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红飘起桃花片,青春意绪阑珊。高楼帘幕卷轻寒,酒余人散,独自倚阑干。夕阳千里连芳草,风光愁杀王孙。徘徊飞尽碧天云,凤城何处,明月黄昏。
--《临江仙》·冯延已
昨宵一夜,寒煦睡意全无。一直到清晨,启明星亮起,整装待发的禁军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在皇帝以及八王爷寒煦的一声号令下,攻进了平阳太子府。兵士们在平阳府里四处搜索,果然在多处隐蔽的地方,轻而易举地翻找出了多件兵器。这样的收获,让寒煦兴奋;这样的收获,让平阳窒息。平阳甚至不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么多件兵器到底是怎么来的。他惊恐地望着寒煦,望着寒煦那得意的一脸笑容。这件事情,已经不在平阳的控制之内了,谁都无法告诉他,就在他整日依恋在梅缳儿久违的怀抱中,恼怒着穆青丝对自己的背叛之时,寒煦早已先他一步,暗地里在太子府中四处活动,栽赃了无数件的兵器。
这些,梅缳儿是知晓的,只是她忽然不想再对平阳说什么了。多年以来的不忿、压抑与失落,转化成绵绵无止境的恨意,她要他死,她要平阳死!只有他死了,才能血祭她那些在等待中无声逝去的青春!某些时候她甚至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了,她只要平阳死,平阳死了就好。平阳死了,她却还有一张保住自己生命的王牌!她想起寒煦,她想起是自己将平阳私养女子的秘密告知寒煦的,是自己暗地里与他里应外合在太子府里藏了这么多的兵器的。她得意地看着兵士们在自己的府邸里来回穿梭,搬弄着一件又一件的兵器,她甚至发笑,发自内心地狂笑。
兵士们在太子府中搜索的那一刻,穆青丝留在了她的紫宸殿内,柳玉坤就陪在她的身边。
看着来来回回的一众兵士们,穆青丝的心里突然很悲哀。她望着彻夜摇摇晃晃的灯光,她知道太子府的劫数已经难逃。她知道一切已经急速地没落着。兴许,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此时此刻她突然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就算这里再怎么不好,都曾是她生活过的地方。曾几何时,她希望自己能有永远离开这里的一天,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依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有着无限的牵挂。
柳玉坤走了上来,轻轻抱住她,他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他想安慰她,只是他却不知道从何启口。是该安慰她平阳命大福大,会没事的吗,还是该安慰她,她一定会平安地躲过这一劫呢?
他突然感到迷茫。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明天,如果平阳倒了,那么他这个一直依附在平阳太子府中的青衣书生,又该何去何从呢?如果一朝平阳被扳倒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自己也就将与青丝永世分离呢?而平阳倒了,青丝呢?青丝又将何去何从呢?离开了青丝,以后的人生他又将如何度过?
千头万绪的困惑,迷惑着他。他心绪混乱,他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企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
她转过身去,盯着他犹豫的眼睛:
"坤,如果我不再是太子妃了,你会带我走吗?"
她看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他给自己答案。她突然觉得空虚,如果她失去了这一切权势,如果她失去了这一切荣华富贵,那么她也会失去他吗?她想知道这一切,或许她其实心里早已有数,但是,她依旧迷惘,她依旧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她早已清楚透彻。
"青儿好傻。"
玉坤微笑,他将她抱得更紧,却再不给她任何答案。他认为这样的爱恋,他早已无须多说。他知道她至今仍然怀疑彼此之间这段感情,他知道她至今仍然疑虑是不是当初自己看中的,是她的荣华富贵与绝色容貌。可是她错了,他无奈地笑着,原谅她的过错,因为他爱她,发自内心,没有任何的杂质,仅仅因为他爱她,仅仅因为他爱她的善良、爱她的无助、爱她的翩然、爱她的人在富贵中却不为富贵所侵蚀的脱俗。
青丝在玉坤的怀中渐渐沉下脸来。得不到玉坤的回答,让她觉得迷惘。得不到玉坤的回答,让她感觉空虚。她的心,像漂在暴风肆虐的湖面的一叶小舟,她突然发觉自己感受不到他对她纯纯的爱意了......
玉鸾轻轻地走了过来。看着将穆青丝紧紧抱在怀中的丈夫柳玉坤。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神采,只是行尸般地无声上前,突然开口:
"王妃娘娘,天色不早了,禁军们到处搜索着,不管怎么样,娘娘如此,在人前人后,总是忌讳的......"
玉鸾的声线,打断了紧紧相拥的一对人儿。
"玉鸾......伺候王妃娘娘回去歇息......然后......我......陪你回去......"
看见玉鸾到来,柳玉坤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愧疚。他轻轻放开怀中的穆青丝,低声对玉鸾说道。
他的声音很低,也不知道玉鸾是不是没有听到。她始终面无表情地低垂着头,不置可否,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穆青丝,缓缓走进房间中......
禁卫军在平阳太子的府邸里彻夜搜索,而后,五百套兵器纷纷被搜了出来,堆放在庭院正中。五百套之多是平阳想都没有想到的。
他哆嗦着,望着这些泛着冷冷寒光的兵器。
这是怎么回事?他既惊恐又迷惑。这不是他的呀!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兵器是从何而来,他发誓,他碰都没有碰过、甚至见都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否则,五雷轰顶啊!试问他为什么要去窝藏这些兵器呢?明知窝藏兵器是犯上之罪。他犯不着,他已经是父皇心目中继承皇位的太子,尽管他内心里并不真正喜欢这样的头衔,但是,不管他愿不愿意,迟早的,这个皇位都是他的,他犯不着冒着杀头之罪去窝藏兵器,去图谋弑君。犯不着,更不合常理。
但是老皇帝不这么想,连日来,他已经深感自己已经如同孤灯一样脆弱,一朝油尽灯枯,一生的风光也将随着消逝。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今太子--自己最最宠爱的儿子平阳,竟然在自己的府邸里藏了五百套兵器!五百套兵器啊!五百套兵器给老皇帝的概念是什么?是如果平阳真的起兵图谋弑君,五百套兵器足以取他九龙珠盘下的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朕宠他,朕爱他,朕已经把能给他的一切都给了他了,荣华、富贵、权势、王位,甚至朕连掌握整个国家兵权的穆将军的爱女都许配给他,以助他稳掌江山了啊!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还迫不及待地要把已经风烛残年的老父亲推上断头台?"
老皇帝痛心疾首,百思不得其解。他痛苦地问自己的小儿子寒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甚至他责骂自己的小儿子,是不是他办事不力,诬陷了平阳?但是,答案让他更加的痛心。
寒煦告诉他,平阳已经对这一切供认不讳了,并且扬言老父皇既然已经决意把王位让给自己了,为什么还死死霸着玉玺不肯放手?何不趁早让位,也可免了自己一番周折!
这样的答案,让本来就已经开始犯糊涂的老皇帝更加糊涂了。他悲痛着儿子的不孝,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再没有判断是非的能力了,他只是气愤、只有气愤。他恨不得亲手宰了平阳这个狼心狗肺的不孝子!多年来对平阳的爱在瞬息间转化为浓浓的恨意。失望痛心间,他不想再多问、不想再多查什么了,他御手一挥,悲痛地对寒煦说道:
"去吧,替朕好好教训这个逆子!替朕好好地发落他、处置他。传朕的旨意,朕要废了平阳这个不孝子。朕不再让他当太子,朕要让他尝尝忤逆不孝的下场!"
老皇帝激动地说着,语气颤抖,呼吸急促。
寒煦听得暗暗得意,于是乘虚问道:
"那么,太子的位置......"
"你取而代之!你取而代之!是平阳那逆子不懂自爱,是他,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的,是他咎由自取。是他!一切都是他的过错!"
老皇帝气坏了,近乎失去了理智。他已经顾不得什么了,他颤抖着下令,颤抖着呼吸,颤抖着,颤抖着,直至胸口发疼。
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他发现自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不得不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下那个高高的龙座退入后宫歇息。整个金銮殿剩下寒煦一人,他手中握着老皇帝的圣旨,冷酷而心满意足地微笑着,心满意足地来到平阳的面前。
"你可知罪?"
他看着哆嗦不止的平阳,发问,连一个兄弟之间的称呼都忽略了。
"你可真是狼子野心啊!这么多年来,你什么都有了,父皇对你百般依从,连皇位都准备给你了,可是,没有想到你居然......居然意图谋反!"
他揪起平阳的衣领,厉声批判。他要宣判平阳的罪行。他要郑重其事地宣判平阳的罪行,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平阳的罪行,让所有人知道从此入主东宫的人是他--堂堂八皇子寒煦!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平阳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他要借此发泄自己多年来的心头不忿。他要借此报母亲郑贵妃早年被平阳生母张皇后虐待致死的深仇大恨!
平阳脸色惨白,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他百辞莫辩,根本无法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了。寒煦看着他的样子,极为得意,酣畅淋漓之处,他甚至忘了,五百套兵器的真正由来!
"平阳府的所有人等都听着,平阳大逆不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里就是个铁的教训。圣上有令,夺去平阳太子之位,由新太子寒煦我全权发落,平阳府的一众人等也全由本太子我发落!我奉劝各位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往后的日子,我劝大家还是好自为之的好。"
寒煦转身向周围跪落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平阳府中的妃嫔、太监、宫女说道。到了这个时候,曾经不可一世的平阳太子一族已全线没落,大家自感岌岌可危,无不惊恐悲戚。
寒煦想给他们个下马威,于是用严厉凶狠的目光扫过众人,却迎上一双得意扬扬的眼睛--梅缳儿!
梅缳儿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异常兴奋的火光。她只觉寒煦这场胜战,自己是功不可没的。若不是她当初出卖了平阳的秘密,若不是她当初与寒煦里应外合偷偷将五百套兵器运入平阳府,又怎有今日平阳下台、寒煦取而代之的局面?因此,她深信,最终一定能在寒煦处得到好处。毕竟他寒煦能有今天,依赖的,可全都是她梅缳儿啊。没有她梅缳儿,又何来他寒煦的今天呢?所以,当寒煦的目光扫来,她非但不像其他人等一样回避,反而倩笑地、得意扬扬地以目光迎了上去。她在暗示着寒煦要记得自己给过他的好处,她在暗示着寒煦莫要忘了当初自己说过的誓言......
梅缳儿不知道的是,寒煦此刻对她的目光感觉极度地痛恨。因为她的目光时刻在提醒着他,自己一手策划的这出好戏并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还有她--梅缳儿知道!而梅缳儿是什么样的角色,寒煦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连自己的丈夫都可以出卖的女人,狠毒之处,浅显可见。让她握着他的把柄,迟早会惹出大事的!
迎上梅缳儿得意目光的那一刻,寒煦早已决了意,先除平阳,平阳一死,第二个他要杀的人就是梅缳儿!
青丝呢?寒煦突然想起穆青丝。穆青丝太让他魂牵梦绕了,他做了这么多事,除了报仇、除了权欲,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穆青丝。他要想尽一切的方法,重新将她从平阳的怀中夺回来,如今一切如愿,他突然满怀信心地相信,他与青丝之间将再没有任何阻碍了,他突然格外渴望看到她的倩影。
终于他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看到了她。她脸色苍白、憔悴地静默在那里。毫无血色的脸,让他一见心疼。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她因为放走了女子而受到平阳的虐待,不由得火冒三丈!
又是平阳!夺了他心爱的女人又不懂得珍惜,这笔账,他一定要好好地和他清算!
"来人!将平阳遣入平阳府中,严加看管,不得疏漏,明日一早打入天牢!"
寒煦厉声喝道。禁卫军一听新太子的一声令下,纷纷立刻响应,不消一刻,便把平阳五花大绑了起来,准备推走。
就在这时,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平阳突然拉住了弟弟的衣襟细声哀求着,他哀求弟弟念在往日里的兄弟之情饶了自己一命,甚至奴颜地说,只要弟弟肯答应,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说着,平阳望了穆青丝一眼,诡异而惨淡地一笑,挣扎着在地上爬了起来,附在弟弟寒煦的耳边,悄悄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
寒煦听之,突然得意一笑、点了点头,旋即又重重地推开自己的哥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你那么怕死,我这个做弟弟的也该念在你我兄弟一场的情分上饶你一命。明早之前,按你所说,写好该写的东西,本太子自有主意!"
说完,他又望了望穆青丝一眼,眼中有异样的光彩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