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智囊(中华国学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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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智

上智部总序

【原文】

冯子曰:智无常局,以恰肖其局者为上。故愚夫或现其一得,而晓人反失诸千虑。何则?上智无心而合,非千虑所臻也。人取小,我取大;人视近,我视远;人动而愈纷,我静而自正;人束手无策,我游刃有余。夫是故,难事遇之而皆易,巨事遇之而皆细;其斡旋入于无声臭之微,而其举动出人意想思索之外;或先忤而后合,或似逆而实顺;方其闲闲,豪杰所疑,迄乎断断,圣人不易。呜呼!智若此,岂非上哉!上智不可学,意者法上而得中乎?抑语云“下下人有上上智”,庶几有触而现焉?余条列其概,稍分四则,曰《见大》、曰《远犹》、曰《通简》、曰《迎刃》,而统名之曰《上智》。

【译文】

冯梦龙说:智慧并不是有一套固定的原则可遵循的,而是对应着不同的现实情况,有不同的应对策略。所以愚笨的人,偶而也会做出深具智慧的反应;倒是聪明的人因为太紧守着原则,于是做出错误的判断。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真正的智慧其实是没有固定规律的,不会被既有的原则、经验和思考方式所局限,所以能灵活地深入复杂情况里,洞见常人看不到的问题核心,察知常人不能知的长远发展。而其拟定的对策,也往往出乎常人的想象,甚至看起来是违反常识的,但是等到将问题解决了,才能明白其中蕴涵着智慧。像这样不拘泥于原则的上上智慧,虽不可学,然而多知道一些这样的智慧事情,却能有效增强应对问题的能力。

一些愚笨的人偶然出现的上上智慧,也住往对我们有启发和触类旁通的效果,因此,我特地把这些我所知道的智慧故事列出来,分为四卷,分别是《见大》、《远犹》、《通简》、《迎刃》,而将其总命名为《上智》。

太公孔子

【原文】

太公望①封于齐。齐有华士者,义不臣天子,不友诸侯,人称其贤。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诛之。周公②曰:“此人齐之高士,奈何诛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望犹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弃民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为教首,使一国效之,望谁与为君乎?”

【冯评】

齐所以无惰民,所以终不为弱国。韩非③《五蠹》之论本此。

少正卯与孔子同时。孔子之门人三盈三虚。孔子为大司寇④,戮之于两观之下。子贡⑤进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夫子诛之,得无失乎?”孔子曰:“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诛也。”

【冯评】

小人无过人之才,则不足以乱国。然使小人有才而肯受君子之驾驭,则又未尝无济于国,而君子亦必不概摈之矣。少正卯能煽惑孔门之弟子,直欲掩孔子而上之,可与同朝共事乎?孔子狠下手,不但为一时辩言乱政故,盖为后世以学术杀人者立防。华士虚名而无用,少正卯似有大用而实不可用。壬人佥士,凡明主能诛之;闻人高士,非大圣人不知其当诛也。唐萧瑶好奉佛,太宗令出家。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参军⑥郑铣阳、丞郭仙舟投匦献诗。敕曰:“观其文理,乃崇道教,于时用不切事情,宜各从所好。”罢官度为道士。此等作用亦与圣人暗合。如使佞佛者尽令出家,谄道者即为道士,则士大夫攻乎异端者息矣。

【注释】

①太公望:姓吕名尚,为周文王师。

②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辅佐成王为政。

③韩非:战国时代韩国的公子,口吃不能言谈,善于著书。著有《韩非子》。

④大司寇:掌管刑狱的官。

⑤子贡:姓端木名赐,孔子的学生。

⑥参军:官名,参谋军务,唐代兼管一郡军务。

【译文】

太公望封于齐,在齐国有一个名叫华士的人,他认为不臣服于天子,不结交诸侯是正当的事,人们都称赞他很贤明。太公望派人请他,想与之结交,但他三次都不肯到,于是太公望就命人杀了他。周公问说:“他是齐国的一位高士,怎么杀了他呢?”太公望说:“不臣服天子,不结交诸侯的人,我还能和他结交、将他臣服吗?凡国君无法臣服、不能结交的人,就是上天要遗弃的人。召他三次不来,就是叛逆之民。如果表扬他。会使他成为全国民众效法的对象,那要我这个当国君的何用?”

【冯评译文】

正是这样齐国没有懒惰的人,始终不沦为弱小国家,韩非《五蠹》的学说就是以此为本。

孔子的学生曾受少正卯的影响,多次离开学堂,使学堂里满堂空座。等孔子做大司寇的时候,他就判处少正卯死刑,在宫门外杀了他。子贡对孔子道:“少正卯是鲁国的名人,老师您杀了他,会不会不恰当啊?”

孔子说:“人有五种罪恶,相比较起来盗窃还算稍好一些:第一种是心思通达而阴险,第二种是行为乖僻而固执不改,第三种是言辞虚伪而能动人心,第四种是记取非义、多而广博,第五种是顺应错误而认为理所当然。一般人要是有这五恶其中之一,就不免会被君子所杀;而少正卯同时具备这五种恶行,正是小人中的奸雄,不可不杀。”

【冯评译文】

小人没有过人的才能。就不足以乱国。假使有才能的小人肯受君子指挥为国家效力,并不是对国家没有好处的,所以君子也不应一概摒弃他们。可是少正卯煽动孔子的弟子,几乎要压过孔子,还能与之同朝共事吗?孔子狠心下手,不仅为了阻止当时以口才扰乱政局的状况,而且也为后世因学术而杀人树立了榜样。

华士夸夸其谈只是有些虚名罢了,实则无用;少正卯好像很有用,实际上也不可用。徒有口才而心术不正的小人,贤明的君主是应该杀了他。对于名人隐士,只有圣人才能认识到其该杀的理由。唐朝萧瑶痴迷于拜佛,太宗命令他出家。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参军郑铣阳、丞郭仙舟献诗陈情,玄宗看完后下诏:“这首诗是在推崇道教。不符合时代的要求,应当依他们个人的喜好,免去官职做道士去吧!”这种做法才是圣人的行事。假如让痴迷佛教、道教的人都出家做和尚、道士,那士大夫们以邪说异端攻击正道的事情就可以平息了。

诸葛亮

【原文】

有言诸葛丞相①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及赦也。若刘景升父子②岁岁赦宥,何益于治乎?”及费祎③为政,始事姑息,蜀遂以削。

【冯评】

子产④谓子太叔⑤曰:“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太叔为政,不忍猛而宽。于是郑国多盗,太叔悔之。仲尼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商君⑥刑及弃灰,过于猛者也。梁武⑦见死刑辄涕泣而纵之,过于宽者也。《论语》赦小过,《春秋》讥肆大眚。合之,得政之和矣。

【注释】

①诸葛丞相:三国时代蜀国宰相,字孔明,隐居隆中,人称卧龙,刘备三访始获见,后佐刘备建国于蜀,与东吴、魏鼎足而立,拜为丞相,封武乡侯。

②刘景升父子:即刘表、刘琮。东汉献帝时刘表任荆州刺史,刘表死后,刘琮投降曹操。

③费祎:三国蜀人,与董允齐名,累官至尚书令,封成乡侯。

④子产:名公孙侨,春秋郑国人,时晋楚争霸,郑处两强之间,子产周旋其间,卑亢得宜,保持无事。

⑤太叔:即子太叔,名游吉,春秋郑国人,继子产为政,能宽不能猛,郑国多盗。

⑥商君:即商鞅,战国卫国人,佐秦孝公变法,使秦富强。

⑦梁武:即梁武帝萧衍,长于文学、书法,迷信佛教。

【译文】

人们说诸葛亮吝于宽赦他人的罪行,诸葛亮回答:“治理国家应该本着公正之心,不能施舍不恰当的恩惠。这就是匡衡、吴汉治国认为无故赦罪不是件好事的原因。先帝刘备曾说过:我曾与陈元方、郑康成交往,从他们的言谈中,可知天下兴衰治乱的道理,但他们从没谈及赦罪也是治国之道。又如刘景升父子每年都大赦人犯,但是对他们治理国家带来了什么好处呢?”后来,待费祎主政时,开始采用姑息赦免的政策,蜀国的国势由此削弱不振。

【冯评译文】

子产对太叔说:“具备仁德的人,会用宽容的法令来治理国家;次一等的就只能用严厉的方法了。人们看见猛烈的大火会害怕,因此很少人被烧死;人们喜欢在平静的溪流里嬉戏,却往往被淹死。所以用宽容的方法治国比较困难。”后来太叔治理人民,不忍心用严厉的律法,于是郑国多盗窃之事,太叔非常后悔。孔子说:“行政过于宽容,百姓就容易轻慢,这时就要用严厉的律法来纠正他们;过于严厉,百姓又可能变得凶残,就要用宽大的政令来感化他们。用宽容来调和凶残,用严厉来调和轻慢,才能做到人事通达,政事和谐。”

商鞅对弃灰于道的人也处以酷刑,这样就太过严厉了。梁武帝一看见执行死刑就不忍,便流着泪释放他们,这样又太过宽容。《论语》有“宽赦小过错”之说,《春秋》则讥刺放纵有大过错的人,宽容严厉相互调和适宜,才能求得政事的和谐。

光武帝

【原文】

刘秀为大司马①时,舍中儿犯法,军市令②祭遵格杀之。秀怒,命取遵,主簿③陈副谏曰:“明公常欲众军整齐,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奈何罪之?”秀悦,乃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避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将也!”

【冯评】

罚必则令行,令行则主尊,世祖所以能定四方之难④也。

【注释】

①大司马:管理军事的最高长官。

②军市令:军中交易场所的主管。

③主簿:掌管官府文书账簿的官员。

④难:战乱。

【译文】

汉光武帝刘秀做大司马的时候,一次自己府中的童仆犯了法,军市令祭遵下令杀了他,刘秀知道了很生气,命令部下收押祭遵。这时主簿陈副规劝说:“明公您一向希望军中纪律严明。现在祭遵依法办事,正是依照您的军令行事啊!这有什么过错呢?”刘秀听了很高兴觉得有道理,不但赦免祭遵,而且还让他担任了刺奸将军。刘秀又对所有的将士们说:“你们要当心祭遵喔!我府中的童仆犯法,尚且被他所杀,可见他是个公正无私的人,一定不会包庇诸位。”

【冯评译文】

赏罚分明,军令才能够推行;军令畅行无阻,主上自然受到尊重。因此世祖刘秀才能平定四方的战乱。

狄武襄

【原文】

狄青起行伍十余年,既贵显,面涅犹存,曰:“留以劝①军中!”[边批:大识量。]

【冯评】

既不去面涅,便知不肯遥附梁公。

【注释】

①劝:勉励,鼓励。

【译文】

宋朝名将狄青(汾州西河人,字汉臣,卒谥武襄)出身于军中十余年才显达,然而脸上受墨刑染黑的痕迹一直留着,天子劝他除去,他说:“留下来可以鼓励军中的士卒奋发向上。”

【冯评译文】

就不除去脸上受墨刑染黑的痕迹这件事来看,便可知狄青绝不会接受他人劝告而冒认唐朝名臣狄仁杰为自己祖先,而是表明成就是依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古弼张承业

【原文】

魏太武尝①校猎西河,诏弼以肥马给骑士。弼故给弱者,上大怒,曰:“尖头奴,敢裁量我!还台先斩此奴!”时弼属尽惶惧,弼告之曰:“事君而使君盘游不适,其罪小;不备不虞,其罪大。今北狄南虏,狡焉启疆,是吾忧也。吾选肥马以备军实,苟利国家,亦何惜死!明主可以理干,罪自我,卿等无咎。”帝闻而叹曰:“有臣如此,国之宝也。”弼头尖,帝尝名之曰“笔头”,时人呼为“笔公”。

后唐庄宗尝须钱蒲博、赏赐伶人,而张承业主藏钱,不可得。

庄宗置酒库中,酒酣,使其子继岌为承业起舞。舞罢,承业出宝带币马为赠。庄宗指钱意在此积语承业曰:“和哥[冯注:继岌小字②。]乏钱,可与钱一积,安用带马?”承业谢曰:“国家钱,非臣所得私。”庄宗语侵之,承业怒曰:“臣老敕使,非为子孙,但受先王顾命,誓雪国耻,惜此钱,佐王成霸业耳。若欲用,何必问臣?财尽兵散,岂独臣受祸也。”因持庄宗衣而泣,乃止。

【注释】

①尝:副词,曾经。

②小字:小名。

【译文】

北魏太武帝准备去西河打猎,命令古弼供给骑士肥壮的马。古弼却故意给他们瘦弱的马。太武帝发现后大怒,骂道:“尖头奴!居然敢裁夺我的事!回去先斩杀此奴。”古弼的部属风闻此事,都很害怕。古弼告诉他们说:“侍奉国君,使他不能尽情地游乐,罪过小;对意外事件缺乏应对准备,罪过却大。现在南北两地的蛮夷狡猾地侵扰边疆,才是我所忧虑的事。我选留肥壮的马匹以备非常之需,是对国家有利,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圣明的君主可以用合理的事去冒犯他,这个罪过我自己承担,你们没有过错。”太武帝听到了,很感慨地说:“这种臣子实在是国家的至宝啊!”古弼的头顶尖尖的,太武帝称呼他为“笔头”,当时的人称他做“笔公”。

后唐庄宗要钱用于赌博及赏赐伶人,张承业控制府库,不肯给。

庄宗要不到钱,就留在酒库里喝酒,喝醉了,让自己的儿子李继岌为张承业跳舞,跳完了,张承业拿出以宝玉装饰的衣带和马匹赠送李继岌,庄宗指着钱对张承业说:“李继岌的小名缺钱用,给他一点钱嘛,宝带和马有什么用?”张承业谢罪道:“国家的钱不是微臣所能据为己有的。”庄宗又用言语来伤他,张承业很生气地说:“微臣是个老宦官,不必为我的子孙着想,只是先王叮嘱一定要为国雪耻,所以珍惜这些钱是为了助陛下完成霸业而已。如果陛下想用,何必问臣,财尽兵散,难道只是微臣受害吗?”说完就拉着庄宗的衣服哭泣,庄宗那次只好作罢。

王叔文

【原文】

王叔文①以棋侍太子。尝论政至宫市之失,太子②曰:“寡人方欲谏之。”众皆称赞,叔文独无言。既退,独留叔文,问其故。对曰:“太子职当侍膳问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太子大惊,因泣曰:“非先生,寡人何以知此?”遂大爱幸。

【冯评】

叔文固俭险小人,此论自正。

【注释】

①王叔文:山阴人,顺宗时谋领财柄与兵权。

②太子:即后来的顺宗。

【译文】

唐朝人王叔文以棋艺服侍太子。东宫的属官在一起谈论政事,谈到宫内设立市场的弊病。太子说:“寡人正想去劝谏父皇。”众人都赞成,只有王叔文不说话。众人退下之后,太子单独留下王叔文问原因。王叔文回答说:“太子的职务只在服侍陛下用餐与问安,不应该谈论职权以外的事。陛下在位已经很久了,如果怀疑太子收买人心,您要怎么解释?”太子大惊,于是哭着说:“没有你的提示,寡人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从此非常宠信王叔文。

【冯评译文】

王叔文虽是个阴险小人,不过他这个意见,是对的。

宋太祖

【原文】

宋太祖推戴之初,陈桥守门者拒而不纳,遂如封丘门,抱关吏望风启钥。及即位,斩封丘吏而官陈桥者,以旌其忠。

至正间,广东王成、陈仲玉作乱。东莞人何真请于行省①,举义兵,擒仲玉以献。成筑砦自守,围之,久不下。真募人能缚成者,予钱十千,于是成奴缚之以出,真笑谓成曰:“公奈何养虎为害?”成惭谢。奴求赏,真如数与之。使人具汤镬②,驾诸转轮车上。成惧,谓将烹己。真乃缚奴于上,促烹之。使数人鸣鼓推车,号于众曰:“四境有奴缚主者,视此!”人服其赏罚有章,岭表悉归心焉。

【冯评】

高祖戮丁公而封项伯,赏罚为不均矣;光武封苍头子密为不义侯,尤不可训。当以何真为正。

【注释】

①行省:地方行政官署。

②汤镬:古代的酷刑,用来烹人。

【译文】

宋太祖赵匡胤刚被拥戴为皇帝之时,陈桥的守门人拒绝让他进入,只好转而来到封邱门,守关的人看情势如此,老远就敞开城门让他进城。太祖即位以后,处死封邱门的官吏,而赏赐官位给陈桥的守门人,以表扬他对当时王朝的忠心。

元顺帝至正年间,广东有王成、陈仲玉作乱,东莞人何真向行省请命,率领义兵擒拿陈仲玉呈献给上级。而王成却建筑营寨防守,围攻了很久都无法攻破。何真悬赏一万钱捉拿王成,王成的家奴绑着主人来求赏。何真笑着对王成说:“你怎么养虎为患啊?”王成为自己没有眼光而不好意思。他家奴请求赏钱,何真如数给了他,又派人准备汤镬,架在转轮车上。王成很害怕,以为要对自己实施汤镬之刑。何吴却把那家奴绑起来放在汤镬车上,让部下将他烹了,当众宣布:“有家奴出卖主人的,以后都比照这种办法处理!”大家佩服他赏罚分明,岭南一带的人都表明归顺他。

【冯评译文】

汉高祖杀死背叛项王的丁公,而封赏拼死保护自己的项伯,赏罚实在不公平。汉光武封奴仆之子为不义侯,更不可取。应当以何真的做法为标准。

吕端

【原文】

李继迁扰西鄙。保安军奏获其母,太宗欲诛之,以寇准居枢密,独召与谋。准退,过相幕①,吕端②谓准曰:“上戒君勿言于端乎?”准曰:“否。”告之故。端曰:“何以处之?”准曰:“欲斩于保安军北门外,以戒凶逆。”端曰:“必若此,非计之得也。”即入奏曰:“昔项羽欲烹太公③,高祖愿分一杯羹。夫举大事不顾其亲,况继迁悖逆之人乎?陛下今日杀之,明日继迁可擒乎?若其不然,徒结怨,益坚其叛耳。”太宗曰:“然则如何?”端曰:“以臣之愚,宜置于延州,使善视之,以招来继迁。即不即降,终可以系其心,而母生死之命在我矣。”太宗拊髀称善,曰:“微卿,几误我事!”其后母终于延州。继迁死,子竟纳款。

【冯评】

具是依,则为俺答之款;具是违,则为奴囚之叛。

【注释】

①相幕:宰相办公的地方。

②吕端:安次人,太宗时的宰相。

③太公:刘邦的父亲。

【译文】

宋朝时李继迁在边境上犯乱。保安军上奏朝廷说,捕获到李继迁的母亲,宋太宗想杀了她。当时寇准任职枢密院,太宗单独召见他商议这件事。寇准退出后经过相幕,吕端问道:“皇上叫你不要对我说吗?”寇准说:“没有啊。”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吕端。吕端问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寇准说:“皇上想在保安军北门外将李母处斩,以警诫乱党。”吕端说:“这不是个好办法。”

随后吕端入宫对太宗说:“从前项羽想烹煮太公,刘邦还扬言想分尝一杯羹呢!做大事的人不会顾忌亲人,更何况李继迁那种叛逆之人。陛下今日杀了他的母亲,明日就能擒到李继迁吗?如果不能,只不过是出出气罢了,这样结下仇怨,只会更坚定他叛逆的决心。”太宗说:“那怎么办?”吕端说:“以愚臣之见,应把她安置在延州,派人好好服侍,再招李继迁来。若他不立即投降。也可以牵系着他的心。再说他母亲的生死权还掌握在我们手里。”太宗高兴地说:“没有你,几乎误了事。”李继迁母亲最终死在延州。李继迁死后,李继迁的儿子竟然对宋纳款称降。

【冯评译文】

同是归顺,明朝有俺答的纳款进贡;同是叛逆,明朝有奴儿干的叛变。

高拱

【原文】

隆庆中,贵州土官①安国亨、安智各起兵仇杀,抚臣以叛逆闻。动兵征剿,弗获,且将成乱。新抚阮文中将行,谒高相拱。拱语曰:“安国亨本为群奸拨置,仇杀安信,致信母疏穷、兄安智怀恨报复。其交恶互讦,总出仇口,难凭。抚台偏信智,故国亨疑畏,不服拘提,而遂奏以叛逆。夫叛逆者,谓敢犯朝廷,今夷族自相仇杀,于朝廷何与?纵拘提不出,亦只违拗而已,乃遂奏轻兵掩杀,夷民肯束手就戮乎?虽各有残伤,亦未闻国亨有领兵拒战之迹也,而必以叛逆主之,甚矣!人臣务为欺蔽者,地方有事,匿不以闻。乃生事幸功者,又以小为大,以虚为实。始则甚言之,以为邀功张本,终则激成之,以实已之前说,是岂为国之忠乎![边批:说尽时弊。]君廉得其实,宜虚心平气处之,去其叛逆之名,而止正其仇杀与夫违拗之罪,则彼必出身听理。一出身听理,而不叛之情自明,乃是止坐以本罪,当无不服。斯国法之正,天理之公也。今之仕者,每好于前官事务有增加,以见风采。此乃小丈夫事,非有道所为,君其勉之!”

阮至贵,密访,果如拱言。乃开以五事:一责令国亨献出拨置人犯,一照夷俗令赔偿安信等人命,一令分地安插疏穷母子,一削夺宣慰职衔,与伊男权替,一从重罚以惩其恶。而国亨见安智居省中,益疑畏,恐军门诱而杀之江,[边批:真情。]拥兵如故,终不赴勘,而上疏辨冤。阮狃于浮议,复上疏请剿。拱念剿则非计,不剿则损威,乃授意于兵部,题覆得请,以吏科给事②贾三近往勘。[边批:赖有此活法。]

国亨闻科官奉命来勘,喜曰:“吾系听勘人,军门必不敢杀我,我乃可以自明矣。”于是出群奸而赴省听审,五事皆如命,愿罚银三万五千两自赎。安智犹不从,阮治其用事拔置之人,始伏。智亦革管事,随母安插。科官未至,而事已定矣。

【冯评】

国家于土司,以戎索羁縻之耳,原与内地不同。彼世享富贵,无故思叛,理必不然。皆当事者或脧削,或慢残,或处置失当,激而成之。反尚可原,况未必反乎?如安国亨一事,若非高中玄力为主持,势必用兵,即使幸而获捷,而竭数省之兵粮,以胜一自相仇杀之夷人,甚无谓也。呜呼!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吾今日安得不思中玄乎!

【注释】

①贵州土官:管领苗蛮地方的官,由土人世袭。

②给事:稽察衙门政事的官。

【译文】

明穆宗隆庆年间,贵州土官安国亨、安智之间起兵仇杀,当地巡抚以叛逆的罪名向上报告。于是率兵征伐,但又捉不到人,即将造成祸害。新巡抚阮文中上任前,先去拜见丞相高拱。高拱说:“安国亨本来是被奸臣拔擢为官的,为了私仇而杀害安智的弟弟安信,致使安信的母亲穷困不堪。安智怀恨报仇。他们之间关系恶劣,互相攻讦,出口都是仇恨的话,很难判断谁是谁非。但巡抚偏向安信、安智,所以国亨疑虑恐惧,不服拘捕;于是以叛逆的罪名奏报上来。什么是叛逆?是侵犯朝廷。如今夷狄自相仇杀,和朝廷有什么关系?纵然不服拘捕,也只是违逆而已,却奏报朝廷,以军队去袭击他们,夷民怎么肯束手就死呢?虽然各有伤残,然而从未听说安国亨有领兵抵抗的事。而一定要以叛乱来加罪于他,也太过分了。为人臣的专力于欺骗蒙蔽,地方上有事隐匿不报,就挑动事端想得到非分的功劳;又把小事说成大事,把虚无说为事实。开始的时候把事态说得很严重,以便邀功,同时为将来预留余地;最后极力促成其反叛情节,以证实自己先前所说的话。这难道就是对国家尽忠吗?你确实有廉洁的美德,应平心静气去处理这件事。尽量不要给安叛逆的罪名,改为仇杀和违逆之罪,那他们一定会站出来辩驳、听从判决;只要人一站出来,是不是叛变的情形自然就清楚了。只判处他仇杀和违逆的罪,必然没有不服的。这才算是国法平正,天理公平。如今一些做官的人,往往喜欢把前任官吏所上报的事态说得更加严重,以表现自己的干练。这是小丈夫的作为,不是正道人士所该做的。你好自为之吧!”

阮文中到贵州以后,私下探访,果然都像高拱说的一样。于是,公布五项处理办法:一、责令安国亨献出安置职务的人犯;二、依照夷人的习俗,赔偿安信等人的性命;三、命令划分土地安插穷困的安智母子;四、削夺土司的职衔与其儿子世袭的权利;五、从重处罚,以严惩恶行。但是安国亨见安智还住在省城里,心中更加怀疑,怕统兵官吏诱杀他。所以依旧拥兵,不服审判,并上疏辩解冤屈。阮文中被众议所迫,又上疏请求用兵征伐。高拱心想征伐实在不是好办法,不征伐却又损害国家威严,于是暗中指示兵部,请吏部给事贾三出面去审判这件案子。

安国亨听说有官吏奉命来审判,而不是军队来清剿,很高兴地说:“我是听审的证人,统兵官一定不敢杀我,我可以自己说明事情的经过。”于是赶出奸臣,亲自到省府听审。五件事都一一照办,并愿意罚银三万五千两赎罪。安智还不肯听从,阮文中又处理了那些拔擢安国亨的奸臣,安智才顺服了,也被革除管事之职,听任母亲安排。朝廷的官吏还没到,乱事便已经平定了。

【冯评译文】

国家对于土司,都用夷人的法令来约束他们,和内地不同。他们世代享受富贵,一定没有无故叛变的道理。很多时候都是当事者造成的。有的削夺,有的残害,有的处理不当,才会促成乱事。反叛尚可原谅,何况未必是反叛呢?像安国亨这件事,如果不是高拱尽力主张不用兵,势必引起战争。即使幸而战胜,但是用尽数省的兵粮,去打赢自相仇杀的夷人,没有意义。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怎能不怀念高拱呢!

郭绪

【原文】

孝宗朝,云南思叠梗化,守臣议剿。司马公疏:“今中外疲困,灾异叠仍,何以用兵?宜遣京朝官往谕之。”倪文毅公言:“用兵之法,不足示之有余。如公之言,得无示弱于天下,且使思叠闻而轻我乎?遣朝官谕之,固善;若谕之不从,则策窘矣。不如姑遣藩臣有威望者以往,彼当自服;俟不服,议剿未晚也。”乃简参议郭公绪及按察曹副使①玉以往。旬余抵金齿②,参将卢和统军距所据地二程许,而次遣人持檄往谕,皆被拘。卢还军至千崖,遇公,语其故。且戒勿迫。公曰:“吾受国恩,报称正在此。如公言,若臣节何?昔苏武入匈奴十九年尚得生还,况此夷非匈奴比;万一不还,亦份内事也。”或谓公曰:“苏君以黑发去,白发还;君今白矣,将以黑还乎?”公正色不答。是日,曹引疾,公单骑从数人行,旬日至南甸。路险不可骑,乃批荆徒步,绳挽以登。又旬日,至一大泽,戛都土官以象舆来,公乘之,上雾下沙,晦淖迷踬,而君行愈力。又旬日,至孟濑,去金沙江仅一舍,公遣官持檄过江,谕以朝廷招来之意。夷人相顾惊曰:“中国官亦到此乎?”即发夷兵率象马数万,夜过江,抵君所,长槊劲弩,环之数重,有译者泣报曰:“贼刻日且焚杀矣。”公叱曰:“尔敢为间耶?”因拔剑指曰:“来日渡江,敢复言者,斩!”叠既见檄,谕祸福明甚,又闻公志决,即遣酋长数辈来受令,及馈土物,公悉却去,邀思叠面语。先叙其劳,次伸其冤,然后责其叛,闻者皆俯伏泣下,请归侵地,公许之。皆稽首称万寿,欢声动地。公因诘卢参将先所遣人,出以归公。卢得公报,驰至,则已撤兵归地矣。

【冯评】

才如郭绪,不负倪公任使。然是役纪录,止晋一阶。而缅功、罗防功,横杀无辜,辄得封荫。呜呼!事至季世,不唯立功者难,虽善论功者亦难矣!

【注释】

①按察曹副使:省司法长官曹玉。

②金齿:蛮族名,今云南省保山县治。

【译文】

明孝宗时,云南的思叠不服教化,大臣们决议起兵讨伐。司马公上疏说:“当今内外疲惫,灾祸频发,怎能用兵?应当派遣官吏前去告诫他们。”倪文毅公说:“按照用兵之法,在兵力不足时要表现得很充足。如马公所言,岂不是向天下示弱,这样会使思叠反而轻视我们。派朝廷的官吏去告诫他们固然很好,但如果他们不肯顺从,这个计策就行不通了。不如先派有威望的布政使前去,他们应该就会顺从;等不顺从时再讨伐也不迟。”

于是朝廷选派参议郭绪及按察副使曹玉前往。十几天后到达金齿。副将卢和率军前进两里多后停下来,然后派人拿军文书前去告诫,结果都被思叠关押起来。卢和回到千崖见郭绪,说明事情经过,并告诉郭绪不要靠近,郭绪说:“我受朝廷的恩惠,现在正是报答的时候。若依你所言,做臣子的还有什么节操呢?从前苏武在匈奴十九年,尚能生还,何况这些夷人比不上匈奴。万一不能回来,也是分内的事。”有人也对郭绪说:“苏武黑发去白发还,你现在已经白发了,难道会以黑发回来吗?”郭绪态度严正,不做回答。这天,曹玉称病,郭绪一人独自带着数名随从上路。十天后,郭绪到南甸。山路险峻,不能骑马,于是徒步而行,挽绳前进。又过了十天,遇到一个大沼泽,地上烟雾弥漫,地下泥淖难行,而郭绪骑着土人的象更努力地前进。又过了十天,到了孟濑,离金沙江只有三十里了。郭绪派官员拿着文书过江,告诫他们朝廷有招抚的诚意。夷人面面相觑,说:“中国的官也来到这里了吗?”于是,出动夷兵率领教万象、马,半夜渡江来到郭绪的住地,用长矛、弓箭将住地环绕了好几重。翻译的人哭着报告说:“贼兵马上就要杀过来了。”郭绪大声呵斥道:“现在你还敢在这儿扰乱军心?”又拔剑指着翻译说:“一会儿渡江,有敢再如此说的人处斩!”

思叠看了告诫的文书,心中十分清楚是祸是福,又听说郭绪的心意已决,就派数名酋长来接受诏令,并赠送土产。郭绪命令他们回去,只请思叠前来面谈。同思叠见面以后,先慰问他的劳苦,再为他伸冤,最后责备他的叛变。听到这话的人都感动得哭泣跪拜,要求归还所侵占的土地,郭绪应允,思叠他们都叩头称万岁。郭绪问起卢副将所派来的人,思叠也同意都放回来。等卢和接到郭绪的讯息即刻赶到时,思叠已经撤兵回去了。

【冯评译文】

像郭绪这样的才能、胆识和毅力,不辜负倪公的赏识委任。但是这次的功绩,郭绪却只晋升了一级,而在别的战役里,其他官吏杀死很多无辜的人,却得到很多封赏,甚且庇荫子孙。在末代之际,不只立功的人难得,连善于论叙功绩的人也很难得啊。

朱胜非

【原文】

苗、刘之乱,勤王兵向阙。朱忠靖[胜非]从中调护,六龙反正,有诏以二凶为淮南两路制置使①,令将部曲之任。时朝廷幸其速去,其党张达为画计,使请铁券②,既朝辞,遂造堂袖札以恳。忠靖顾吏取笔,判奏行给赐,令所属检详故事,如法制造。二凶大喜。明日将朝,郎官③傅宿扣漏院白急事,速命延入。宿曰:“昨得堂帖,给赐二将铁券,此非常之典,今可行乎?”忠靖取所持帖,顾执政秉烛同阅。忽顾问曰:“检详故事曾检得否?”曰:“无可检。”又问:“如法制造,其法如何?”曰:“不知。”又曰:“如此可给乎?”执政皆笑,宿亦笑,曰:“已得之矣。”遂退。

【冯评】

妙在不拒而自止。若腐儒,必出一段道理相格,激成小人之怒;怒而惧,即破例奉之不辞矣。

【注释】

①制置使:掌管筹划边境军旅之事。

②铁券:颁赐给功臣,使本人及后世如有犯罪,以铁券为证而赦罪。

③郎官:掌管更值、宿卫的官吏。

【译文】

宋朝时苗傅、刘正彦叛变,王室有难,勤王的军队不断向京师推进。由朱胜非负责调度。后来苗、刘二人改变心意,皇帝便下诏以苗、刘两人为淮南两路制置使,命令他们率领部队赴任。朝廷正在庆幸时,苗、刘的党羽张逵却为了替两人留后路,请朝廷赐予免死铁券。而且就在赴任离京时,以奏帖恳求。朱胜非回头要役吏拿笔,假装张逵所奏已获准,命令属官详细考查以往的事例,如法制造。苗、刘两人非常高兴。

第二天上朝前,郎官傅宿急着问朱胜非说:“昨天接到您签发的文书,要颁给苗、刘二将铁券。这是朝廷非常的恩典,用在这件事上头妥当吗?”朱胜非便拿着文书,要求和同仁在烛光下一起看,看着看着忽然问道:“你们有没有详细考查以往的事例?”“没有事例可以考查。”朱胜非又问:“既然没有借鉴,怎么制造呢?”“不知道啊!”朱胜非说:“怎么制造都不知道,拿什么颁给他们?”众大臣知道朱胜非的意思,都笑了起来,傅宿也笑着说:“我已经知道怎么处理了。”于是退下。

【冯评译文】

此事妙在不加拒绝而让事情自然停止。如果是腐儒,一定举出一段道理来争辩,从而激起小人的愤怒;小人一怒,横蛮起来,到时即使破例给予恩典,他也不肯善罢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