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抗洪救灾第一线的诗报告
谢亦森
我们在电闪雷鸣、天低云暗的时刻从四面八方向着一道道险象环生的堤岸火速出发。
洪峰在咆哮。大地在呻吟。群山在颤抖。
拍岸的涛声裂人心魄。呼啸的大风像一万只饿狼发出的恐怖的嗥叫声。
长江疯了吗?
松花江、嫩江、鄱阳湖、洞庭湖都疯了吗!
好像世界的末日已经来临!看吧:金色的禾苗倒伏在地。美丽的花瓣被撕得粉碎。废墟。老人们仰天长叹。女人们凄惨而绝望地举起双手哭喊。一排排汹涌大浪以无边的威力和蛮横的气势,肆无忌惮地扑击着企图阻止它们耍野的无数道绿色堤岸……
有些时候我们总是显得很渺小,不管你承认不承认;
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慑服于某种力量,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而有些时候我们又不能不奋起较量!不管最后的辉煌会属于谁。
但当我们把鲜艳的旗帜插在每一个出现险情的地方的时候,当我们的船只和冲锋舟劈开恶浪向着凄厉的呼救声飞驰而去的时候,我们所感觉到的,并不是末日即将来临的恐惧和黯淡。
有一团火,在我们心中燃烧!
有一种光,在我们眼前闪烁!
这火,这光,来自防汛指挥部那彻夜不眠的灯,来自将军的眼泪和公仆们布满血丝的眼睛,来自解放军和武警战士那堵住决堤豁口的宽厚结实的胸膛;
这火,这光,来自那一对对奔向险区的步履,一副副扛着沙袋和石块的肩膀,一双双分发着救济粮的温暖的手和一艘艘迎战洪峰而悲壮沉没的船;
这火,这光,也来自下岗工人、大学生、个体老板们那搏风斗浪的身影,来自为了分洪而任凭洪水吞没家园的灾民们的心,来自母亲献出儿子和妻子献出丈夫慷慨赴难的博大的爱;
这火,这光,还来自远方那关注着云聚云散、潮起潮落的每一双忧郁的眼睛,来自满载救灾物资驰向灾区的滚滚车轮,来自千万只红色的捐款箱,来自赈灾义演晚会上那响彻云霄的爱的奉献之歌……
来自灾难的深处!
来自华夏大地的昨天和今天!
来自每一道存与亡、兴与衰、生与死激烈较量的防线!
看啊,那是辉煌—
一种在无灾的日子里难得一见的辉煌!
一种压倒一切狂风恶浪的辉煌!
奔忙不息的人们啊,为这辉煌而欢呼吧!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此时敢于挺身而出,就有资格为这辉煌而骄傲!
即便你并不是一个“完人”又有何妨呢?
也许你曾有过世态炎凉的感叹,也许你曾为命运的不公而委顿不振,但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你突然精神振作,一往无前!
也许蔽日的风尘曾经迷蒙你的视线,也许你曾背朝太阳行走,两眼只顾盯着自我的影子,但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你突然心明眼亮,正直无私!
也许你曾伤害过不该伤害的人们,也许你曾在善与恶的交叉路口踯躅不前,但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你突然是非分明,充满爱心!
看啊,那是辉煌—
一种驱散愁云惨雾的辉煌!
一种展现人性精华的辉煌!
真的,你再看看那些泪水涟涟、无家可归的灾民们吧—
当这辉煌照向他们破碎的生活的时候,当他们跳出苦难的旋涡,登上堤岸,走进明亮的帐篷的时候,那一对对泪眼里同样闪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也许,那眼神里所包容的—
曾经是绝望,如今变成了希望;
曾经是冷漠,如今变成了热烈;
曾经是猜忌,如今变成了信赖;
曾经是怨怒,如今变成了感戴!
看啊,那是辉煌—
一种推倒隔阂之墙的辉煌!
一种弥合感情裂缝的辉煌!
这时候一切的政令突然变得畅通无阻;
这时候一切的人际关系都变得水乳交融;
这时候一切的眼睛都没有阴影而充满阳光;
这时候一切的心都不再狭隘而充满真诚和爱;
这时候一切的人都用不着互相提防而亲如一家!
看啊,看啊—
这时候虽然有一些堤岸轰然坍塌,却有另一些堤岸坚强地站起来;
这时候虽然是浊浪排空,惊涛拍岸,却有一幅风平浪静、丽日蓝天的壮丽风景横亘大地,光照寰宇;
这时候虽然无情的洪水夺走了无数财富和欢笑,却有另一种难以估量的宝贵财富脱颖而出,熠熠生辉!
灾难,我诅咒你!
灾难,我感谢你!
如果不是灾难我们是否能看见这辉煌?
如果没有灾难我们是否能拥有这辉煌?
为这伟大的拥有而仰天长笑吧!
有了它,我们气宇轩昂顶天立地,我们视洪峰如泥丸履险滩如平川,我们能修补好所有堤岸的所有裂缝并使之千年万载屹立不倒;
有了它,垂头丧气的果树将仰起头来继续走向金色的秋天,忧伤的花枝将揩去泪滴重新开放,失去家园的苦难的女人们将重现动人的微笑;
有了它,我们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没有踏不平的坎坷,没有战胜不了的灾难,没有不可抵达的美丽的彼岸!
看啊,那是辉煌—
一种无与伦比不可匹敌的辉煌!
一种赏心悦目而又似稍纵即逝的辉煌!
哦,不,不,这辉煌难道只能与灾难同在吗?灾难之后我们就将失去它了吗?
不,我们将留住辉煌!
让这辉煌注满每一双眼睛每一颗心,让我们的胸膛变成绵延的堤岸,变成屏障般的群山。
这辉煌原本是从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闪射出来的啊!只不过,在没有灾难的时候,也许它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像混杂于沙砾之中的金子,像隐匿于浮云之后的星光……
没有灾难的时候是最容易麻木的时候。
麻木的时候是最容易滋生灾难的时候。
那么,让真、善、美在我们心中永远醒着吧,让掩藏这辉煌之光的一切杂质随着洪水退去吧—
只将辉煌留下!
我们将留住辉煌—
一种让人人显得美丽纯洁的辉煌!
一种让世界迎来和谐迎来兴旺的辉煌!
(原载《人民日报》1998年9月5日)
一滴水也会疼痛(三首)
邓诗鸿
怀念雪
这些来历不明的花朵,水做的骨肉
我无法将它们描述。我只是在想
一朵花,千年不谢的花
甚至在《辞海》中找不到它的出处
怎么在转眼间就漫过了
我的山川、大地、河流和海洋,一直
盛开成灵魂深处一道轻轻的闪电?
一片乡情一片雪。
这朴素的言辞,是一朵花
对整个冬天的唯一回答。
郁孤台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宋)辛弃疾《菩萨蛮》
在一条河流的深处,我触摸到流水的内伤
和时光的暗河里,涌动的硝烟
与杀戮触摸到孤悬的高天之下
三两只忧郁的鹧鸪垂首于喧嚣的
红尘,克制着内心的沧海
与孤独;在一首诗的灵魂里
五千年的阳光之外
为青山守灵
但是,这“郁结古今、孤悬天地”的流水
怎样在一个落日的黄昏,
三两只鹧鸪忙中偷闲的片刻,
回首那掩映于千古云烟中的
一声叹息
其余的无人追问
蝴蝶的瞬间
落日的黄昏
我注视着一朵野花的开放
像一只小小的蝴蝶 它的飞临
牵动着众荷的喧哗
和十万朵白云的目光
而我,正好从百忙中抽出手来
将蝴蝶的翅膀轻轻收拢
再轻轻唤住野花的开放
“嘘”!—请不要惊动长风中
静寂的高天!
(原载《星星》诗刊1998年11期)
慢板(组诗)
陈 政
山间独坐
坐得久了
你会感觉到山
慢慢
躺下去,再睁开眼
漫山的千年古林
又被白云的羊群
啃得干干净净
你不知道在山上还是山下
不知道是晴天还是雨天
你会期待
一个挥动羊鞭的人
自天边悠悠而至
但眼睛望穿
仍只有蝉声如流水
在耳际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