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扭过头去,望着漆黑的水面,又一个数米高的大浪扑了过来,从船的下方荡过去,扑打在岩壁上,他惊惧地答道:“我们的确已经走出了地下河洞穴,但我们面前的并不是香巴拉,而是,海呀——”
卓木强巴心中一沉,这也正是他刚刚想到的。
“海呀——”仿佛是回应着岳阳惊恐的叫声,远处传来了闷雷般的低吼。
特提斯古海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西藏原本是一片宽广无际的大海,海边有一处森林,所有生物都在森林中自由地嬉戏。直到有一天,一只五头毒龙,将海水搅得天翻地覆,森林中的生物被海水逼得无路可去,只能祈求神灵的庇佑。于是,天上降下了五位仙女,她们制伏了毒龙,并帮助森林里的生物恢复家园。大家感激仙女,并恳求仙女留下来继续帮助他们。终于,仙女们发了慈悲,她们喝令大海退去,露出了茂密的森林和草地,她们自己则化身为五座高峰,永远保佑着自己脚下的生灵,那五座高峰,就是喜马拉雅山脉以珠穆朗玛为中心的五座最高峰。
当科技日益发展之后,科学家们对这种神话故事自然是一笑置之。可是随着科学的逐渐发展,科学家们开始怀疑,在数千万年前,喜马拉雅山脉附近的确有一片汪洋,喜马拉雅山脉应该是由于地球的板块运动形成了造山运动,在大约三百万年前开始隆起,并且至今还在逐渐上升中。直到近二十年,科学家们才在喜马拉雅山脉发现了史前的海洋生物,包括三叶虫、菊石、鹦鹉螺等一些化石标本,证实了科学推论,把这造就世界第三极的运动称为喜马拉雅造山运动,而史前的这一片汪洋,则称之为“特提斯古海”。
可是,随着喜马拉雅山脉的隆起,这特提斯古海,应该退去,融入今天的印度洋领域才对。那么如今,横在卓木强巴他们这艘小船面前,黑暗无边的,又是什么?
岳阳说出了这一惊人消息后,船上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大家都需要用自己的思维去想一想,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地下六七千米深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究竟算做什么。
船中和船尾的人,都放下了船桨,靠了过来。如果说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汪洋大海,那还划什么。他们本能地想聚集在一起,希望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海?怎么可……可能!”张立憋了半天,才犹豫地问道。只是面对这陡然变得无边无际,充盈着水的空间,既不是河,又不是江,那又该算什么呢?
严勇突然探出大半个身子,倒吊在船舷上,猴子捞月般猛捧了几捧冰凉的水,全浇在自己脸上,随后一昂首,退回了船上,大口地呼吸着,大声地说道:“是淡水,哪里是他妈的什么海。不能叫海,是淡水,是淡水湖,是湖!”他反复地强调着,仿佛“湖”的称呼,怎么也比海听起来要容易接受一点。
卓木强巴缓缓道:“在青藏高原,对巨大的水泊,不管淡水咸水,都称作海。其实‘措’就是海的意思,不是现在人们所说的湖。”
胡杨队长向前探了探头,嘟囔道:“怎么可能是海呢?怎么可能是海呢?”
岳阳低声道:“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首先是那些涌水,什么力量让它们从低海拔倒流,而且是那么可怕的倒流?还有,它们每天会出现两次,如果我没估计错误的话,在同一个地方,两次涌水的间隔是十二个小时。然后,我看到这幅地图的出口,看到了吗,出口的排列,是半球弧形,地图上标注的这个弧形,它的直径恐怕有上千公里,而这种喇叭状地形,让我想起了浙江钱塘。间隔十二小时的涌水和喇叭状地形,将这两处疑点联系在一起,我想我找到了造成水流倒灌的原因。”
“潮汐,是潮汐力!”肖恩叫了起来,岳阳微微点了点头。
岳阳道:“因此,这个海,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如果说这些地下水系统,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从可可西里,到阿里,那可是囊括了整个青藏高原。天哪!”
张立道:“这……这湖,究竟有多大?”
卓木强巴忽然想到什么,向岳阳道:“快,测一下,这水有多深。”
岳阳拿起激光测距仪,手一摊,将仪器面朝卓木强巴,意思是:怎么测?卓木强巴这才想起,所有仪器都失灵了,除非他们有人能下到这冰冷的水中。
胡杨队长听出了端倪,也十分震惊地说道:“如果说这是海的话,整个青藏高原地表面积是250万平方公里,可我们在地下几千米深处,地下面积可以延伸到四川、新疆、尼泊尔、印度、不丹等多国,起码比250万平方公里要大多了,这个面积……这个面积可是要比地中海还大啊!”
严勇突然就像被人抽去了全部力量,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卓木强巴安慰道:“嗯,这海……哦不,这湖,一定没有胡杨队长说的那么大。你们想,我们在地下河就行走了几百上千公里,这……湖的面积,肯定比整个青藏高原小……小多了。”
唐敏道:“又或许……出口只是在海的边缘附近,前面说不定只有几十公里,或者几公里,我们往前划一段就……就可以看到光了呢?”
卓木强巴看了看围绕在身边的船员们,各种表情的都有。可是严勇,他露出了绝望的表情,这种情绪可不好,非常不好。而赵庄生的脸色最难看,他至少有三餐没有进食了,持续不断地呕吐却坚持不肯注射冬眠,这样下去,下一个死亡的极有可能就是他。
这时候,一种奇异的啸声从远处传来,很快变成万千雷鸣。岩壁在颤抖,大海在咆哮,那就是他们在地下河洞穴中百思不得其解的涌水力量的源头——海啸!
卓木强巴坚决地喊道:“快,所有的人回到自己位置,系好安全绳!肖恩,你看着王佑;巴桑照顾孟浩然;胡队长,张翔就交给你了!”
水墙,在地下世界看到的竟然和在地表看见的水墙完全不同,它是黑色的,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探照灯照射过去,就好像煤山坍塌,石油翻涌,你可以感到它来了,有什么东西正以高速向你靠拢,但是看上去,却非常模糊,几乎和黑暗无法区分。
水墙瞬间就横移到众人跟前。黑暗变成个庞然大物,它可以吞噬一切,它发出的啸声,足以掩盖任何其他声响。岳阳控制探照灯的手臂在发抖,这水墙,足有三十米,不,四十米,不,更高。在他面前的,简直就可以说是一座会移动的钢铁堡垒!由于地形把它的直径由几千公里压缩到了不足数十公里,所以它的高度就从几米叠加到几十米。面对这种高度近乎百米的可怕水墙,自然界的一切生物都只能选择战栗,那一刻,终于在大自然的威能面前,察觉到自己的渺小。
轰然巨响之后,这一叶扁舟,就好似洪水中的一只蚂蚁,瞬间没顶,跟着巨大的冲击力又把它高高抛起,狠狠地砸在岩壁上,余波又将它反复地砸向岩壁,等到风平浪静,蛇形船依靠自身的重力又翻转过来,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暗中,卓木强巴清楚地感到,自己是靠安全绳,悬挂在蛇形船的外侧,那冰凉的海水让浑身肌肉缩紧。是寒冷还是别的原因,他发现自己的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着。他抬起手腕,将手腕连着衣服塞进嘴里,可是除却浪潮声,依然听见牙齿打架的声音,在黑暗中竟然听得如此清晰。或许仅过了几秒钟,又或许是过了几分钟,只听前面的岳阳战战兢兢地问道:“强……强巴少爷,我们……我们还活着吗?”声音颤抖着,原来牙齿打架的声音就是这家伙发出来的。
“是的,我们还活着。”卓木强巴渐渐恢复过来,他大声喊道,“张立!”
“我,我在这边,被挂在船外面了。”
“严勇!”
“我还没死!”
“胡队长!”
“他娘的!在呢!张翔也还有气儿,谁上船去把灯弄亮!”
“敏敏!”
“我……我没事儿。”
……每呼唤一个名字,卓木强巴感觉就要安心一些,直到他叫出了所有的名字,总算松了口气,翻身上船,发现船里也有积水,他大声道:“上来,都上来,把水排出去。张立,你把灯弄亮……”
很快,张立摸索着让一盏尾灯亮了起来,船内的积水也很快被排空,身体上的寒意似乎也被驱散,只是所有人都在喘息。这次,连两位法师看起来也有些狼狈。
三位在冬眠的人,张翔的高热不退,他们已经束手无策了;王佑身体似乎还没有出现异常;但这次海啸般的大浪之后,孟浩然的身体已出现了问题。唐敏说,他很可能是在海潮中吸入水了。
“那么,”唐敏将湿漉漉的头发扎成一捆,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所有的人,都望向卓木强巴。卓木强巴道:“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考虑的。”
是啊,目前他们在这地下海根本没有退路,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要么冲过去,一直向海的深处走,另外就只能等死了,所以卓木强巴说,不需要考虑。
吕竞男道:“不,要考虑,人手要重新分配,消耗品要计划使用,还有,谁比较有经验,有没有谁驾帆船出过海,或是有类似经历的?”
一时静默,他们虽然做过各种特训,但是驾船出海,诸如冲浪一类,却是从未训练过,谁能想到,在西藏的地底七千米深处,竟然会有一片海!漂流与出海也是完全不同的,几米,十几米高的浪头,在漂流里算是顶级难度,但在海里再普通不过,而且漂流完全是顺流而下,面对大海时,却要迎着一个又一个巨浪爬升、翻越。一些在漂流中适用的技艺在海浪面前完全无用武之地。
半晌,肖恩才慢慢地举手道:“我……我坐过游轮,算不算?”
吕竞男道:“是环海游轮吗?”
肖恩道:“嗯……不过,好像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大家又看看经验丰富的胡杨队长……
大胡子尴尬道:“我……和肖恩一样……只是坐在船里面……”
这时,唐敏道:“我……我出过海。”
“什么?”船上的人都不相信地看着她。唐敏脸都红了,急道:“我以前和哥哥驾船出过海的,就是普通的小渔船,是真的。”她盯着卓木强巴重复道:“是真的。”
卓木强巴握住敏敏的手道:“嗯。”赵庄生和张立、岳阳在一旁左右打量,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曾经出过海。吕竞男转头问道:“赵庄生,你呢?”
赵庄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岳阳替他答道:“他呀,就是能在河里扑腾两下。海,只在电视上看过。”
吕竞男道:“那好,两位亲自体验过海的,有什么建议?”
大家又细细地探讨了部分出海细节,没想到唐敏对出海真的颇有见解。她说起了海上风浪、涌浪、近岸浪的区别,扬帆和风向的关系,还有一些驾船的技巧。唐敏说她哥哥还告诉过她一些观天象听海潮的技巧,但是在这里都用不上。
听者都静默着,是啊,这里不是普通的海,这是地下海。迄今为止,他们恐怕是第一批遭遇地下海的现代人。这是怎样的一片海啊,除了黑暗,一无所有,温度低得几乎可以结冰,岳阳戏称他们是行进在永远都处于极夜的北冰洋。更糟糕的是,山腹特殊岩层的强磁场,或者是由于别的什么自然现象,总之他们所有的电子仪器几乎都失灵了,连最基本的辨认方向都不可能。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迎着风和海浪扑来的方向,穿过去……
虽然潮汐形成的水墙一时不会碰到了,但是要穿越那些十来米高的小浪头,对他们这条船来说,也是极其艰难的。在海浪下端,蛇形船就像车轴打滑的老爷车爬坡,异常艰难,好容易冲到浪尖,那海浪已经将船向后推了好几十米,跟着浪头浇到船内,冰凉的海水淋他们一身,好容易向前划了几十米,第二个浪头又来了。
敏敏说:“海上的浪,是风吹起来的,有大风才有大浪,而在这地下海上,本身的风是极小的……”
严勇道:“那我们在洞里听到的鬼哭狼嚎是什么?”
岳阳道:“在洞穴中听到的风声,那是涌水挤压洞穴产生的空气流动,不是地下海产生的风。”
张立道:“那浪呢?不是说有风才有浪吗?”
岳阳道:“我说了,是潮汐力!潮汐力形成的浪。”
张立道:“可是,我们呼吸的空气呢?如果没有风,我们怎么能自如地呼吸?”
卓木强巴道:“听敏敏说。”
敏敏道:“没错,潮汐力引发的浪潮搅动了空气,或许形成了空气的流通,但是空气一定是有来源的,它们来自海的另一边。所以,有出去的路,风吹来空气的地方,一定是和外界有联系的,这也是我们判断前进方向的唯一办法。”
张立嘟囔道:“可是我们现在,根本就是退多进少。”
“巴桑!你把灯往回照一下,看看我们离岩壁远了没有?”卓木强巴大叫道。
“没有,我还能看到!大约前进了五百米。”巴桑大声回答着。
“怎么我们还没走多远啊?”张立道。
“这小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把我们往回推,看起来我们划了很久了,可是前进得却并不多。”岳阳道。
卓木强巴道:“努力划吧,总是离洞穴越来越远了。”
张立道:“强巴少爷,你又说错了,应该说,我们离香巴拉越来越近了。”又是一个高高卷起的海浪,淋得大伙一头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