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外表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张律师竟然是个飙车族。历晓天记得他们离开茶室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四十分,根据距离测算,他估计从茶室到学校,怎么也得需要二十分钟。
可当他坐上那部近乎飞起来的宝马后,他知道他猜错了,他们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照和路。
“滋”,蓝色宝马车发出一阵尖厉的刹车声,随后在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街上停了下来,历晓天和贝乐的身体同时往前冲去。
历晓天生怕自己的鼻子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上,不由得大叫起来,不过还好,他身体的冲力在他的鼻子临近玻璃仅半寸的距离时突然停住了。
“我的妈啊。”他捂住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觉得头晕目眩。
“你还好吧?”是张律师的声音,他已经在车外了,此时正看着他们,脸上还带着一种恶作剧式的微笑。他大概是故意在我们面前露一手的。真无聊!我们又不是F1大赛的评委。他忍住朝张律师竖起中指的冲动,拉开车门,摇摇晃晃地下了车。
贝乐则从另一边门跳了下去,咦,会气功的小子也受不了了,他回过头去,就见贝乐在墙角呕吐了起来。啊!好恶心,我也快吐了。不过,他又马上改变了主意。我要忍住,他对自己说,我得让贝乐看看,他也有一样不如我的,至少我没吐。
想到这里,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他记得老妈过去总这样。
每当她被老爸气得半死,她就会坐在床上做深呼吸。
“我要把脏东西全都吐出去,免得让自己生皱纹!”老妈说的脏东西就是老爸。老妈还告诉他,只要身体不舒服,心里不开心,做几个深呼吸就能马上得到缓解。有一次,他记得他打游戏输给了表妹,他做了三个深呼吸,果然心情好了许多。那天晚上,他重整旗鼓,终于把表妹杀得片甲不留,不过他没料到,就因为这件事,他心爱的手表居然遭了殃。
“你好些了吗?”张律师关切地在问贝乐,历晓天还看见他递了一块糖给贝乐,“来,把这个含在嘴里,你会觉得舒服点。”
贝乐接过了糖。
历晓天走了过去。
“你可真菜。”他道。
“你不难受吗?”贝乐诧异地看着他。
“当然,我没事。让我再坐一次我也行。”他得意地夸下海口。
这时,张律师笑着拍了下他的胳膊。
“行啊,好小子,我等会儿送你回家。”
“哦,不用不用。”他连忙道。
张律师和贝乐同时笑了起来。
历晓天朝他们做了个“鄙视”的手势。
“好了,我们说正经的吧,你说你爸的车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张律师收住笑问贝乐。
“嗯。可这里离学校还有两条街的距离。我奇怪我爸为什么没把车直接开到校门口。”贝乐嘴里含着糖,说话有点不清不楚的。
“会不会是因为不想被探头照到?”历晓天问。
“如果不想被探头照到,那就是说,他们想偷偷进学校,可我爸妈是从大门进去的,我从监控录像里看见了。”贝乐道。
“我们还是先沿着你爸的路线走一遍吧。如果你爸把车停在这里,”张律师往左边看过去,“那他就一定得从那条路走,学校在那一边,是不是?”
“对。”
“那我们走一遍试试。看看这条是不是近路。”
“我走过了,这是条远路,从这儿到学校得走八分钟,可从旁边的思月路走过去才一分半钟。而且,那里也可以随便停车,我爸完全可以把车停在那里。”贝乐道。
“是吗?这就奇怪了。”张律师望着前方忽然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辆车被移动过,它可能原来停在别的地方,后来被人开到了这里。”
贝乐抿住嘴没说话。
张律师回过头去,注视着他,“你怎么想,贝乐?”张律师的口气好像是在对一个成年人说话。
“我也这么想。其实……我看监控录像的时候,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贝乐似乎有些犹豫。
“没关系,贝乐,说说看。”张律师鼓励道。
“就是时间上有点问题。那天晚上九点左右,监控录像突然断了,等它恢复的时候,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九点二十分了。”
“就是说,这当中整整差了二十分钟。”张律师若有所思地说。
“嗯。”
“你是不是觉得,可能是有人乘这二十分钟的时间,移动了你爸的车?”
贝乐重重点了下头。“对!车被发现的时候,车前面,喏,就是这个位置,还有个撞坏的痕迹,是个小坑,大概有网球这么大。”贝乐用手比画着,“这是后来他们把车还给我们后,我们发现的,警察从没跟我们说过车上还有这样的痕迹。”
“他们一定也注意到了,但他们肯定认为这样的小坑不足以说明车主遇到了严重的车祸。”张律师像在替警方辩护。
“可那不可能是我爸自己撞的,我爸的车技很好,而且我知道在他离开之前,他的车上面什么坑都没有。”贝乐肯定地说。
张律师看着贝乐,静静地问:“如果不是你爸撞的,那又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有可能是学校的人。”贝乐顿了顿,似乎在看张律师的反应,当他发现张律师没有反驳他的意思后,他才说了下去,“学校的监控室是由保安管理的,我想他们自己不会想到要暂停二十分钟,就算换录像带也要不了那么长时间。得有人下命令,他们才会停止录像。而能够命令他们的人,肯定是学校的领导。”
“还有另一种可能,某个保安偷偷溜出门,他不想被拍到他擅离职守,所以才故意停止了录像。”张律师提出了另一个假设。
这一点贝乐显然没想到,不过,他并不服气。
“我觉得这事不太可能。这也太巧了,我爸凑巧那天晚上出事,录像却凑巧那天晚上断了二十分钟。”
“你有没有看过所有的录像?也许,他们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不录像呢,不为什么,就为了自己方便。你要知道,那些做看守工作的人,有一大半都有过擅离职守的经历,他们也是人嘛,是人总有自己的事。”
贝乐不说话了。
张律师笑起来。“贝乐,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下任何结论都要讲证据,不能凭空瞎猜。这样吧,你既然怀疑学校的领导,我们不妨先去找找你们的校长,让他说明一下,为什么监控录像会中断二十分钟。”
“不行不行!”历晓天立刻叫起来。
张律师讶异地朝他看过来。
“监控录像是晓天偷的,现在学校把我们当罪犯看待,他们还诬赖我们偷了图书馆的书。”贝乐用最简短的话把他们的处境说了一遍。
张律师听完后,愕然地看着他们,“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
“是啊,我们都成逃犯了!”历晓天想想就觉得好冤枉。
“那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张律师问道。
“我就是想把这件事弄清楚,我爸妈失踪肯定跟图书馆有关。
他们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贝乐道。
“你自己?你们两个?”张律师瞥了一眼历晓天。
“我当然也算一个,我可不想被人诬赖一辈子。”
张律师显然觉得他们很幼稚。
“可你们还是小孩子,应该在学校念书。”张律师又把目光投向贝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找警察局的朋友帮忙,让他们重新调查你爸失踪的案子。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最好还是让警察出面比较妥当,我希望你们……”
“谢谢你,张律师。”贝乐口齿伶俐地打断了张律师的建议,“我还是想自己搞清楚我爸妈的事,因为他们是我的爸妈,不是警察的爸妈。如果您真的想帮忙,就在关键时刻替我们说几句话吧。”
“关键时刻?”
“他是说,我们被抓住以后。”历晓天瓮声瓮气地替贝乐作了回答。
张律师看看贝乐,又看看他,脸上慢慢露出微笑。他让步了。
“好吧,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就不多说了,这是我的名片。”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贝乐,“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打电话给我,我会尽力帮你。”
“谢谢。”贝乐感激地说。
“谢谢。”历晓天也跟着说了一句。
张律师微笑着向贝乐伸出了手,两人用力握了一下。
“祝你们好运!”张律师道。
张律师把车开到旭日中学的门口,下车按了门铃。
不一会儿,学校大门前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接着,门开了。
躲在后车座上的历晓天发现开门的不是原先看大门的老头,而是之前追赶过他们的一个校工。
“你有什么事?”校工上下打量着张律师。
“是这样的,我想问路。可不可以帮个忙?”张律师彬彬有礼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来,那是三分钟前贝乐写好交给他的,上面有附近一家牛肉面店的店名,“就是这家店。”
张律师把纸条递给校工。
“胖嫂牛肉面,不就在那儿吗?”校工朝马路对面一指。
历晓天看见贝乐把手放在了汽车的门把手上,这扇车门早在张律师按门铃之前就被打开了,现在只是虚掩着。
“在哪儿啊?”张律师假装茫然地朝校工指的方向望去,那家牛肉面店很小,隐藏在对面马路的一条小弄堂里。从校门口朝那边望,的确看不到,“师傅,我对附近不熟悉,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到马路边去指一下路?”张律师请求道,同时他摸出一包中华烟笑着递了过去,那是几分钟前他在附近的便利店买的。
“那地方不就在对面吗?你自己去找找不就行了?”校工挠了挠耳朵,低头瞅着香烟,说道。
“我眼睛不好,而且我对附近真的不熟悉。师傅,你就帮个忙吧。”张律师说话间已经不由分说地把那包烟塞到了校工的上衣口袋里。
校工露出讪讪的微笑。“唉,问路就问路,你这是干什么——知道吗?我这里离不开人,我同事去上厕所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一个人?这句话历晓天可听清了!他跟旁边的贝乐交换了一个眼色。
“只要到马路边给我指一下方向就行了,很快的……”张律师道。
那个校工又犹豫了两秒钟。
“好吧,我就帮你这个忙。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我可没向你要。”他拍了拍胸前的那包中华烟说道。
“当然当然。”张律师笑着说,说话间他有意识地朝车内瞥了一眼。历晓天和贝乐明白张律师的意思,他是在提醒他们:
得行动了,动作要快哦,如果慢一拍,连我也跟着倒霉。
OK,收到!
校工终于走出校门,来到了马路边。他给张律师详细说明牛肉面店位置的时候,历晓天和贝乐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车奔进了两米开外的校门。
等他们躲进校门口旁边的树丛时,他们听见门外传来校工跟张律师道别的声音。
“谢谢你,师傅。”
“呵呵,小意思。”
接着,校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启动的声音,历晓天正想象着张律师以飞快速度开离校门口的那股帅劲,却感觉有人推了他一下。是贝乐。怎么啦?他用眼神问道。
贝乐朝外指了指。
他探出小半个头朝树丛外望去,就见另一个校工从教学楼方向匆匆走来,他手里还拿着两三本杂志。当他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前面那个校工正好在关门。
“你出去过了?上哪儿去了?”后面那个校工问道。
“呵呵,没什么,有人来问路。”
“妈的,你留神点!现在可是非常时期,要是让校长知道你自说自话离开岗位,他搞不好会——咦,这是什么?”
一股烟味随风飘来。历晓天和贝乐赶紧捂住了鼻子。
“呵呵,还是中华呢,哪儿来的?”后面那个校工问道,听起来,他好像也点上了一支。现在他已经不关心同伴“擅离职守”的事了,“嘿,这不可能是你买的吧?”
“别人送的,就刚才那个问路的,你可别跟人说。”
“那当然,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呵呵,那我就先谢了。”前面那个校工说话的口气轻松了下来,“对了,你刚才去查过图书馆那栋小楼,那边情况怎么样?”
“看见没有?”校工将杂志递给另一个。
“这是什么?电视杂志?谁给你的?”
“就是楼里的那个小丫头。我路过小楼的时候,她站在门口叫我,问我要不要看杂志。嘿,我也搞不懂了,她今天是出了什么毛病,怎么对我们那么客气?——你要不要看?”
“呵呵,这小丫头成天跟那老太婆关在一起,脾气不怪那才是怪事。别管了,她给你看,你就拿着吧,反正也不要钱,无聊的时候看看也可以嘛。”
两个校工边聊天,边走进了门卫室。
“现在可以过去了吧?”历晓天问贝乐。
“差不多了。”贝乐答道。
从校门口到旧图书馆,他们必须横穿过一条四五米宽的大路,虽然这条路的两边都亮着路灯,但现在校工都在门卫室,路上没人,所以正是穿过去的最好时机。
他们快速钻出树丛奔过那条大路。等他们气喘吁吁跳进大路对面的另一片树丛,正准备转身跑向图书馆时,门卫室的门突然开了,两人立刻趴在了泥地里。
“你出来干吗?”一个校工问。
“我刚才好像看见过去一个人影。”
“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好不好?”
前面那个校工站在门卫室门口,盯着大路两边的树丛,历晓天和贝乐两人趴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那个校工看了好久,才终于放弃,“大概是我看错了。”他道。
“我就说嘛,来,我们继续聊。”另一个校工拉着他的同伴重新走进了门卫室,那个方向传来玻璃门被关上的声音。
历晓天向贝乐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两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旧图书馆的门前。历晓天本来不知道这地方遍布监控探头,自从进过保安室后,他就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是在跟“死神”打交道。
“他们随时都能看到我们,我们应该在头上套上丝袜。”他声音发抖地说。
其实他们两个出来得匆忙,谁都忘记带上丝袜了。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旧图书馆的门口,历晓天正想问贝乐准备怎么进去,就听传来“咯吱”一声。虽然很轻,但历晓天还是能听出那是木门移动的声音。接着,那扇褐色木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从里面露出小半张女孩的脸。
原来她早就在门后等着了,难道她送保安杂志也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这么看来,贝乐猜对了,她真的想见他。难道贝乐父母的失踪真的跟她有关?既然如此,那天晚上她坚持要把贝乐“绳之以法”,难道是在演戏?
历晓天还在兀自瞎猜,楚宁已经把门开大了。
“快进来。”她轻声道。
历晓天和贝乐赶紧钻进了门。
她轻轻关上门时,神情紧张地朝楼上瞄了一眼。
“我奶奶已经睡了,我们不能吵醒她。你们跟我来。”她在前面引路,历晓天和贝乐跟在她的身后。
楚宁看上去就好像是睡了一半才跑出来开门的,她穿着白色长睡裙,外面套着红色睡袍,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还赤着脚。
“小声点,这楼梯有年头了,踩重了就会有声音。”她轻轻踩上楼梯,回头提醒道。
历晓天和贝乐小心翼翼地跟着她上了楼。
房子里没有开灯,整个大厅都隐没在一片黑暗中,但历晓天还是睁大眼睛,尽力想看清楚房子里的全貌,因为他意识到今天他终于踏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地方,而且他和贝乐可能是旭日中学唯一进过这栋小楼的学生。
不过,这种荣幸并不能改变他对旧图书馆的印象。这地方显然没他想象的那么好,四壁斑驳,地板坑坑洼洼,空荡荡的门厅地上散落着几片已经枯萎的花瓣,借着微弱的自然光,他还看见楼梯扶手和家具上满是灰尘。另外房子里还有股阴沉沉的霉味。为什么有人愿意住在这种地方?
楚宁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前停住了脚步,等他们走近,她才打开门,那里面已经亮了一盏小小的台灯,四壁的书架上则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这是我平时做功课的小书房。”楚宁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
历晓天注意到,在她关门前,她机警地朝走廊两边张望了一番。
“你奶奶的房间在几楼?”历晓天问道,他被她的举动搞得有点心惊胆战。
“在三楼。”转眼间,楚宁已经恢复了镇定,她甚至还朝他笑了笑,“别担心,她已经睡了,只要上楼的时候轻一点就不会吵醒她,她对上下楼梯的声音特别敏感。”
吵醒她又如何?我们有必要这么怕她吗?历晓天真想问。
“你们坐吧。”楚宁指了指房间里的一张红沙发,随后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我收到你写的条子了,我想问,你的父亲真的是姓贝吗?”她问贝乐。
她问的是句废话。贝乐的父亲当然姓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