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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一半是野兽,一半是天使

[法国]帕斯卡

克服自己,是人类的胜利中最伟大的胜利。

——柏拉图矛盾,在已经证明了人的卑劣和伟大之后——人们在现在就必须正确认识自己的价值。人应当爱自己,因为在人身上,有着能够实现完美的天性。但是不能因此去爱自己身上的卑劣。人应当鄙视自己。因为尽管可以实现完美,但这种能力却并无价值。但是不能因此就鄙视这种天赋的能力。人应当憎恶自己,同时热爱自己。人本身具有认识真理和适应幸福的能力,但是人却根本没有掌握永恒的真理、完全的真理。

因此,我要引导人们,让他们从心里渴求探索真理,这是为了使人们醒悟自己的知识怎样因情念的遮蔽而朦胧、混沌,并能够从这种情念中解脱,前往真正的真理所在,去追求真理。因为尘世的情念具有可以随意摆布人们的力量,所以希望人们因觉醒而憎恶那有害于自身的情念。这样,在选择自己的道路时,也不会因情念而至于盲目。而且一旦选定,也不会被情念阻塞这一道路。

我们要让普天下的民众都知道自己,甚至为我们不复存在之后的来者所知。我们是如此狂傲。可是,我们如果听到周围五六个人的奉承,就会因此而心满意足。我们又是如此空虚。

不向人指出人的伟大,仅仅使人看到自己怎样与野兽相等同,这是危险的。可是,不向人指出他的卑劣,仅仅使他看到他的伟大,也是危险的。如果使他对两者都茫然无知,那就更危险了。若把这两方面都向他指明,就是极其有益的。

人不能认为自己等同于野兽,也不能认为自己等同于天使,更不能对这两方面都无认识,人必须同时认识到这两个方面。

矛盾——人生来就是轻信的、多疑的、怯懦的、鲁莽的。

如果他狂傲自大,我就贬斥他;如果他谦卑自损,我就颂扬他。

我始终与其相违背,直到他终于醒悟,自己犹如不可理解的谜语为止。

进一步说,如果不凭信仰,任何人都无法确定自己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有这样的情形,人们即使在睡眠中,也坚信与醒着的时候同样清醒,认为现在是醒着的,可以看到物体的大小、形态和运动,感到时光流逝,并可以测算它。总之,一切活动都完全与清醒时一样。于是,人生的一部分,正如我们自己所说的那样,在睡眠之中度过,那时无论显现出什么,绝非真实的感觉。这时我们感到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影。如果是这样,那么人生中我们认为是醒着的另一部分,与这种睡眠状态略有不同,难道不能说只不过是另一种睡眠吗?而且,在认为自己是在睡眠中时,难道不是也有实际上从睡眠中觉醒的吗?那么,人可以说确实掌握着真理吗?即使稍加夸大,勉强得出这样的结论,也不能公开堂堂正正地确立真理所有者的资格,人最终仍将放弃这一权利。

人是怎样的怪异啊!是何等奇妙、何等怪诞、何等蒙昧、何等充满矛盾、何等令人惊异啊!既是万事万物的审判官,又是愚蠢的下界的虫豸;既是真理的寄主,又是虚假、谬误的垃圾,宇宙的废物。

谁能梳理这复杂纷乱的现实呢?

自然,使皮伦之徒窘困;理性,使教条主义者窘困。以自然的理性在探索着自己真实的状态是怎样的人啊,你们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你们无法避开这两派之中的任何一派,也不能为其中任何一派所束缚。高傲的人啊,那么,请你们认识自己一无所成的事实吧!无能的理性啊,可以谦虚一些了!愚蠢的自然啊,请你沉默吧!应当认识到,人是无限地超越自身的,而且自己所不能理解的自己的真正状态,也可以从神那里得到教示。请谛听上帝的圣训吧!

我们渴望求得真理,然而从自身发现的,却只是不确实。

我们追求幸福,然而我们得到的却只是悲愁与死亡。

我们绝不是不期求真理与幸福,可是,却既不能得到确定的认识,也不能得到幸福。

这一愿望遗留给我们,既是为了惩罚我们,又是为了使我们觉察到自己是从何处堕落的。

在危险之外惧怕死亡,在身临险境时却无所畏惧,这就是所谓人。

人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野兽。不幸的是:想成为天使者相反却沦为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