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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向下朝香巴拉前进 (5)

卓木强巴倒吸一口冷气,这蛇形船刚刚稳定下来,船上的人还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问题。他马上下令道:“张立,你赶快把灯光问题解决!胡杨队长,帮忙看看还有哪些队员还能动的。我们不能躺在船上休息,得赶快划船,必须先找到一个可以拴船的地方。大家坚持住,如果你们还能动,都拿起桨来,我们得继续划船!”

严勇、敏敏等也都坐了起来,看来还能拿起船桨。

吕竞男从后面走上前来,对卓木强巴道:“黎定明走了。”

……

虽然卓木强巴已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但还是足足愣了有十几秒。黎定明就这么走了。一个优秀的动物学家,一个对生命充满热爱的人,他还想要带最美丽的蝴蝶给他女儿。但此刻不是伤心的时候,卓木强巴只能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是的,他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这样的漂流行动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他没想到,死亡来得这么快,两天,两个人。还要在这里待多少个小时,最后又能留下几个人?

灯光一亮,张立将船尾的探照灯换了一盏,匆匆走过去汇报道:“后面的灯好了。”他手里拿着另一个灯头,又匆匆朝船头赶去。

蛇形船又一次加速了,还能动的队员们重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握着塑钢桨,一桨又一桨地向前划,动作是那么机械,但每一次入水都是那么稳,没有人喊号子,动作还是那么整齐。他们的希望,就在那无边黑暗的最深处。

王佑和孟浩然是身体太弱没法动;张翔原本也想握桨,但吕竞男说会让伤口裂开,这样反而使情况更糟,没让他拿桨;岳阳的手骨似乎被卓木强巴给撞脱臼了,他竟然没感觉出来,亚拉法师给他接了骨,他还是拿不起桨,只能像一个侦察兵那样趴在船头,用他的眼睛给众人指路。

黎定明的尸体就躺在他的背包上,好像睡着了一般,没有人去惊动他,让他继续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每个人都将桨握得更紧,挥动得更有力,他们要将黎定明那份力,一齐使上。

心绪随着在黑暗中无声前进的蛇形船游走,卓木强巴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阿爸的话:“有光即有影,有明则有暗。人之所以成人,那是因为他们除了生存和繁衍以外,几乎抛弃了作为动物的所有原始本能行为,让自身行为建立在文明的基础之上。然而人心是复杂多面的,由人群构成的社会更是纷繁庞大,不可能人人都生就一颗充满善意的心。神的正面意义就在于此,他让人类相信美好的事物,相信心灵的纯洁,并在信仰者心灵受到伤害时给予安慰与补偿……但在这世上,黑暗才是永恒的,光明只是短暂的一瞬……”

拉萨。大昭寺门前的广场,两根被围起来象征历史的石柱昂然向天,其古朴雄浑显示着历史的沧桑变迁,斑驳的文字刻下了曾经的盟誓,寺内的座座金顶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引得无数游人拍照留念。此时,在广场不引人注目的一角,一位胸前挂着数码相机的休闲装男子正有模有样地拍摄着。他戴着一顶遮阳帽,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大蛤蟆镜,立领的休闲服又几乎将鼻下的嘴唇和下颌完全遮住,不过这样的装束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目。毕竟现在年轻人穿成什么样的都有,何况在这个中外游客常年来往的地方。这个毫不起眼的男子在小广场转悠了两圈,这才向寺门走去。路过那唐蕃会盟碑时,只听他“哧”的一声冷笑,充满了嘲讽之意。在他身后,一名高大的裹得像阿拉伯人的外籍游客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

从正门进往左,是一处巨大的露天广场,旅游男子在广场上长久地驻足,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冷笑。这时,那名高大的外籍游客看了看广场散布的游人,装做漫不经心地朝那名挂相机的男子靠近,低声用英文道:“先生,我们还是换一个地方吧,这里人太多了。”那声音,卑微中带着恭敬,小心里透着胆怯,就像一位向皇帝告密的小太监。

挂相机的男子瞪了那外籍游客一眼,冷笑道:“怕什么,你放心好了,若他真的连你都怀疑,那他就无人可信了。”说的却是地道的北京话。

外籍游客点头哈腰道:“是,是。另外那些人已经有眉目了,他们打算三天后在车臣开一次会,似乎是准备商议联手行动,这是地址。”说完,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回音。

挂相机的男子并不耐烦这样一条巨大的哈巴狗跟在自己身后,接过地址直接道:“柯夫会继续帮助你们的,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外籍游客迟疑道:“可是……那个……我回去该怎么跟老板说呢?”

挂相机的男子道:“你就说,稍晚一些时候,柯夫会亲自打电话给他,别的什么都不用说。”

外籍游客答应着正准备离开,却发现那挂相机的男子还盯着地板看,不禁问道:“先生,这地,有什么特别吗?”

那相机男子把眼镜往鼻梁下一拉,露出一双眼睛,那名外籍游客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每次看到那双眼睛,他都感到心颤,那可是,连老板都惧怕的眼神啊。那双眼睛的上眼睑很平整,好像两个梯形,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到,都感觉那双眼睛在俯视自己。透过那道目光,可以感受到冷漠、悲哀、怜悯。不论是谁,一看见这种目光,都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哼。”男子重新扶好墨镜,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地,这片地曾被血染红,就在一千年前,朗达玛向寺里的僧侣发布了死命令,要么转职为天葬师、屠宰师,要么接受活人天葬和屠宰,并说,你们不是一直从事着这样的工作么。当时,寺庙里的僧侣只有这两种选择,要么挥动屠刀、剔刀,剜下别的僧侣的肉,要么成为刀下胔。牲畜的粪便上躺着喇嘛的腐尸,腐臭的尸气充斥着整座寺庙,此后的数十年没人敢从这周围经过。如今摇身一变,又成了最神圣最圣洁的地方了,这不是很讽刺的事吗。哼,最美丽的鲜花开在最腐败的土地上,最多蛆虫的地方就是最多生物的地方,你明白吗?”

那名高大的外籍游客谄媚道:“先生妙语,果然高深,小的,不明白。”

挂相机男子面色一变,冷冷道:“你回去吧,记住,好奇害死猫。”

外籍游客离开后,男子仰头望天,透过太阳镜露出那含着深深悲哀的眼睛,喃喃道:“车臣啊……看来我还得亲自走一次。”

黑暗中整齐的破水声,好像死神轻轻打着拍子,每一刻都提醒着这些还活着的人,这是一个随时都会遭遇死神的禁地,这是凡人止步之境,这里是冥河!

那急促的拍水声传递着一种信号,死神的脚步,正步步紧逼,寻隙而来,如果在涌水到来之前,他们还不能找到可以拴船的石柱,那么等待他们的,就不只是五米浪高那样的漂流了。

“哗啦……哗啦……”船桨入水传来巨大的阻力,像压在众人胸口的一块石头,忍着身体的剧痛,每一次挥桨都牵扯着身体不住地颤动,但是没有人停下。哪怕只多一点点力量,船也能快一点点;只要快一点点,就多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

“还没有发现吗?”卓木强巴低低地问道。

“没有。”岳阳眼睛又胀又涩,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张立专为他配了一盏仰角四十五度的探照灯,以方便岳阳找到头顶绝壁上可以拴船的柱子或是凹槽。只是通道内都是被涌水冲刷得无比光滑的石壁,就像自来水管内部,要想找到那可以拴船的地方谈何容易。而且还不知道何时就会开闸放水,他们是在和死神赛跑。

死神的脚步很快就临近了,水面开始出现细细的波纹,负责看着前方河道的禇严最先发现这一情况,他手一颤,差点将船桨掉入水中,“来了。”他轻轻地道,只有身边的张立和岳阳能听到,但很快,这个声音已经传到每一位船员耳中,张立和岳阳将这简短的一句话像递纸条般,一个一个传下去。

听到岳阳的声音后,卓木强巴深吸一口气,握桨的手更加用力;吕竞男微微一笑,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唐敏的眼中透出一丝惊恐,不过看了吕竞男后就变成一丝欣喜;肖恩第一次变了脸色;胡杨队长眼角微微颤动;巴桑磨着上下齿,斜眼瞟着亚拉法师;亚拉法师一动不动,还是那副行将就木的面容。巴桑也就保持着自己的冷漠。

又划了一段路程,那细碎的波纹逐渐扩散开来,众人耳中开始出现那种“嗡嗡嗡”的蚊吟声,那是死神战斗的号角,如今他们每用力挥一次桨,就离死神更近一步,但是他们没有退路,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一闯到底。张立有些耐不住了,抢问岳阳道:“还没有看到有可以停靠的地方吗?我们已经在这条通道里走了这么久了,会不会过了?”

卓木强巴叮咛道:“不要干扰岳阳。”

岳阳心头又何尝不紧张,他一双眼睛鼓得都快突了出来,可是放眼之处,只有平滑如镜的黝黑色岩壁,别说石柱了,连一丝裂缝褶皱都没有。

嗡嗡声越来越响,人人心中如擂鼓,严勇虽面无惧意,但手上青筋暴起,握桨如触电;禇严眼露悲色,手抖脚颤;张翔嘴里不住念叨:“世界在神面前败坏,地上满了强暴。神观看世界,见是败坏了……神就对挪亚说,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面前。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看哪!我要使洪水泛滥在地上,毁灭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赵庄生犹豫着,看了看身边的人,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害怕,于是,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去控制自己狂跳不已的心。王佑和孟浩然吃了药打了针,此刻都还在休息,反而没有感觉。

禇严不由双手发颤地问道:“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了?”

卓木强巴扭过头去,微笑道:“放心吧,我们会找到停船的地方的。虽然现在声音响,那潮头离我们还远着呢。”他声音一大,喊道:“接着划,来哟!马泉江水高千尺哟——”那高亢的嗓音在黑暗中有如惊雷一声,众人心头都是一震,从各自的思索中被警醒,距离卓木强巴近处的张立和严勇小声应和道:“嘿咗!嘿咗!”

卓木强巴又道:“飞鸟不渡熊绕道哟——”

禇严、张立、岳阳、严勇、胡杨队长都加入了应答的行列。

“嘿咗!嘿咗!”

声音大了些。

“雾锁江颜浪滔天哟——”

“嘿咗!嘿咗!”吕竞男和唐敏也加入其中,雄浑的嗓音中平添几分清脆激昂。

“险滩礁石胜阎罗哦——”

“嘿咗!嘿咗!”张翔、巴桑、赵庄生也吼了起来。大家的声音开始越聚越大。

“藏巴的男儿有热血哟——”

“嘿咗!嘿咗!”肖恩、亚拉法师、塔西法师也加入了进来,虽然他们不大明白,可是那吼声中似乎蕴含着一股力量,那种力量就像一团烈火,要将他们体内的血点燃,骨子里迸发出一股澎湃的热量,一定要大声呼喊才能宣泄。

“浑身都是力和胆哟——”

“嘿咗!嘿咗!”热血沸腾起来!一群衣衫褴褛、血污满面、浑身伤痛的人,面对那无尽的黑暗,发出了震天的吼声,那声音,掩盖了船桨激水,掩盖了岩壁轰鸣……

“敢上刀山敢下海哟——”

“嘿咗!嘿咗!”

“敢穿恶浪迎激流哦——”

“嘿咗!嘿咗!”

……

那一声声发自心的呐喊,驱逐了所有阴暗和恐惧。伴随着这雄壮的吼声,蛇形船如飞一般向前,这群人朝着死神来临的方向,迎头而上。希望在哪里?就在那无边黑暗的最深处!

卓木强巴正吼到“乘风破浪船似箭哟——”的时候,岳阳不顾声音嘶哑大声叫道:“我看见了!强巴少爷!”岳阳的灯光牢牢地锁死右方十来米高的崖壁上突然凸起的一块,那块石头像一只巨人的耳朵,耳朵眼里直立着一根约有一米直径的石柱。

“停!”所有桨手立刻倒挥船桨,蛇形船就像钉子一般稳稳地钉在了河面上。

同时,禇严面色惨白地盯着前方,也道:“我也看见了!”白色巨龙张开了大嘴,已经在探照灯的照射范围之内了。张立用双手在大腿上一撑,忍着伤痛霍然站了起来,同时大叫一声:“强巴少爷!”跟着在船上一跺脚跃起。卓木强巴哪能不会意,双手一架,落下时张立正好踩在卓木强巴的手心,卓木强巴用尽全力往上一托,张立身体再高一米,手腕一翻,“嗖”的一声飞索射出,脚不停步地在崖壁上“蹭蹭蹭”蹬了上去。

而下面的岳阳也早将那捆主绳递到了卓木强巴手中,卓木强巴将拴有快挂的一头抡起,“呼”的一声向耳朵眼抛去,此刻张立也刚刚到。那滔天的白浪已经近在咫尺了,十几米高的巨浪啊,蛇形船在它面前就像一条微不足道的爬虫,船内的新队员有些已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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