书城传记隋炀大帝杨广(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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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废黜皇太子

开皇二十年九月十六日,文帝驾返京师长安。

第二天,文帝登殿早朝,文武群臣早已经分列两边,迎候皇上回宫。

文帝看着殿下毕恭毕敬伫立着的文臣武将,脸上作出一副极为冷峻严肃的表情。临朝之前,他已在心里准备好了今天的开场白,此时的冷峻和沉默是为即将出口的话语作铺垫的。

皇上不开口,下边的人更是一片寂静,一个个低眉顺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良久,文帝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离开京师好长时间了。住在仁寿宫的这些日子里,朕常常思念众卿,每每想起与众卿同理朝政的君臣之乐,朕就觉得甚是兴奋。今天朕已驾返长安,又坐到了大殿之上,见到了众位爱卿,按常理朕应当十分高兴才是。却不知为何,朕的心情没有感到丝毫的高兴,反而充满了懊恼和烦闷。众卿之中有谁能知道这是什么缘由吗?说出来为朕排解一下,也好让朕轻松轻松!”

这翻话讲得一班文武面面相觑,全都现出了那种不摸头脑也未知从何作答的样子。于是,殿下仍然一片沉寂。

文帝平稳住气息,两眼由前向后,再由后往前一遍遍睃巡着自己的这帮属臣。这会儿,轮到他在等待了。

当然不能总这样沉闷下去。吏部尚书牛弘前行一步,躬身答道:“陛下,臣以为是我们这些为臣的愚钝无能,有哪些朝政事务办理得不合圣意,有负皇恩,才使得陛下懊恼心烦,还望陛下赐教指点。”

听到牛弘作了这样的回答,殿下群臣纷纷异口同声地附和:“正是,正是。请陛下赐教,训示。”一阵营营嗡嗡。

这些回答让文帝大失所望。在仁寿宫的时候,他听杨素说,朝中已经对皇太子杨勇的种种过失传言得沸沸扬扬,有的甚至推测太子即将被废,也应该废。他今天的发问,就是想挑开事由,让大臣们借题发挥,通过他们的嘴说出太子不可容忍的过失,往下的事自然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没想到文帝的问话却引出了牛弘如此圆滑的检讨与一片随声附和。文帝又失望又气愤。如果说刚才的冷峻严肃还有几分故作姿态,而此刻却是真的恼怒了。他铁青着脸大喝一声:

“什么赐教指点,全是一派胡言!”

皇上的这声怒喝,使大殿之中重归死一般的寂静。文帝又正色说道:

“这里距仁寿宫仅百余里之遥,可是朕每回驾返京师,总要严加戒备,就像要进入敌国一样,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太子杨勇忤逆谋反之心已久,种种行迹日益昭彰,你们这些人难道真的没有丝毫觉察?朕昨晚偶感腹疾,为人厕方便,未敢脱衣安睡。朕本是睡在后殿的,可是半夜人厕归来,朕忽然又搬回了前殿。为什么?还不是以防不测!看你们一个个懵懵懂懂,装聋作哑的样子,朕更觉得危险可怕。别看今天朕还坐在大殿之上,说不定明天就被人抛尸荒野,你们这些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文帝话音刚落,就听殿下扑通一声响,有一个人歪倒在地上,原来是东宫总管唐令则。

唐令则听到皇上直言怒斥杨勇忤逆谋反,头脑立时轰地一声,心说:太子定废无疑,我也活到头了!两腿一软,身不由己倒在地上。

文帝见状问道:“唐令则,你这是怎么了?”

唐令则浑身筛糠一般,哆哆嗦嗦地答道:“陛、陛下,太子谋反,与、与微臣无涉。”

“哈哈哈……”文帝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众爱卿可都听见了,这真是地地道道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唐令则,朕要问你,你身为东宫总管,辅佐太子这么些年,对于太子忤逆谋反的罪过,能说与你毫无牵涉吗?”

“陛、陛下……”唐令则跪在地上,还想分辩。

“来人!”文帝一声呼唤,殿外进来四名禁卫,“将唐令则先行羁押,待查明罪责后再作处治!”

四名禁卫一拥而上,连拖带拉地把唐令则弄出了大殿。

这时候,殿内的大臣们一个个的额头上早已沁出细细的汗珠来。尤其是那些平素与杨勇过从甚密的人物,心里都在咚咚地擂鼓,但每个人都咬紧了牙将身子站稳挺直,免得再如唐令则一样,没等皇上点名,自己先软瘫下来。

看到殿内平静下来,文帝又说:“也许会有臣卿感觉今日之事发自突然,那就错了。朕感觉到太子杨勇不堪承嗣已有很久,而杨勇意欲加害于朕也有时日。年初时太子妃元氏暴亡,朕疑心太子做了手脚,曾当面训斥过他。谁知他回去后就对人恶狠狠地说:死一个元妃算什么,过几天我还要将她父亲也杀掉!你们听听,这就是想加害朕不便明讲,进而迁怒到他岳父头上罢了。”

说到这里,文帝停下来,再次观察着大臣们的反应。大臣们都微低着头,惟有杨素抬眼看着皇上,神色中有一种暗示。文帝心领神会,说道:

“尚书右仆射杨素。”

杨素闻听,躬身出列:“臣在。”

“你觉得刚才朕所说的还有什么疏误不妥的地方吗?”

“陛下,刚刚陛下所言句句确凿。朝中诸多臣僚也早就看到,今日的太子已非将来承嗣大业之才。不过,微臣以为,对于太子的种种劣迹,陛下仅说了不足十一。废立乃国家大事,须将太子罪恶详尽告白于朝野,震慑朋党,才能使众人心服口服,天下稳定。”

文帝听罢一拍巴掌,说:“说得对!杨爱卿还知道些什么,快说出来让朕与众卿都听一听。”

“陛下,臣对于太子种种行迹虽也有耳闻,却微不足道。东宫属官姬威与太子朝夕相处,知之甚多。他可向陛下禀奏一二。”

“哦?姬威现在何处?”

“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好!”文帝高兴地叫道,“快快宣姬威进殿!”

文帝与杨素的对话等于向殿下群臣将事情直接挑明了:揭露杨勇绝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人证物证的,是经过了长时间严密察访和做了大量准备的。还有,东宫官员姬威已经倒戈,谁还想对太子落井下石,今天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姬威进了大殿,行毕叩见之礼。文帝开门见山地说:“姬威,凡是有关太子的事情,你在朕与众卿面前尽管直言,不必顾忌。”

姬威应了一声:“遵旨。”接着说道:“陛下,太子与臣下共处一起,无时无刻不在表露他的骄横奢侈。他几乎一年到头都在筹划如何建造华丽的楼台宫殿。他曾设想将樊川到散关一带全部开辟建造成宫苑。太子对臣下说:‘当年汉武帝营建上林苑的时候,东方朔出面劝谏,武帝为此赏赐他黄金一百斤,多么软弱可笑。如果是我,可没有那么多黄金赐给这种人。日后假如有人劝谏我,我立刻就杀掉他。不用杀到一百人,那些劝谏刺耳的话就会永远止息。

“前些时候,陛下解除苏孝慈东宫左卫率职务,调任浙州刺史,太子为此气得浑身发抖,怒吼道:‘此仇终生不忘!大丈夫终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到时候,一定要称心快意!’另外,东宫经常向朝中索要许多这样那样的物品,尚书大人恪守规制,往往是拒绝发放。太子也常因此而大怒,多次对臣下说:‘有朝一日将仆射以下的人杀掉几个,让他们知道轻慢太子的厉害!”

“太子还常常流露出对陛下和皇后的怨恨,说:‘父皇母后总是斥责我宠幸姬妾,生养了许多庶子。齐后主高纬、陈后主陈叔宝皆非正室所生,难道也是庶子吗?真是无稽之谈!”

“陛下,太子还请了术士扶乩占卜,他对臣下说:‘皇帝的忌期在开皇十八年前后,此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姬威所说的这些事早已写在了给文帝的奏书当中,并且也在心里背诵了不知多少遍,说起来当然滔滔如悬河,十分流畅。不知不觉中,竟连太子占卜得知皇上忌期的事也顺嘴溜出来,使得他心中一惊,连忙刹住了话头。预卜皇上忌期自然是杨勇一大罪状,但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说出了占卜结果,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件吉利事情。姬威心里想到了八个字:得意忘形,千虑一失。不免有些胆寒。

然而,此时的皇上似乎已顾不上去猜忌姬威陈述背后会造成的不利了。文帝听完姬威的诉说,已经是涕泪横流,整个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文武群臣也都偷偷地舒了一口气:够了,仅凭姬威说的这些已经足够了。杨勇的皇太子已做到了尽头!

文帝擦了一把泪水,哀哀地说:

“诸位臣卿,我们哪个不是父母生,父母养?为人儿女者,又怎会对父母没有点亲情孝心?谁能想到杨勇竟然凶狠到如此地步,可叹我帝王之家竟出了这等逆子!虽然,朕的德行不足以与尧舜二帝相比,但无论如何,朕也不能将天下社稷托付给品行不端的儿子!前些天,朕又曾阅览《齐书》,读到高欢一意放纵儿子的情景,心中极为震怒。朕是绝不会效法高欢的!今天,朕决意将皇太子杨勇废黜,使大隋天下永享安宁!”

皇上终于说出了久藏心中的主张。

太子宫被皇宫禁卫军围得严严实实,若没有尚书右仆射杨素大人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文帝命杨素总管追查杨勇谋逆一案,在唐令则被拘捕之后,二十多天里,先后又有左卫大将军元曼等十几个太子朋党被押人大牢。凭心而论,这些人的确是杨勇的亲朋好友,都因追随了杨勇有了腾达富贵。祸兮福所倚,几乎一夜之间,他们又因杨勇的缘故做了阶下囚,进而又成了刀下鬼——昨天,皇上下令将查获的太子逆党统统集于广阳门外斩首,其妻妾子孙没入官府为奴。罪名是“邪臣佞媚,凶党煽惑,致使危及宗社,毒流兆庶!”

该杀的杀了,该没的没了,太子谋逆一案搅得朝中人心惶惶,一片恐怖。相比之下,东宫里面却要平静得多。

尽管还没正式诏告天下,而杨勇早已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皇太子了。所以,这时候他的那身庶人装束才名符其实了。

这会儿,杨勇手提一柄斧头,走到庶人村前边的那棵大槐树下,举起斧头,“哨哨”只三两下,就把当时自己亲手钉上去的,那块写着“庶人村”三个字的木牌敲了下来。他将木牌拿在手里,端详着自己亲笔写的那三个字,觉得有些好笑,心想:挂牌的庶人恰恰不是庶人,真正的庶人根本无需挂牌。这么浅显的道理,当时自己竞没弄懂!

杨勇想到这里,“唉”地叹了一声,将木牌随手向身后一扔。

木牌落地的响动伴着一个女人的一声尖叫。杨勇转身看去,是云昭训正朝自己走来,那木牌正落在她面前,差一点就砸着她的脚。

云昭训俯身捡起来木牌,走过来说:“写得好好的一块牌子为什么要扔了,难道它也有过失?”

“唉!”杨勇看看她,又像在自语,说:“名,可名,非常名啊!”

云昭训也不知道自己听懂了没有,只是点头说:“那就把这块木牌给我好了。”

这时候,就见一群兵士在一名校尉带领下急匆匆朝这边走来。他们走到杨勇跟前站定,校尉高声说道:“奉陛下圣旨,解杨勇即刻进宫听诏!”

杨勇一怔,遂扭头问云昭训:“今天是几日?”

云昭训答:“十月初九。”

“莫非明年的今天是我的周年?”

文帝身着戎装,率一队禁军威风凛凛地跨进武德殿的时候,大殿两侧已经站满了人:站在大殿东侧的是朝中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全部列位西边。大殿里寂静无声,一片肃杀。

卫兵将杨勇带到了殿前的庭院中,文帝命他站在那里,随即传旨内史侍郎薛道衡立于殿前宣读诏书:

太子之位,实为国本,苟非其人,不可虚立。自古储副,或有不才,长恶不悛,仍令守器,皆由情溺宠爱,失于至理,至使宗社倾亡,苍生涂地。由此言之,天下安危,系乎上嗣,大业传世,岂不重哉!皇太子勇,地则居长,情所钟爱,初登大位,即建春宫,冀德业日新,隆兹负荷。而性识庸闇,仁孝无闻,昵近小人,委任奸佞,前后衍衅,难以俱纪。但百姓者,朕之百姓,朕恭天命,属当安育,虽欲爱子,实畏上灵,岂敢以不肖之子而乱天下。勇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可废为庶人。顾惟兆庶,事不获已,兴言及此,良深愧叹!

薛道衡朗读之声铿锵激昂,顿挫有致,字字句句清晰宏亮,碰撞得大殿的廊柱门窗嗡嗡作响,生发出一股威权的震慑力量。

读罢诏书,文帝对杨勇说:

“你犯下的罪恶过失,已经是天地不容,人神共弃,朕不想废黜你也不行了。观地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声“睍地伐”,让杨勇即刻感到了自己与皇上之间还悬系着的那一丝父子之情,或许这正是饶自己不死的关键所在。他咚地一下跪伏在地,哭着说道:

“陛下,依臣子的罪过应该横尸法场,以儆示后人。而今天幸得陛下宽容哀怜,免臣子一死,保全了性命。臣子愧无他言,只有感激不尽,谢陛下隆恩!”

说完,杨勇站了起来,泪水已打湿了衣襟。他像喝醉了酒似的,一步三摇地朝宫外走去。

文帝通过大殿的门口望着长子的背影,在上午的阳光里,那个身形如同一幅剪纸,薄弱无力,似隐似现,很不真实,不一会儿便融化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

这时候,忽听有人大叫了一声:“陛下!”随即扑通一声跪在殿中。文帝一惊,收回了远望杨勇的目光,看着跪倒的这个人,是东宫洗马李纲,就问:

“李纲,有什么事向朕禀奏吗?”

李纲抬起头,已有两行热泪流下了脸颊。他伤痛地说:

“陛下,太子废立是国家的一件大事,看今日情势,臣知圣意已决,不可更改了。满朝高官也都知道不可更改,但并不等于每个人都赞同陛下的做法,却没有一个人敢说。李纲身为朝臣,沐浴皇恩,面对此等国家大事,绝不可因为怕死而不把心里的话对陛下讲出来!”

文帝静静地听着,心潮翻滚。当初,他与皇后对杨勇的德行几次提出质疑时,尚书左仆射高颖就曾劝谏不可轻言废立。为此,他寻机将高颖免职回家。今天,废黜太子木已成舟,不知为什么,文帝倒有点想听听有人能对此讲出一点不同的想法来。他默默颔首,说:

“李纲,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陛下,依臣愚见,太子本来就是个平常之人。既然是平常人,可以使他学做善事,也可以使他为非作歹。当初,陛下若是用人得当,挑选正直无邪的人辅佐太子,就像当年陛下任用王韶辅佐晋王那样,太子是足以继承守护国家大业的。可是,陛下却选用了唐令则一伙,就为今日之结局埋下了祸根。

“臣还记得,有一次太子宴请东宫官员。在酒席上,身为太子宫总管的唐令则竟亲自弹着琵琶,唱起了叫作《妩媚娘》小曲。臣当即禀告太子:‘唐令则身为宫廷高官,职责是辅佐太子,却在广庭之下充卑贱歌伎,唱淫荡之声,污秽太子视听,当重加责罚!’但太子却不以为然,说:‘我兴致正高,不要你多事。’陛下,太子整天与这些只知用声色犬马娱悦自己的人相处一起,怎么会不到今天这种地步!因而臣以为,太子之今日,并非其一人过失,也是陛下的过失啊!”

说罢,李纲又匍伏在地,呜咽不止。

李纲的一番直言确实触动了文帝,只见他沉思良久,才缓缓地对殿下的众人说:“李纲所言你们都听到了,他对朕的责备是非常有道理的。可是,李纲,你只是只见其一,未见其二呀。你为人正直,也是朕任用的东宫官员。可是杨勇却不肯亲近信任你,像这样,就是换上再多的正人君子又有何用?”

“陛下,”李纲抬头答道:“这正是有唐令则一伙围在太子身边的缘故。陛下只需下令处治奸邪,再选贤才辅佐太子,臣也就不会被疏远了。可是今天……陛下,臣冒死再说一句,自古以来,皇帝废黜嫡子,很少有不留后患的,望陛下深思!”

“李纲!”文帝突然呵斥一声:“你不觉得有些过分了吗!”的确,李纲最后一句话刺中了皇上的心病。文帝担心那样的后患,却不愿意听到有人讲出来。

皇上的呵斥让一个个文武官员胆战心惊,就听有人窃窃地说:“李纲的死期到了!”

文帝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李纲,嘴角蠕动了几下,最后说了一句:

“退朝!”

文武百官赶忙躬身送皇上出殿。文帝走到大殿门口,忽然站住,叫道:

“吏部尚书牛弘!”

“臣在。”牛弘紧走几步来到文帝身边。文帝问道:“你不是说尚书右丞一职出缺吗?”

牛弘答:“正是,尚中丞已出缺多日,一直没有最佳人选。”文帝回身一指李纲:“今天有了。传朕旨意,擢太子宫洗马李纲为尚书右丞,即日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