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智囊(中华国学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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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胆智

胆智部总序

【原文】

冯子曰:凡任天下事,皆胆也;其济,则智也。知水溺,故不陷;知火灼,故不犯。其不入不犯,非无胆也,智也。若自信入水必不陷,入火必不灼,何惮而不入耶?智藏于心,心君而胆臣,君令则臣随。令而不往,与夫不令而横逞者,其君弱。故胆不足则以智炼之,胆有余则以智裁之。智能生胆,胆不能生智。刚之克也,勇之断也,智也。赵思绾尝言“食人胆至千,刚勇无敌。”每杀人,辄取酒吞其胆。夫欲取他人之胆,益己之胆,其不智亦甚矣!必也取他人之智,以益己之智,智益老而胆益壮,则古人中之以“威克”、以“识断”者,若而人,吾师乎!

【译文】

要肩负天下事,需有足够的勇气;而能否成功胜任,则取决于智慧。知道水会淹死人而不被淹溺,知道火会灼人而不被烧灼,这样躲开淹溺和烧灼,并不是无胆、缺乏勇气,而是一种智慧。如果自信能入水而不被淹溺,近火而不被烧灼,即使赴汤蹈火又有什么不敢的呢?胆智藏于心,胆为臣而智为君,勇气的使用必须服从于智慧的判断。如果智慧的判断认为应当勇往直前却裹足犹豫,这是勇气不足,有待智慧的提高。如果未经智慧判断而逞强蛮干,则是勇气有余而需要用智慧来约束,智慧能生出勇气,勇气却不能增加智慧,所以真正勇敢的人,必定是智慧过人的人。赵思绾曾说生食人胆可以增加勇气,可望成为全天下最勇敢的人,因此每杀死一人,便剖其胆来下酒。这样想以他人之胆来增加自己的勇气,不但不能增加勇气,而且是愚昧缺少智慧的行为。相反,以他人智慧来增加自己的智慧,却是有效而自然的,这样不仅智慧可以得到增加,而且勇气也能自然成长。

本部收集古人胆智的实录,分为“威克”、“识断”两卷,希望读书的人能用古人的智慧增加自己的智慧,并增加勇气。

哥舒翰李光弼

【原文】

唐哥舒翰为安西节度使,差都兵马使张擢上都奏事,逗留不返,纳贿交结杨国忠。翰适入朝,擢惧,求国忠除擢①御史大夫兼剑南西川节度使,敕下,就第谒翰,翰命部下摔于庭,数其罪,杖杀之,然后奏闻。帝下诏褒奖,仍赐擢尸,更令翰决尸一百。[边批:圣主。]

太原节度王承业,军政不修,诏御史崔众交兵于河东,众侮易承业,或裹甲持枪突入承业厅事,玩谑之。李光弼闻之,素不平,至是交众兵于光弼,众以麾下来,光弼出迎,旌旗相接而不避。李光弼怒其无礼,又不即交兵,令收系②之,顷中使至,除众御史中丞,怀其敕,问众所在,光弼曰:“众有罪,系之矣。”中使以敕示光弼,光弼曰:“今只斩侍御史;若宣制命,即斩中丞;若拜宰相,亦斩宰相。”中使惧,遂寝之而还。翼日,以兵仗围众至碑堂下,斩之。威震三军,命其亲属吊之。

【冯评】

或问擢与众诚有罪,然已除西川节度使及御史中丞矣,其如王命何?盖军事尚速,当用兵之际而逗留不返、拥兵不交,皆死法也。二人之除命必皆夤缘得之,而非出天子之意者,故二将得伸其权,而无人议其后耳。然在今日,莫可问矣。

【注释】

①擢:提拔,选拔。

②系:栓,绑。

【译文】

唐朝名将哥舒翰担任安西节度使时,一次派都兵马使张擢进京奏事。谁想张擢竟久留不归,并且贿赂杨国忠,两人相互勾结。不久,哥舒翰也有事要入京奏报,张擢害怕,就要求杨国忠任命他为御史大夫兼剑南西川节度使。当正式任命的诏命下达后,张擢得意地去见哥舒翰,哥舒翰一见张擢,就立刻拘捕了他,然后陈述他的罪状,再将他乱棍打死。事后,哥舒翰把擅自处死张攫的事奏报了朝廷,玄宗不但没有怪罪他,还下诏褒奖他处理得当,最后把张擢的尸首赐还他,让他亲手鞭尸一百下。

太原节度使王承业治军散漫,因此御史崔众十分轻视王承业,当崔众奉诏到河东敦睦各军时,甚至纵容自己的部下全副武装的闯进王承业的府衙。李光弼知道了这件事,并不感到惊奇。不料崔众的部下竟也闯进他的营帐,由于崔众是打着御史的旗号而来,所以李光弼只有出营相迎。可是崔众却傲慢无礼,连招呼都不打就调头离去。李光弼非常生气,认为崔众仗恃诏命如此傲慢,于是将崔众逮捕问罪。这时,宫中宦官手持敕书来到河东,要任命崔众为御史中丞,问李光弼崔众的行踪。李光弼答道:“崔众因为犯法,已被我逮捕治罪。”于是,宦官把敕书拿出来给李光弼看,李光弼看后说:“敕书不宣读的话,现在相当于只杀了一位侍御史;如按诏命,那就等于杀了一位御史中丞;若他被任命为宰相,那就等于杀死了一位宰相。”宦官一听不敢再多言,带着敕书回京了。第二天,李光弼派兵包围崔众,将崔众杀死在碑堂下,还让崔众的亲属来祭拜。从此李光弼威权震三军。

【冯评译文】

有人会问:“张擢和崔众确实有罪,但张擢已经被朝廷任命为西川节度使,而崔众也被任命为御史中丞,这时杀死他二人,算不算违背朝廷诏命呢?”其实,用兵讲求贵在神速。张擢有公务在身,竟然长留京师而不归,在军法上就已经犯了死罪:而崔众明知自己的使命是联络各军队的感情,却带着兵到处耀武扬威,这也相当于是违抗君命的死罪。再说这两人会被任命为高位,都是出于人情和贿赂,根本不是皇帝的本意所为。所以,哥舒翰和李光弼为伸张公权杀了他们,而没有人敢在背后议论。如果这些事件发生在今天,我看根本没有人敢做这类事。

柴克宏

【原文】

南唐柴克宏有将略。其奉命救常州也,枢密李征古忌之,给以赢罕数千人,铠杖俱朽蠹者。将至常州,征古复以朱匡业代之,使召克宏,宏曰:“吾计日破贼,汝来召吾,必奸人也。”命斩之,使者曰:“李枢密所命。”克宏曰:“即李枢密来。吾亦斩之。”乃蒙船以幕,匿甲士其中,袭破吴越营。

【冯评】

奸臣在内,若受代而还,安知不又以无功为罪案乎?破敌完城,即忌①口亦无所施矣!

【注释】

①忌:憎恨。

【译文】

后唐名将柴克宏善于用谋略。在奉命援救常州时,枢密李征古因为嫉妒他受后唐主的器重,只肯拨给他数千名孱弱的兵将,配备的武器也都因时间太久而腐朽了。当柴克宏率军抵达常州后,李征古又想让朱匡业来替代柴克宏的职务,就派使者召柴克宏回京,柴克宏对使者说:“破贼指日可待,现在你召我回京,一定是奸人。”于是命人将使者斩首了。使者说:“我是奉李枢密的命令前来。”柴克宏说:“若是李枢密亲自来,我也会下令处决他。”杀了使者后,柴克宏下令在船外蒙上帐幕,命士兵藏匿在船中,果然一举大败贼兵。

【冯评译文】

朝中有奸臣,若柴克宏真的受召返京,谁又知道会不会安上无功的罪名呢?现在打败了敌兵保全了城池,即使有人心存嫉妒,也找不到可议论的借口了。

杨素

【原文】

杨素攻陈时,使军士三百人守营。军士惮①北军之强,多愿守营。素闻之,即召所留三百人悉斩之,更令简留,无愿留者。又对阵时,先令一二百人赴敌。或不能陷阵而还者,悉斩之。更令二三百人复进,退亦如之。将士股栗,有必死之心,以是战无不克。

【冯评】

素用法似过峻,然以御积惰之兵,非此不能作其气。夫使法严于上,而士知必死,虽置之散地,犹背水矣。

【注释】

①惮:畏惧,害怕。

【译文】

隋朝的杨素攻打陈国时,征求三百名自愿留营守卫的士兵。当时因为隋兵对北军心存畏惧,纷纷要求留营守卫。杨素得知后,立即召来那自愿留营的三百人,将他们全部斩首,然后又下令征求下一批留营者,这下再也没有人敢留营了。到对阵作战时,杨素先命令一二百名士兵与敌交战,凡是不能尽力冲锋陷阵而生还的人,一律予以处死,然后又派二三百人再次进攻,退败的同样处死。将士目睹杨素的治军之道,没有不心存恐惧的,人人抱着必死之心,与敌作战哪有不大获全胜的道理。

【冯评译文】

杨素带兵看似过于严厉苛刻,但对于统领有惰性的士兵,非得用此严法才能振奋士兵。如果带兵的人要求严苛,士兵也深知兵败难逃一死的道理,那么即使在平地作战,也犹如背水一战了。

吕公弼张咏

【原文】

公弼,夷简子,其治成都,治尚宽,人嫌其少威断。适有营卒犯法,当杖,扦不受,曰:“宁以剑死。”公弼曰:“杖者国法,剑者自请。”为杖而后斩之,军府肃然。

张咏在崇阳,一吏自库中出,视其鬓旁下有一钱,诘之,乃库中钱也。咏命杖之,吏勃然曰:“一钱何足道,乃杖我耶?尔能杖我,不能斩我也!”咏笔判云:“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自仗剑下阶斩其首。申府自劾①。崇阳人至今传之。

咏知益州时,尝有小吏忤咏,咏械其颈,吏恚②曰:“枷即易,脱即难。”咏曰:“脱亦何难?”即就枷斩之,吏俱悚惧。

【冯评】

若无此等胆决,强横小人,何所不至?

贼有杀耕牛逃亡者,公许自首。拘其母,十日不出,释之;再拘其妻,一宿而来。公断曰:“拘母十夜,留妻一宿,倚门之望何疏?结发之情何厚?”就市斩之。于是首身者继至,并遣归业。

袁了凡曰:“宋世驭守令之宽,每以格外行事,法外杀人。故不肖者或纵其恶,而豪杰亦往往得借以行其志。今守令之权渐消,自笞十至杖百仅得专决,而徒一年以上,必申请待报,往返详驳,经旬累月。于是文案益繁,而狴犴之淹系者亦多矣!”

子犹曰:“自雕虫取士,资格困人,原未尝搜豪杰而汰不肖,安得不轻其权乎?吾于是益思汉治之善也!”

【注释】

①劾:揭发罪状。

②恚:恼怒,发怒。

【译文】

宋人吕公弼是吕夷简的儿子,他治理成都时,由于处理政务宽松,人们讥讽他为政不够威严果断。一次,一名小兵犯法该打,此人却耍赖说:“我宁可被杀,也不愿挨打。”吕公弼说:“鞭打你是按国法处治,处死是你自己愿意的。”于是,吕下令先鞭打后斩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吕公弼无能。

宋人张咏在崇阳做官时,有一次,他看见一名官员自府库中走出,鬓发下夹带一枚钱币,经质问后,官员说钱币是从府库中带出来的。张咏命人鞭打这名官员,官员生气地说:“一枚钱币有什么了不起,竟然要鞭打我!谅你也只敢打我,总不能杀我吧?”张咏提笔判道:“一天取钱一枚,千日后就已取得千枚,长时间的累积,即使绳索也能锯断木头,滴水也能贯穿石头。”写完,走下台阶持剑斩下了那名官员的头。然后到府衙陈述罪状,崇阳的老百姓至今仍对此事津津乐道。

张咏任益州知府时,有一名小吏冒犯张咏,张咏命人替他戴上刑具,小吏生气地叫道:“你给我戴上刑具容易,要我脱下可就难了。”张咏说:“我看不出要你脱下有什么难的?”说完就砍下了仍戴着枷锁的小吏的脑袋,其他官吏知道后都很害怕。

【冯评译文】

若没有这样有胆量而果断的人,强横小人更会无所不为了。

有名贼人在误杀耕牛后畏罪逃跑,张咏允诺贼人若回来自首就不再追究,但贼人却一直不肯露面。于是,张咏拘留那贼人的母亲十天,见贼人仍不愿投案;就释放了他母亲,又再拘留他妻子。仅仅只过了一夜,贼人就来自首。张咏判道:“拘留母亲十天不及妻子被捕一夜,为何母养儿之恩如此淡薄、而夫妻结发之情如此浓厚?”于是在市集处斩贼人。其他被判死罪者听说这事,纷纷回来自首。张咏也实践诺言,遣他们返乡务农。

袁了凡曾说:“宋朝时官员有很大的权限,因此常能视当时状况,不按律法行事,固然不肖的官员往往会仗权横行,然而廉正的官员却能借权伸张正义。现在,官员权限日益削减,对于犯人只能处以十到一百的鞭打,至于一年以上的徒刑,就必须向上申报,递送公文又得花上数十天,甚至好几个月。于是文书更加繁重,而狱中也就人满为患了。”

我认为,自从八股取士后,选拔官吏受到种种限制,但并没有因此选取英才,淘汰不肖者,所以才会日益削减官吏的权限。见此情形,我更加怀念汉朝盛世的时代了。

黄盖况钟

【原文】

黄盖尝为石城长。石城吏特难检御,盖至,为置两掾①,分主诸曹,教曰:“令长不德,徒以武功得官,不谙文吏事。今寇未平,多军务,一切文书,悉付两掾,其为检摄诸曹,纠摘谬误。若有奸欺者,终不以鞭朴相加,然后果自负!”教下,初皆怖惧恭职,久之,吏以盖不治文书,颇懈肆。盖微省之,得两掾不法各数事,乃悉召诸掾,出数事诘问之,两掾叩头谢,盖曰:“吾业有敕,终不以鞭朴相加,不敢欺也。”竟杀之,诸掾自是股栗,一县肃清。

况钟,字伯律,南昌人,始由小吏擢为郎,以三杨特荐为苏州守。宣庙赐玺书,假便宜。初至郡,提控携文书上,不问当否,便判“可”。吏藐其无能,益滋弊窦。通判赵忱百方凌侮,公惟“唯唯”。既期月,一旦命左右具香烛,呼礼生来,僚属以下毕集,公言,有敕未宣,今日可宣之:内有“僚属不法,径自拿问”之语,于是诸吏皆惊。礼毕,公升堂,召府中胥,声言“某日一事,尔欺我,窃贿若干,然乎?某日亦如之,然乎?”群胥骇②服,公曰:“吾不耐多烦”,命裸之,俾隶有力者四人,舁一胥掷空中。立毙六人,陈尸于市。上下股栗,苏人革面。

【冯评】

盖武人,钟小吏,而其作用如此。此可以愧口给之文人,矜庄之大吏矣!

王晋溪云:“司衡者,要识拔真才而用之,甲未必优于科,科未必皆优于贡,而甲与科、贡之外,又未必无奇才异能之士。必试之以事,而后可见。如黄福以岁贡,杨士奇以儒士,胡俨以举人,此皆表表名臣也。国初,冯坚以典史而推都御史,王兴宗以直厅而历布政使,唯为官择人,不为人择官,所以能尽一世人才之用耳!”

况守时,府治被火焚,文卷悉烬,遗火者,一吏也。火熄,况守出坐砾场上,呼吏痛杖一百,喝吏归舍,亟自草奏,一力归罪已躬,更不以累吏也。初吏自知当死,况守叹曰:“此固太守事也,小吏何足当哉!”奏上,罪止罚俸。公之周旋小吏如此,所以威行而无怨。使以今人处此,即自己之罪尚欲推之下人,况肯代人受过乎?公之品,于是不可及矣!

【注释】

①掾:古代属官的通称。

②骇:马受惊。

【译文】

黄盖早年时曾当过石城长,而石城的属吏是出了名的难以管束。黄盖到任后,就设置两处长,统领各部门。黄盖召集所有下属说:“我处理政务不在行,是因为立了战功而得到这个官职的,所以不懂公文及官场应对,今天贼寇尚未铲平,军务繁重,所以所有文书全部交给两处长处理,并负责监督各部门,纠正举报下属的失误,若有谁敢敷衍欺瞒,虽不致鞭打,但后果自行负责。”命令宣布后,开始各下属还能尽忠职守,时间久了,有些人认为黄盖看不懂公文,就开始放肆起来。黄盖略加注意后,发觉两处各有几件不法情事,于是召集所有下属,举出这些不法情事,两处长吓得叩头认错。黄盖说:“我早就有话在先,不打你们、但后果自行负责,没想到你们还是敢欺瞒我。后果是什么呢?今天告诉你们,就是砍头!”说完,下令将两处长斩首,从此下属再也不敢做不法的事。

况钟字伯律,南昌人。最初由一名小吏升为郎官,最后通过杨士奇、杨溥、杨荣的推荐,当上苏州太守,宣宗曾赐他玺书,准他可持玺书变通行事。况钟初到任时,每天带着玺书办公,不论事件对错与否,一律批示“可以”。所以属吏都认为他无能,看轻他,以至于诸弊丛生。当时的通判赵忱,更是对他百般嘲弄。但况钟却仍频频点头称是。况钟到任满一个月后,一天,他要人准备香烛并召来礼官,命全体下属集合,表示太守有事宣布。礼毕后,况钟召来府中书记官记录,然后厉声质问一名属吏:“某日发生某事,你背着我曾收受贿款若干,可有此事?某日也是如此,对吗?”群吏不由既怕又服,况钟说:“我这个人最没耐性。”说完,命人剥下贪吏衣服,再命四名力士,将此人抛举空中。此次共处死六人,尸首陈列在市集。全州人心大惊,不敢再有不法之事发生。

【冯评译文】

武将出身的黄盖、小吏出身的况钟,他们的行事作为,足以使只知逞口舌之能的文人羞惭,使身居高位的大员警惕。

王晋溪曾说:“居上位的人要能辨识人才而用,文科未必优于武科,中科举未必优于中贡举,而除了科贡取士之外,也未必找不到其他的能人异士。但是否人才,一定要通过验证才能得知。如黄福是岁贡举人,杨士奇是大学士,胡俨是举人,他们都是明朝有名的大臣。明朝初年,冯坚由典吏推举为都御史,王兴宗由直隶厅属吏擢升为布政使,他们都是依官职来择取适当的人才,而不是依人情来分派官职,所以才能人尽其才。”

况钟任太守时,府衙遭火灾,所有文卷被烧毁,纵火者是一名小吏,火势扑灭后,况钟坐在瓦砾堆中,命人痛打那名小吏一百鞭,然后喝令小吏回家去。小吏离去后,况钟就急忙拟表上奏,一力承担火灾的过失,对那名纵火的小吏却只字未提,那名小吏还料想自己肯定必死无疑。况钟曾叹气地说:“这本是太守该负的责任,一名小吏如何能承当呢?”奏表呈上后,皇帝只下令裁减俸禄,况公对待一名小吏尚且如此,所以即使行事威严,却从未招致民怨,如果换成现在的人,即使是自己的过失,尚且还想推诿给别人,更何况是替人受过呢!况公的人品真是非普通人能及。

宗泽

【原文】

金寇犯阙,銮舆南幸。贼退,以宗公汝霖尹开封。初至,而物价腾贵,至有十倍于前者。郡人病之,公渭参佐曰:“此易事,自都人率以饮食为先,当治其所先,缓者不忧于平也。”密使人问米麦之值,且市之。计其值,与前此太平时初无甚增,乃呼庖人取面,令作市肆笼饼大小为之,乃取糯米一斛①,令监军使臣如市酤酝酒,各估其值,而笼饼枚六钱,酒每觚七十足,出勘市价。则饼二十,酒二百也,公先呼作坊饼师至,讽之曰:“自我为举子时来京师,今三十年矣,笼饼枚七钱,而今二十,何也,岂麦价高倍乎?”饼师曰:“自都城经乱以来,米麦起落,初无定价,因袭至此,某不能违众独减,使贱市也。”公即出兵厨所作饼示之,且语之曰:“此饼与汝所市重轻一等,而我以目下市直,会计薪面工值之费,枚止六钱,若市八钱,则有二钱之息,今为将出令,止作八钱,敢擅增此价而市者,罪应处斩,且借汝头以行吾令也。”[边批:出令足矣,斩之效曹瞒故智,毋乃太甚?]即斩以徇,明日饼价仍旧,亦无敢闭肆者。次日呼官沽任修武至,讯之曰:“今都城糯米价不增,而酒值三倍,何也?”任恐悚以对曰:“某等开张承业,欲罢不能,而都城自遭寇以来,外居宗室及权贵亲属私酿甚多,不如是无以输纳官曲之值与工役油烛之费也。”公曰:“我为汝尽禁私酿,汝减值百钱,亦有利入乎?”任叩额曰:“若尔,则饮者俱集,多中取息,足办输役之费。”公熟视久之,曰:“且寄汝头颈上,出率汝曹即换招榜,一觚止作百钱,是不患乎私酝之搀夺也!明日出令:‘敢有私造曲酒者,捕至不问多寡,并行处斩’。”于是倾糟破觚者不胜其数。数日之间,酒与饼值既并复旧,其他物价不令而次第自减,既不伤市人,而商旅四集,兵民欢呼。称为神明之政。时杜充守北京,号“南宗北杜”云。

【冯评】

借饼师头虽似惨,然禁私酿,平物价,所以令出推行全不费力者,皆在于此。亦所谓权以济难者乎?

当湖冯汝弼《祐山杂记》云:“甲辰凶荒之后,邑人行乞者什之三,逋负者什之九。明年,本府赵通判临县催征,命选竹板重七斤、桚长三寸者,邑人大恐,或诳行乞者曰:‘赵公领府库银三千两来赈济,汝何不往?’行乞者更相传播,须臾数百人相率诣赵。赵不容入,则叫号跳跃,一拥而进,逋负者随之,逐隶人,毁刑具,呼声震动。赵惶惧莫知所措。余与上莘辈闻变趋入,赵意稍安,延入后堂。则击门排闼②,势益猖獗。问欲何为,行乞者曰:‘求赈济。’逋负者曰:‘求免征。’赵问为首者姓名,余曰:‘勿问也,知其姓名,彼虑后祸,祸反不测,姑顺之耳。’于是出免征牌,及县备豆饼数百以进,未及门辄抢去,行乞者率不得食。抵暮,余辈出,则号呼愈甚,突入后堂矣!赵虑有他变,逾墙宵遁。自是民颇骄纵无忌。又二月,太守郭平川应奎推为首者数人于法,即惕然相戒,莫敢复犯矣。向使赵不严刑,未必致变;郭不正法,何由弭乱?宽严操纵,唯识时务者知之。”

【注释】

①斛:量词,一斛为十斗。

②闼:门。

【译文】

宋朝时,金人进犯京师,皇帝逃到南方。金人退兵后,宗泽奉命任开封府尹。初到时,开封物价暴涨,价钱几乎是以前的十倍,百姓叫苦不迭。宗泽对下属说:“要平定物价并非难事,应先从日常饮食开始,等民生价格平稳后,其他的物价还怕不能回落吗?”

他暗中派人到市集购买米面,发现分量和价格与太平时相差无几。于是召来府中厨役,命他制作市售的各种大小尺寸的糕饼,另外取来一斛糯米,再命人到市集购买一斛糯米所能酿成的酒,结果发现,府中做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每觚酒的成本是七十钱,但一般市价却要糕饼二十钱、酒二百钱。宗泽首先召来制饼的师傅,质问他:“从我中举人入京,到今天已经三十年了。当初每块糕饼七钱,现在却涨到二十钱。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是谷价涨了好几倍吗?”糕饼师傅说:“虽然京师遭逢战火,米麦的涨跌并没有大变,但糕饼价却一直高居不下,我也不能扰乱行规,独自降价。”宗泽命人拿出厨役所做的糕饼,对糕饼师傅说:“这饼和你所卖饼的重量相同,我以现今成本加上工钱重新计算后,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如果卖八钱,那么就有二钱的利润,因此从今天开始我下令,每块糕饼只能卖八钱,敢擅自加价者就判死罪,现在请借我你项上人头来执行我的命令。”说完下令将糕饼师傅处斩。第二天,饼价回复旧价,也没有任何一家商户敢罢市。

又隔一天,宗泽召来掌官酒买卖的任修武,对他说:“现在京师糯米价格并没有涨,但酒价却涨了三倍,是什么原因呀?”任修武惶恐地回答:“自从京师遭金人入侵后,皇室及一般民间酿私酒的情形猖獗,不加价无法缴纳官税及支付工人工资等费用。”宗汝霖说:“如果我帮你取缔私酒,而你减价一百钱,是否还有利润呢?”任修武叩头说:“如果真能取缔私酒,那么民众都会买我的酒,薄利多销,应该可以支付税款及其他开销。”宗泽审视他许久后说:“你的脑袋暂且放在你脖子上,赶紧带着你的手下,张贴公告酒价减一百钱,你担心的私酒猖獗就不会再危害你了。”第二天,宗泽贴出告示:凡敢私自酿酒者,一经查获,不论数量多寡,一律处斩。于是酿私酒者纷纷自动捣毁酒器。

短短几天之内,饼与酒都恢复旧价,其他的物价也纷纷下跌,既不干扰市场交易,又能吸引各地商人云集,百姓不禁推崇宗泽为“神明之政”。当时杜充守北京,人又称“南宗北杜”。

【冯评译文】

宗泽砍糕饼师傅人头的做法,虽然看来残忍,但为日后禁酿私酒、平稳物价起到了作用。这也正是所谓的“权以济难”。

当湖人冯汝弼在《桔山杂记》中记载:甲辰荒年过后,城中十人中就有三人靠乞讨度日,而无力缴税租者更高达九成。府城赵通判到县城催讨租税,城中百姓大为惊慌。有人故意传播谣言说:“赵公从府库中领取了三千两纹银,用来赈济县城百姓,我们何不赶快去赵府领救济呀?”乞丐们口耳相传,不一会儿,就有好几百人相继前往赵的住处。赵命人驱赶群众,气丐们大声叫跳,一拥而上,而欠税者也随之跟进,殴打属隶、毁坏公物,喊声震天。赵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我与赵上莘听说有暴动就急忙入城,赵这才稍感安心,请我们入后堂。而聚集的群众却不停地拍击大门,声势更加壮大。问他们目的,乞丐说:“要求救济!”欠税者说:“要求免税。”赵问他们带头者的姓名,我劝赵不要追问:“知道带领者的姓名,万一带头者会顾虑官府日后追究为自己带来灾祸,现在不如暂时答应他们的要求。”于是,赵命人贴出免税的告示,并且准备了数百枚豆饼。豆饼才运到门口,就被民众一抢而空,但大部分的乞丐仍然得不到食物。近傍晚时,群众的吼叫声愈来愈大,最后突破防卫闯入后堂。赵怕趁夜翻墙逃逸,因此暴民益发骄纵,难以约束。

两个月后,太守郭平川将为首的暴民处决后,其他暴民不敢再任意滋事。当初如果赵用严刑镇压,或许不致产生暴动;而郭平川不将为首的暴民正法,暴乱就没有平息的一天。如何能真正掌握宽严间的尺度,只有深识时务者才能体会。

张咏柳仲途

【原文】

张咏少学剑,客长安旅次,闻邻家夜哭。叩其故,此人游宦远郡,尝私用官钱,为仆夫所持,强要其长女为妻。咏明日至其门,阳假仆往探一亲。仆迟迟,强之而去。导马出城,至林麓中,即疏其罪。仆仓惶间,咏以袖椎挥之,坠崖而死。归曰:“盛价已不复来矣,速归汝乡,后当谨于事也。”

柳仲途赴举时,宿驿中,夜闻妇人哭声,乃临淮令之女。令在任贪墨,委一仆主献纳,及代还,为仆所持,逼娶其女。柳访知之,明日谒令,假①此仆一日。仆至柳室,即令往市酒果。夜阑②,呼仆叱问,即奋匕首杀而烹之。翌日,召令及同舍饮,云“共食卫肉”。饮散亟行,令追谢,问仆安在,曰:“适共食者是也。”

【冯评】

亦智亦侠,绝似《水浒传》中奇事。

张咏未第时,尝游荡阴,县令馈与束帛万钱,咏即负之而归。或谓此去遇夜,坡泽深奥,人烟疏阔,可俟徒伴偕行。咏曰:“秋暮矣,亲老未授衣。”但摔一短剑去。行三十余里,止一孤店,唯一翁洎二子,夜始分,其子呼曰:“鸡已鸣,秀才可去矣。”咏不答,即推户,咏先以床拒左扉,以手拒右扉,其子既呼不应,即排闼。咏忽退立,其子闪身人,咏其首毙之,少时,次子又至,如前,复杀之,咏持剑视翁,翁方燎火爬痒,复断其首,老幼数人,并命于室,乃纵火,行二十余里,始晓,后来者相告曰:“前店失火,举家被焚也。”事亦奇,因附之。

【注释】

①假:借。

②阑:残尽。

【译文】

宋人张咏年轻时,曾拜陈希夷为师学习剑术。客居长安时,有天夜里听见隔壁有人哭,不由心生好奇,叩门询问原因。原来隔邻的主人是一名派往异乡任官的官员,因曾私自挪用公款被手下仆役发觉,自此一直受恶仆要挟,甚至要强娶他女儿为妻。张咏知道事情真相后,第二天故意来到官员家拜访,假装要借一名仆役陪他探访亲戚,几经催促,那恶仆才勉强随张咏上路。两人骑马出城后,经过一处山崖时,张咏数落恶仆的罪状,趁恶仆震惊分神之时,抽出袖中木棍朝恶仆挥去,恶仆当场坠崖而死。张咏回城后对那官员说:“你因贪污所付的代价已经够了,赶紧辞官回家乡去吧,以后做人行事要谨慎小心。”

柳仲途赴京考举人时,夜宿驿站,一晚听见有妇人啼哭,原来啼哭的女子是临淮令的女儿。临淮令在任期内,因酷爱前人遗墨,曾命人献墨,因而被手下仆役要胁,现在竟要强娶他女儿。柳仲途问明原因后,第二天就去拜访临淮令,并故意恳请借一名仆役。仆役来到柳仲途的住所,柳仲途命仆役到市集买来酒菜蔬果,半夜时分叫来那恶仆,大声数落他的罪状,说完掷出匕首,将恶仆杀死并且煮成肉汤。第二天,邀请临淮令前来饮酒吃菜,等酒宴结束后,临淮令一再向柳仲途道谢,并询问仆人下落,柳仲途这才说:“刚才我们所吃的,就是那恶仆啊!”

【冯评译文】

这两则诛杀恶仆的情节,充满了智慧侠情,很像《水浒传》中的传奇故事。

张咏在未中举人前,有次曾游历雁荡山,县令送他一束布帛及一万钱,张咏把布帛钱财背在身上准备返乡。有人劝张咏,天色已晚,加上路险坡滑,人烟稀少,不如等有伴同行时再上路。张咏说:“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我衣裳单薄,还是立即起程的好。”于是张咏带着短剑,背上行囊就出发了。走了三十多里路,来到一家小店,店中住着一个老头和他的两个儿子。半夜,张咏听到老头的大儿子大叫说:“鸡在叫了,秀才你可以到阴间去了。”张咏没有答话,用床挡住左边那扇门,再用手堵住右边的门,大儿子见张咏不答话,就用力推门。这时张咏突然把身子松开,大儿子没站稳摔进屋内,张咏一刀就砍下他脑袋;一会儿,老头的小儿子又来了,张咏也像这般杀了他;然后张咏拿着剑走到大厅,只见老头正一边升火一边抓痒,于是张咏也一剑将老头杀了。张咏连杀三人后,便放火烧了这客店,再走了二十多里路,这时天才刚亮。后来,路过此地的人对张咏说:“前面有家客栈失火,一家三口全被烧死。”也算是奇事一桩,所以我附记在这里。

吕端

【原文】

太宗大渐①,内侍王继恩忌太子英明,阴与参知政事李昌龄等谋立楚王元佐。端问疾禁中,见太子不在旁,疑有变,乃以笏书“大渐”二字,令亲密吏趣太子人侍。太宗崩,李皇后命继恩召端,端知有变,即绐继恩,使入书阁检太宗先赐墨诏,遂缫之而入,皇后曰:“宫车已晏驾,立子以长,顺也。”端曰:“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今始弃天下,岂可遽违命有异议耶。”乃奉太子。真宗既立,垂帘引见群臣。端平立殿下,不拜,请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降阶,率群臣拜呼“万岁”。

【冯评】

不糊涂,是识;必不肯糊涂过去,是断。

【注释】

①大渐;病危。

【译文】

宋太宗病势日益加重,内侍王继恩忌怕太子英明,便暗中勾结参知政事李昌龄等人,想扶立楚王元佐为太子。吕端进宫探望太宗,见太子不在皇上寝宫,怕有人借机生变,就在手上写“病危”二字,命亲信传给太子,要太子进宫服侍太宗。太宗驾崩,李皇后命王继恩召吕端入宫,吕端知道一定有变故发生,就骗王继恩进御书房,说要检视先皇遗墨诏命等物件,将王继恩反锁在御书房,这才入内宫。

李皇后见到吕端,便对他说:“先皇已驾崩,立长子为帝才合于礼制。”吕端答:“先帝曾预立太子,为的就是在先皇驾崩之后,太子能顺利继位。今天先皇才崩逝,就突然违抗先皇遗命,我怕会引起其他大臣的非议。”于是奉太子为帝,即宋真宗。真宗登基后,垂帘接见各位大臣。吕端直着身体不叩拜,请真宗卷起帘幕,然后登上殿阶仔细端详,看清确是真宗本人,这才走下殿阶,率百官高呼万岁。

【冯评译文】

平日不糊涂,是识;遇大事不糊涂,是断。

种世衡

【原文】

种世衡既城宽州,苦无泉。凿地百五十尺,见石,工徒拱手曰:“是不可井矣!”世衡曰:“过石而下,将无泉邪?尔其屑而出之,凡一畚,偿尔一金!”复致力,过石数重,泉果沛①然,朝廷因署为清涧城。

【注释】

①沛:水奔流的样子。

【译文】

宋人种世衡要在宽州修筑一座城,但因为找不到水源而发愁。凿地深达一百五十尺仍然只见石块,工人们一个个都摇头拱手说:“这地方不可能掘出泉水来。”种世衡说:“穿过这层石块,如果再挖不到泉水,你每挖一畚箕泥沙,我就赔你一锭金子。”工人们一听,都精神抖擞,奋力挖掘,果然越过石层不多深处,泉水源源涌出,朝廷因此将这座城命名为“清涧城”。

高洋

【原文】

高洋①内明而外晦。众莫知也,独欢异之。曰:“此儿识虑过②吾。”时欢欲观诸子意识,使各治乱丝。洋独持刀斩之,曰:“乱者必斩。”

【注释】

①高洋:即北齐文宣帝,高欢次子,字子进。

②过:胜过,超越。

【译文】

高洋没有即位前,在一般大臣的眼中,不是一个特别有才干的人,其实高洋是深藏不露,只有高欢看出高洋与其他儿子们不同。他曾说:“此儿的智慧思虑更在我之上。”有一次高欢为测试儿子们对事物的应变能力,就交给每个儿子一把乱丝,要他们整理。当其他儿子正低头整理乱丝时,只有高洋拿起刀斩断乱丝,说:“乱了就斩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