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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锦衾寒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杆,想君思我锦衾寒。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浣溪纱》·韦庄

"皇上中的,是西域檀香的毒,西域檀香里掺着断魂香,只要皇上被檀香熏过七七四十九天,就会日渐虚弱、销蚀、直至最终因头痛致死......"

玉鸾两片薄薄的朱唇在阳光下颤动,却说出了令寒煦震惊的消息。

"大胆玉鸾,居然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你知道西域檀香是谁人呈与圣上的吗?是当今的皇后!堂堂皇后,哪里有加害圣上之心!来人啊,把这个该死的婢女给我绑起来,打入死牢!"

何柱儿大惊,站了出来,破口大骂玉鸾。

"不错,西域檀香是皇后娘娘呈与圣上的,而且还是玉鸾亲自送往太极殿的,但是皇上想过没有,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戒备森严,却为什么这西域檀香之中掺着断魂香却没有被人发现呢?"

玉鸾并没有因为何柱儿的怒骂而惊慌失措,她嫣然一笑,顺手折下了一旁的一朵紫牡丹来回摆弄。

"正是因为西域檀香是皇后娘娘所呈,也只有皇后娘娘有这个特权,让西域檀香瞒天过海避过一切盘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太极殿中......"

玉鸾说着,开始将手中的紫牡丹花瓣一瓣又一瓣地撕了下来。

"好哇,玉鸾,我看你真的不知死活了!来人来人,快把她给我绑起来!"

看着玉鸾毫无住口的意思,何柱儿暴跳了起来。他不住地催促御林军前来将她五花大绑。

正在此时,寒煦却突然挥手,止住了杀气腾腾而来的御林军。

"都退下吧,有些话,朕想和玉鸾姑娘好好谈谈。"

他紧皱双眉,深沉地说道。

"皇上,您看这......"

何柱儿唯恐玉鸾会捅出什么篓子,依旧很是迟疑。

"统统给我下去!"

岂料寒煦忽然一声暴喝,何柱儿一众人等无可奈何只得悄然退下。

庭院之中霎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说吧,皇后为什么毒害朕呢?"

寒煦沉沉地问道。

"皇后为什么要毒害您?皇上,您觉得呢?难道您是真的不知道?难道您真以为您与皇后的姻缘真的是天生注定的吗?"

玉鸾笑了笑,将手中的牡丹花丢在了地上。

"皇后本不该是您的皇后,她只不过是废太子平阳的妃子而已。更何况在皇后的心中,她爱的,根本不是平阳或者是皇上您......她爱上了一个她不该爱的男人!为了这个男人,她宁愿背负罪名;为了这个男人,她甚至准备死;为了这个男人,她甚至开始不择手段......"

突然之间,玉鸾沉默了下来,泪珠在眼中来回滚动。

"你又为了什么要来告诉朕这些事情?皇后娘娘是你的主子,难道你不怕朕治你的死罪吗?"

寒煦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阴沉地问道。

"皇上似乎更在意玉鸾的动机?皇上难道不想知道,皇后娘娘她爱的那个人是谁?"

玉鸾轻轻地拭去眼中的泪水,转身说道。

"皇上您应该问的,因为皇后娘娘爱的这个人,同玉鸾有着莫大的关系。若不是这个人,玉鸾今天也就不会冒死站在您的面前告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爱上的男人,正是玉鸾的丈夫柳玉坤!"

"你说什么!"

寒煦几乎暴怒了。

"不错,当日里整个朝廷都知道,平阳王府里头穆王妃出游遭遇强盗被劫,受伤昏迷,是唐城县柳县令之子柳玉坤救下了她。平阳当日为了报恩,将柳玉坤留在了王府之中,并将玉鸾许配于他为妻。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柳玉坤早已和王妃娘娘暗生情愫。谁也没有想到,玉鸾对柳玉坤一往情深,最终却仍然得不到他的一缕真情!如今穆王妃又成为了当今皇后,柳玉坤他非但没有忘情,居然还为了当日的一句誓言,落发出家,要生生世世守着他们的一段孽缘!"

玉鸾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玉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一往情深最终仍会成空,玉鸾心中很痛,为了爱他,我处处包庇、袒护着穆青丝,为了爱他,我明知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耳鬓厮磨,还依旧微笑相对。为了爱他,我连自己的腹中的胎儿都被梅缳儿用打胎药打掉了。可是我很迷惑,这样永无止境地付出之后,我得到了什么?我到底得到了什么?"

玉鸾站在寒煦的面前,苦苦地追问。她已失控,失落感袭来,她已经顾不上其他了。

"玉鸾只希望无情之人能受天谴,玉鸾只希望满腹冤屈能得到昭雪。所以,玉鸾斗胆一试,既为皇上也为自己。为了皇上的龙体能早日康复,玉鸾就算是死也无怨无悔!"

"你凭什么认为朕能信你的话?"

寒煦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发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太令他震撼了,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接受这个事实。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挑拨朕与皇后的感情。"

"皇后与皇上是否真有真情,皇上您自己心知肚明,又何必玉鸾多作话语呢?只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玉鸾知道皇上始终会相信我说的话的。既然我能有这个胆子来跟皇上说这个事儿,我就已经有了死的决心。"

玉鸾说着,从袖口之中抽出了匕首,咬一咬牙准备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皇上既然不信,那么玉鸾也只好以身谢罪了!"

"等等!"

谁知道就在这时,寒煦突然出手,打落了玉鸾手上的匕首。

"就算你想死,也要有个死的真正原因。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朕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的。何柱儿,上来!将玉鸾暂时幽禁飞燕阁,等候朕的发落。"

寒煦冷冷地对何柱儿说道。

"我知道,皇上最终还是会相信我的。其实要知道玉鸾有没有说假话,皇上大可以一试便知的,只要皇上将太极殿里的西域檀香交给御医试验,便能知晓西域檀香里是否真的有断魂香......"

临走之时,玉鸾终于笑了,带着几滴浊泪,凄厉地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了什么了。这个时候,她一心只希望柳玉坤和穆青丝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她希望他们死,她希望能亲手将自己最恨之人送上刑台。她终于能体会梅缳儿的恨意了,她也终于放得开了,只要能让自己的委屈得到解脱,就算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她也在所不惜。

前往飞燕阁的一路之上,玉鸾拼命地笑着。凭她所见,她知道寒煦在某一个程度上已经相信了她的话了,不然他不会制止她自尽,不然他不会将她幽禁在飞燕阁。

但愿寒煦能查出断魂香来,如此一来才不枉费她自己搭上的一条性命。

"柳玉坤,我死了,可是你也不能活得长久了。"

玉鸾冷静地想念着柳玉坤的轮廓。

"到头来,你还是不能守着你的青丝在青灯木鱼中终老。你欠了我的,我要你双倍奉还!"

大雪,突然在这个夜里降临大地。寒意四面八方地包围而来。四野一片洁白。

一切都太过于清淡了,乃至于寒煦突然有种快意,也许又该用一场血样的猩红,来透染这座江山了。只是这一次他有些黯然,这一次,他再没有往常的狠辣,想起那个他渴望杀死的人,他的心忽然脆弱得几乎要停止跳动......

这一次,似乎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

阴沉沉的天际徒然间降下了一场雪。风绞着雪,团团片片,纷纷扬扬,顷刻间天地一色,风雪迷漫了整个皇城。

寒煦手握利剑,在风雪中走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穆青丝的寝宫的。撕心裂肺地头痛又开始折磨着他,让他窒息,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的心里,正在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这一次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这一次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

"你好大的胆子!朕对你不好吗?朕给了你一切,你居然想要毒死朕!"

他将手中的利剑一扬,剑锋死死地抵在正在批阅奏章的穆青丝的喉间。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该死的头痛又在肆虐,寒煦几乎站不稳脚,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身躯摇晃半下。

"为什么这样做?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谁知穆青丝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奏折,平静地说道。

"我以为,这是一个谎言,一个美好的谎言。这个谎言,能一直陪伴着你一直到你无声地死去。"

青丝缓缓地说着,用的竟是一种从未曾展露过的狡黠笑容,妩媚之中暗藏着无尽的杀机。

"说!你在朕的香熏中下毒,为的究竟是什么?"

寒煦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剑尖之上,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他迫切地需要穆青丝给他一个答案,尽管他已经知道她最终的答复,可是,他还是想听个明白,想听个清楚。甚至某个时候,他在盼望着穆青丝说出一个出乎意外的原因,他宁可知道是在欺骗,也不要接受这样严酷的现实。

"为什么?人生至此,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原因呢?皇上也不必惊慌,因为这江山未稳,皇上又怎可如此之快便失去呢?"

青丝说着,用两指轻轻一捏,移开了寒煦的剑尖。

"我劝皇上一句,还是请皇上移开你的剑尖吧。你应该知道,你根本已经杀不了我了,因为你已不再是当年野心勃勃的八王爷了。"

说着,青丝开始提笔在奏折上批阅,不屑的神态令寒煦更为歇斯底里。他的手在不住颤抖,他发狠地说他决不轻饶了这个狠毒女人,他要将她废掉,将她废为庶人!

谁知,这句话却引来青丝一串轻蔑的笑声。

狠毒?寒煦的这个用词刺痛了穆青丝,究竟是谁狠毒呢?究竟是谁为了一保江山永固,狠心地断送了她的青春?究竟是谁为了自己皇朝的坚不可摧,狠心地将她拉进这个丑陋肮脏的深宫内苑?是谁?是谁?究竟是谁?而今,居然也有人怒骂她狠毒了?

"皇上此话怎讲?青丝狠毒?能毒得过先皇--您的父亲吗?当年他为了自己的江山,为了压制我的父亲,为了让我父亲手中的10万兵权能牢牢地握在他的手中,以一个"太子妃"的名衔将我软禁在皇宫之中,这不算狠毒吗?"

穆青丝缓缓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寒煦。

"今天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们的狠。是你们一次又一次用狠毒教会了我,是你们一次又一次用狠毒让我知道,自己如果一再地悲伤逃避,最终只会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与有情之人永远地天隔一方。"

然后她终于在凄厉中展颜而笑。

"当然,我不会也学着你们如此地狠毒的。我要的远远没有你们想要的那么多。你放心,我已经答应了曹贵妃,只要她不插手我今日所做的一切,我答应她一定让你立她的儿子昭儿为太子。等昭儿长大了,你这皇位,便是他的了。所以,我不会让您这么快就死了的,您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看您的昭儿慢慢儿长大吧!"青丝说着,眼中光芒闪烁。

"皇上您可要知道,昭儿可是您和曹贵妃的亲骨肉,我穆青丝这么做也真可谓是以德报怨了吧?我要让你在往后的年月里,好好地去体会这么多年来,我心中那份被迫而无助的苦楚!"忽然,青丝大笑起来,朗朗笑声响彻殿堂。

就在穆青丝的笑靥之中,寒煦仰天长叹,他早该想到的!他的心一片空白,原来他终究也没有得到过她的心。这一刻,他已不想再承认,始终不想再承认。就在多年前的某一天,在那座秋千的旁边,他便爱上了她,衣袂飘飘处,是他久久不肯遗忘的绮丽。他为了得到她的人,他费劲了心机谋夺了本不属于自己的江山。为了得到她的心,他不顾众人的眼光,将她封为皇后,给了她最至高无上的名分,却没有想到了终究,他依旧得不到她的心。

他突然一阵强烈的干咳,厉害之处,好似整个心肺都要被咳了出来一样,一丝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他仿佛看到了一架天梯,这架天梯将带着他通向坟墓,坟墓的四周,碑影憧憧之间,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老去的父亲。父亲那干瘪的手指正愤怒地指着他,仿佛在咒骂着这个不孝的儿子为何如此狠毒地为了一己私心,诬陷了自己的亲生兄长,继而断送了父亲的性命。

"我要......废了......"

寒煦虚弱的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断断续续地说。

"你要废了我?是吗?"

穆青丝反问。

"可是你不要忘了,你已经今非昔比了,你的那些亲信与门客早已不在朝中了,我将他们一个一个地踢出了这场游戏。如今的你,就好像没有了爪子的老虎。你以为,一只没有了爪子的老虎,它还能抓住它的猎物吗?"

雪停了,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太阳。太阳很大、很圆,白色的,却不刺眼。青丝举起手,伸向太阳,仿佛就要触碰到圆形的球体一般。

"可惜,先帝当年没有盘算到我的这一招,他还以为只要将我留在宫中,便能牵制住父亲手中的10万兵权。他远远没有想到的是,他费了一番周折之后,他的江山依然是他的儿子坐镇,但江山皇权却不知不觉地会落在我穆青丝的手中。"

"你到底想怎么样?"

寒煦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他只有不住喘息的疲累,面对着自己深深爱着的女人,却觉得伤痛犹如利刃,一刀一刀不住割着他的心脏。

"我想怎么样?皇上也是聪明之人,怎么会不知道我想怎么样呢?不过,您还是宽心点儿,从今天开始,您'依旧'当您的皇上,而我依旧是您最'宠爱'的皇后,怎么样,我穆青丝可是一点儿都不贪心的?"

青丝胸有成竹地说着,自信泛上脸颊,是无限的期待。她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只要当今的皇帝成为自己手中的傀儡,她便是无形之中的掌控者,她便能保住自己与柳玉坤的一段感情。

"你......你......你未免想得太美了。"

寒煦气得一阵抽搐。

"皇上,不是我想得美不美,而是事实如此。您也不想想,家父手中兵权在握,咱们联手,何患江山不稳呢?"

青丝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寒煦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皇上恨我,可是,请皇上原谅我,人生在世,真不是能如你我之愿的。青丝一直要的,其实并不贪婪。我要的,只不过是民间再平凡不过的情感,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相亲相爱,一生一世真情相待。然而,事与愿违,我被当作一颗棋子送入深宫,从此深宫之中再没有阳光,只有处处逼人的阴森寒气。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直到遇上了坤,只有在他怀中,才是我最想依赖的天堂。为了所爱,为了他,青丝不得不如此而为。"

青丝眼中,终于又重新涌上一丝温柔,温婉之处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