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海豚海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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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温柔的错位

仿佛在一个无尽的深渊里不断地下坠,下坠—

小瞳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在人群疯狂的撞击中,眼前茫然一片的苍白让恐惧像暴风雪一样袭来!

身体慢慢变得虚软,周身的疼痛伴随着绝望的恐惧,一点一点吞噬她所有的力量,她终于无力支撑,双腿一软,身体虚弱地倒下!那一瞬间,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将她完全地包围起来,无法看清那个怀抱的面孔,只有耳边响起一声心痛至极的惊呼。

“尹惜瞳—”

左涧南稳稳地把小瞳的身体抱在怀里,在那一刻,从她身体里传来的那种彻骨的寒意,让左涧南的呼吸几乎僵住了!

怀里的小瞳,像一个在暴风雪中挣扎出来的病人,她的面孔苍白得如同一张单薄的纸,额头被撞破了一道口子,暗红色的血凝结在伤口上。似乎有无数的泪水在脸上划过,留下斑驳的泪痕。而那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恐惧地睁大,而瞳孔仿佛丝毫没有停留点,就那样茫然地涣散着……

她明明睁着眼睛,可是她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不说话!也不看他!

心中一阵无法言说的惊恐!那一瞬间,左涧南的瞳孔猛地收紧,他用力地抱紧怀中的尹惜瞳,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身体。

“小瞳,已经没事了……”一阵一阵的寒意从她的身体传递到他的身体,那种冰冷让他的心如刀割般疼痛,他紧抱着她,声音已经哽咽,“不要害怕……你已经安全了……”

眼泪仍然一颗一颗地从小瞳的眼睛里滚出,她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左涧南温暖的怀抱里,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无数刺目的焰火高高地在半空中挥洒而下,把她的面孔照得雪白!疼痛一点一点麻痹着他的大脑。

心如同刀割。或者说,五脏六腑都被那种心痛搅得血肉模糊。左涧南颤抖着掏出一块手绢,咬紧嘴唇,一点一点地帮她擦掉眼角的泪水。

“不要害怕……我在这儿……守着你呢……”

他的声音很柔软,很柔软,蜷成一团的尹惜瞳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慢慢地动了动嘴唇,感受到那双为她擦去泪水的温柔的手,唇角勾起一个无力的笑容。她慢慢地伸出右手,一点一点地举起,颤抖着想要去拿那块手绢。

手却在半空中抓了个空。在睁着的双眸前,她抓了个空……就是那样的一个动作,让左涧南的身体在刹那间完全僵硬!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不可置信地挪向小瞳那涣散的眼眸,完全没有停留点的眼眸,空洞洞的眼眸。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惧灌顶而来。

许久,仿佛哽咽般地,从他的喉咙深处传来一声沙哑的、不可置信的声音。

“小瞳,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医院的病房里,小瞳静静地闭着眼睛,护士为她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额头上的伤口。穆勒医生在做完眼部的检查后,示意左涧南到病房外面说话。

病房的门被悄悄地关上,左涧南紧张地看着穆勒医生,急促地问道:“她的眼睛怎么样了?”

穆勒医生看了看左涧南,有些疑惑地问道:“南少爷,这个女孩,跟你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左涧南咬紧嘴唇,想了想,低声答道,“很重要的朋友。”

“这样。”穆勒医生的表情有点凝重,他看着神色紧张的左涧南,思索着说道,“那么,南少爷不知道她眼睛的病吗?”

瞳孔慢慢地收紧,一种不详的感觉直直地冲向大脑,左涧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病?”

“这种病叫做视网膜色素变性症。”穆勒医生皱了皱眉头,解释道,“是一种遗传病。你知道,图像必须在视网膜上形成视觉神经冲动,沿视路将视信息传递到大脑的视中枢形成视觉,才能在我们的头脑中建立起图像。如果视网膜的细胞发生变性,人就会慢慢失明。这种病是一种家族遗传病,发病越晚,进展越慢,发病越早,进展越快,这个女孩……就属于后者。”

“你是说……她会失明……”

“是……”

“怎么样才能治愈!”左涧南猛地抓住医生的肩膀,急促地问道。

“南少爷……”穆勒医生的神色凝重,他低声说,“对不起,这种病,目前还没有能治愈的方法。”

仿佛是一声惊雷在头顶轰然炸响!

左涧南直直地看着穆勒医生,语气中是不可置信的颤抖。

“怎么可能……穆勒医生……你是全市最好的眼科医生……你怎么可能治不好……”

“抱歉,南少爷。”穆勒医生惭愧地说道,“虽然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治疗这种病的方法,但是至今都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左涧南的目光变得越来越脆弱,他几乎是表情僵硬地看着穆勒医生在机械的解释。

“而且,这种病在中晚期都会有一个加速期,此时视力和视野下降的速度非常快,在短时间内可以导致失明。根据刚才的检查结果来看,她的视网膜色素沉积已经很严重,并且脉络膜毛细血管层发生了萎缩,情况很不乐观。而且刚才她的精神高度紧张,又受到了强光刺激,病情恶化的程度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你的意思是……”

脆弱的声音从左涧南的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他的眼眸里一片痛苦,沙哑着声音问道。

“她很快……就会再也看不见了……”

“是……”

仿佛是听到了他最害怕的字眼,他的眉宇间居然在毫无知觉地颤抖,握紧穆勒医生的手狠狠地用力,他的声音几乎是咆哮般用力的嘶吼。

“我不管—一定要治好她,任何代价都可以!我不许她失明—”

“南少爷,请你冷静……”穆勒医生任由左涧南死命地握住自己的肩膀,不忍再向左涧南解释什么。他清楚地知道,以现在的医疗水平,这个女孩的眼睛已经几乎没有治愈的希望,而今天晚上强光剧烈的刺激和精神过度的紧张,已经让她的病情提前进入了一个加速期。

其实,现在的她,即使经过了治疗,视野也已经缩小成管状了……

……

这时候。门被推开,护士端着托盘走出来,对左涧南尊敬地说道:“南少爷,已经包扎好了,患者请您进去。”

小瞳静静地倚在床上,额头上包着白色的纱布。她的眼睛仍然闭着,长长的睫毛垂在美丽的脸上,像一个受伤的布娃娃。好像听到左涧南走进来的声音,小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一抹笑,让左涧南心如刀割。

“你都知道了吧。”小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真抱歉,今天晚上让你担心了。”

她的声音很单薄,静静地在病房里响起,显得无力而空洞。

“你是该道歉。”左涧南强抑住内心的悲伤,慢慢走到她床边,轻声说,“尹惜瞳,你真的该道一万次歉。有这样的病,你怎么可以一直瞒着我们……一直自己扛……你把我们……到底当什么……”

小瞳脸上的那抹笑容渐渐地僵住。左涧南的声音里,好像有微微的颤抖,好像他的心很痛很痛……

“你这个傻瓜,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告诉我的话……我会请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会好好地约束你,不让你做出对眼睛不好的事情……”

声音越来越沙哑……

“你明明可以好好照顾自己的……为什么……”

难过在小瞳心里一点一点地蔓延着,他好像是真的很担心啊,她又让人担心了。

“其实,”她微微地笑着,尽量让语气轻松起来,“我只是想在我能看到东西的时候,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记在大脑里……这样,以后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不会留有遗憾了。而且上帝是眷顾我的,我已经看到了我最想看到的一切,看到了琉璃海滩的海豚,看到了最美丽的焰火,还让我认识了你和裴海夏,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小瞳……”左涧南看着她努力微笑的样子,心中的悲伤却再次翻涌而来,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竟然说不出话来。

“对了,我眼睛的病,不要告诉他。现在的我,虽然视力不怎么好,仍然还是能看到的啊。如果不是医生不让我睁开眼睛,现在我还可以看到你的样子,所以,不要难过了,失明也许有一天会来,但暂时还不会来到的,放心吧。”

小瞳微微地笑着,面孔如同天使般美好,左涧南深深地叹了口气,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知道了。”左涧南点点头,好像她能看见自己点头似的答应道,“我答应你,暂时不会告诉裴海夏。”

“谢谢你,南学长。”小瞳的嘴角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还有,手机帮我拨一下海夏的电话,好不好?刚才我们走散了,一直都没有跟他联系,他应该会担心的吧。”

“好。”左涧南依言从小瞳的包里拿出手机,拨下了裴海夏的电话,放到小瞳伸出的手心里。

阳明山上,焰火晚会已经结束,空荡荡的山路上四处是焰火燃烧的碎片。人潮退尽,早春的寒冷覆盖了整座山头。裴海夏静静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面色被冻得发白,而眼神好像虚空一般。

无数的声音和影像在脑海中疯狂地撞击着,撕扯着,仿佛生生要把他的大脑撕裂开来。

……

“我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对这个女孩,我愿意付出我的一辈子。”

在人潮中,那个人紧紧地拥抱着她,像拥抱着一个乖巧的娃娃……

“别以为我真想让你帮我擦头发,我才不想呢。而且左涧南擦头发的手法比你温柔多了,要是被你擦头发,头发都会掉光的。”

她小小的身体像孩子一样蜷缩在他宽大的怀抱中……

“可是,不要以为我会告诉你她喜欢你,就代表我会心甘情愿地放她走。”

在漫天璀璨的焰火中,那个人抱着她,向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心中仿佛有无数的虫子疯狂地啃噬着五脏六腑,他的手在无意中紧紧地捏起,灰色的眼眸中是彻骨的绝望。

尹惜瞳,是你希望我幸福的,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恍惚间,口袋里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那震动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清晰地唤醒着他的思绪,裴海夏定了定神,掏出手机,是小瞳打来的。

心中竟一种莫名的期待!或许,这只是一场误会。或许,她是特地打电话来向他解释!修长的手指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费力地按下了“接听”键,把听筒放在耳边。

“我是小瞳。”那边传来小瞳柔软的声音。

“我知道。”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裴海夏仰起脸,看着空旷辽远的山谷,深夜的星空,唇边呼出的白气在夜色中缓缓升腾,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松,“我已经回家了。”

“那就好。”那边传来放心的声音,“今天晚上我不小心走丢了……怕你一直找我,所以担心你还在山上。”

“我的确找过你……”他咬紧了嘴唇,胸口有一股忧伤涌上来,又被硬生生地吞没,声音极力伪装得轻松,他微笑着说,“后来没有找到,就自己回去了,你还好吧。”

“我……很好。”那边的声音柔软依旧。

“其实……”裴海夏的呼吸变得很慢很慢,像是迫切想知道什么,可是又无法直接地问出口,他几乎是秉住了呼吸,尽量让声音平稳地说出这句话,“走丢了,应该打一个电话给我的。”

“……手机刚好没电了。”短暂的沉静,然后听筒里传来小瞳略显轻松的语气,“所以我就自己坐计程车回去了。”

所以……我就自己坐计程车回去了……

心脏……开始一寸寸地下坠。

“是吗?”他的手紧紧地捏住手机,仿佛在拼命地想握住这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刻,他从来没有如此想听到她否定的声音,解释的话语,他多希望那只是一场误会,只是他自己的胡思乱想……

可是,耳边却传来了她仍然柔软的声音。

“嗯……”

仿佛刚刚有了一线希望,他的心脏又被更猛烈地推到一个无底的深渊,以疯狂的加速度下坠着……

浑身的力量仿佛在那一刻被全部抽光,修长冰冷的手指渐渐地松开,手机沿着面颊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听筒里仿佛还有小瞳跟他道晚安的声音,可是,他已经渐渐听不清了……漆黑的夜幕,寥落的星辰被大团大团的乌云掠过,倏然就吞没了。

深蓝色的夜风轻轻浮动病房白色的窗帘,皎洁的月光从窗帘缝里温柔地投射进来。

病床上的小瞳已经进入了梦乡,似乎是已经很累了,她的睫毛一动不动,在淡如烟雾的月色中,瓷白的面庞如同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左涧南坐在她的病床旁边,失神地看着她蒙着纱布的额头,紧闭的眼睛,有一种悲伤在心头缓缓地蔓延着……

许久,他静悄悄地起身,走出病房,小心地关上门,向穆勒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南少爷,”穆勒医生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充满震惊地看着半夜突然闯进来的左涧南,“你说什么!”

“视网膜移植。”左涧南静静地看着穆勒医生,口吻平淡得没有一点波澜,“你不是说,她的视网膜细胞发生了变性,那么,如果移植的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穆勒医生的眼睛里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的嘴唇动了动,全然不理解地摇了摇头,“南少爷,你的意思是……”

“把我的视网膜给她。”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坚定而清晰地传入了穆勒医生的耳膜。

“不可能!”穆勒医生几乎是愤怒地喊出这句话,“南少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视网膜的话,你会失明!会再也看—”

“我知道。”左涧南打断了穆勒医生的话,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字字清晰,“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当然知道没有视网膜的话,我会再也看不见东西。可是,你能了解那种痛苦吗?当我看到她那双眼睛,当我知道那双眼睛即将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那种感觉……比我自己失明都要痛苦百倍千倍……”

“我一直觉得,她的眼睛是上帝最美的恩赐。可是你现在告诉我她要看不见了……”

空气中,一种说不出的忧伤静悄悄地蔓延着……

左涧南静静地注视着穆勒医生,执著的眼神里有说不出的迫切和伤痛。

“南少爷……”穆勒医生不可置信地看着表情坚定的左涧南,竟然有片刻的恍惚。他虽然与左家交情不深,但是也清楚地知道这位少爷平时爱玩的性格,正因为如此,他脸上如此认真的表情让穆勒医生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迟疑了片刻,穆勒医生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我……只能说抱歉。”

“为什么!”左涧南的瞳孔猛地收紧,“穆勒医生,这跟我爸爸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需要在乎我爸爸的问题!”

“不仅仅是这样。”穆勒医生无奈地摇摇头,语气中有淡淡的无奈,“移植手术会带来严重的免疫排斥反应,到时候也许会带来比失明更严重的后果。”

一句话,好像把他全部的希望都在片刻打入了死牢!

“那该怎么办!”左涧南的喉咙呜咽翻滚,终于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嘶吼,“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失明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有没有看看她那双眼睛,那么纯净,那么漂亮,你忍心看着那样一双眼睛失明吗?你怎么忍心—”

空气仿佛一团凝滞的棉絮,被那痛彻心肺的吼叫声硬生生地撕裂。

“南少爷……”穆勒医生心痛地看着情绪失控的左涧南,努力地安慰道,“也许有一天,会有治疗这种疾病的好方法出现。但是现在,尽量维持她的视力,是唯一的办法。”

似乎真的是太累了,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小瞳才从沉睡的梦中醒来,她试探着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深深的井中,只剩一个狭窄的视野,视野里有一块天花板,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真的……开始缩小了……

心底传来一阵难过的痛感。在身体丧失了某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时,那种彻底踏空的感觉让她的大脑变得一阵晕眩,她吃力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视野外好像有了什么响动,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有些低哑的声音,“小瞳,你醒了。”

尹惜瞳微微侧过脸,才发现左涧南就在她的病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睛熬得通红,脸上是疲惫的神色,一束百合在她旁边的床头柜上,洁白而清新地吐露着芬芳。

心中涌过一阵难受,她小声问道:“南学长,你……一直都没睡啊……”

“怎么可能,”左涧南微微一笑,有些苍白的脸上故意露出不在意的神情,“你还不了解我吗?有什么事情比休息和娱乐更重要的。”

小瞳无奈地摇摇头,其实他那红通通的眼睛和疲惫的脸色已经把什么都告诉她了,只剩下他的嘴巴还在逞强。

“怎么样,我很没出息吧。”小瞳右手摸了摸额头的纱布,左手支撑着床想要坐起来,“看一次焰火大会就能弄成这样,还让你担心。”

“你说对了。”左涧南扶她坐起来,微笑着说道,“你是很没有出息,昨天晚上倒在我怀里的时候,真是重死了。”

“真的啊……”小瞳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我很重吗?”

“很重,”左涧南笑着点点头,“所以以后无论怎么不舒服,都一定要跟我说,不要再逞强。因为……”

“嗯?”

“逞强不是你的错,但是让我担心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瞳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说的是,南学长都快要高考了,我还这样总是麻烦你,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呢。”

“知道就好。”左涧南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睡了这么久,你也该饿了,我先带你出去吃大餐。”

餐厅里的灯光柔和而美好。

没有别的宾客,只有小瞳和左涧南面对面坐着,面前是丰盛得让人眼花缭乱的食物,小瞳不禁疑惑地打量着四周。

“别看了,这个餐厅是我家开的,今天专门为你做菜,不接待外人,所以尽情地吃吧。”左涧南微笑地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果汁优雅地轻啜一口,却立刻面露难色。

小瞳奇怪地低头喝了一口自己杯里的果汁,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怎么是胡萝卜汁?”

“医生说对你的眼睛有好处。”左涧南淡淡一笑,“所以,难喝你也给我多喝一点。”

“哦。”小瞳埋下头,用吸管吸着杯子里不太好喝的胡萝卜汁,目光又停留在桌上的一碟碟从没见过的食物上,期待地问:“这些是什么啊?”

“这些啊。”左涧南温柔一笑,指着桌上的一碟碟食物介绍道,“酱醋羊肝,首乌猪肝,枸杞鹅肝,谷精草鸡肝,松叶牛肝……”

小瞳的脸立刻没有了刚才期待的表情。

“为什么全都是动物的肝脏,看起来很倒胃口啊。”

“倒胃口啊,那还有别的,”左涧南微笑着指了指另外的盘碟,“这是清炖鲫鱼,菟丝子粥,龙眼桑椹膏……”

“真奇怪,”小瞳不解地抬起眼睛,看着介绍得一脸认真的左涧南,不由地感叹道,“原来南学长喜欢吃这些古怪的东西。”

左涧南微微愣了一下,幽黑的眼眸里旋即带上暖暖的笑意。

“傻瓜,这是医生交代给我的一些食疗药方,对你的眼睛很有好处。而且我交代过厨师了,会尽量把肝脏的腥味去掉,放心吧。”

她的目光有片刻的迟疑,她看着他微笑的眼神,一阵温暖从他的眼底渐渐蔓延到她的心底。小瞳看看桌上做得精致的各种肝脏,又看看左涧南微微含笑的唇角,眼睛里似乎有泪水想要往外涌动。

“南学长……谢谢……”

“赶快吃吧。”左涧南像是故意打断她的话,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把每一样菜都舀到她面前的盘子里,“凉了就真的不好吃了。”

也许是真的饿了,也许是厨师真的把这些菜做得十分美味,小瞳一样一样安静地吃着,竟然也吃掉了很多。

左涧南看着她安静地吃东西的样子,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划过,也许有一天她真的失明了,连吃饭都变成了一种吃力的活动,那时候的她,该多伤心呢……

“我吃饱了。”小瞳用手绢擦了擦嘴巴,唇角露出甜甜的笑意,“真的很好吃啊,帮我谢谢厨师大伯。”

“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可以经常带你来吃了。”左涧南会心的一笑,准备站起身来,“那么,我们现在回医院吧。”

“等一下。”小瞳叫住了左涧南,眼睛里有请求的味道,“我能不能……出院?”

“你想出院?”左涧南皱了皱眉,“这怎么可以,你需要治疗!”

“其实只要按时去医院做治疗就可以了,没必要整天住在医院里啊。”小瞳的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尽量让声音变得快乐,“你知道,我整天在医院里,才会闷出病来呢,而且我现在眼睛还可以看见,所以我还是想去学校,跟大家在一起。”

“你是……”

左涧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幽黑的眼眸里不由自主地划过一道失落。

“你是怕他……担心吗?”

空气中飘荡着柔和的光线,不知不觉把气氛调节得带了些忧伤。

“嗯。”小瞳点点头,声音很小很小,“如果我不去学校,他会担心的。”

真的是这样。

左涧南的心头一阵苦涩掠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强迫自己变得镇定下来。

“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

“到再也瞒不住的时候,我就会主动离开他,去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小瞳低下头,默默地说,“只要我知道,他已经彻底好起来了,我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她的声音淡淡的,却仿佛一把利刃,在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她的眼里,真的只有裴海夏,一个人而已啊……

“我知道了,”左涧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自然起来,“我会帮你保守秘密,但是每天下午,我会在学校外面接你去医院治疗,不可以耽误。”

橘红色的夕阳照在银色的沙滩上,浪花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海鸟在低低的海平面上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

裴海夏坐在沙滩上,脊背僵硬而笔直,他微微眯着眼睛,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云朵的变幻,冷峻完美的五官上是茫然的神情,而心中早已被翻搅得不成样子。

强迫自己不去想昨天发生的一切,强迫自己轻松起来,可是完全没有办法。那一幕场景,那电话里的声音都仿佛魔魇一样,疯狂地纠缠着他……

恍惚中,仿佛有一种刺骨的恐惧,正缓缓渗入他的身体,仿佛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道光,即将要消失了……

“少爷……”

洪爷爷不知什么时候端着一个保温桶出现裴海夏的身后,他的脸上显然是不知所措的表情。昨天半夜,裴海夏就来到海滩上坐着,一直做到了第二天的下午,这段时间,他就好象一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甚至连东西也没吃一口……这样,怎么能撑得住呢?

“少爷你吃一点东西吧,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洪爷爷小心翼翼地劝说道,”少爷这么折磨自己,真让人担心啊。”

“是吗?”裴海夏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会有人担心我吗,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

“少爷……”他的语气让洪爷爷一阵心痛,“我会担心,小瞳小姐和南少爷也会担心,少爷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他们……”他的唇齿间慢慢重复着这个词,声音渐渐变小,表情里忽然没有了一丝感情色彩。鸽子灰色的眸子渐渐地变得涣散,心中的痛苦像黑洞一样,慢慢地,一点点扩大……

他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还会记得有他这个人的存在吗?洪爷爷凝神看着他,似乎猜出了些什么,他略作思考,小声问道。

“少爷……你跟小瞳小姐,吵架了吗?”

裴海夏抿唇不语,眼中愈发深沉的痛苦却似乎已经言明了一切。

“少爷,虽然我只是个外人,但是有一些话,我想我应该说出来。”

洪爷爷思忖着,缓慢地说道。

“自从大少爷走后,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对少爷这么用心地关怀过。我一直觉得,小瞳小姐就像是少爷的奇迹,在时刻温暖着少爷,支持着少爷,所以少爷一点点好了起来。”

洪爷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裴海夏,声音有微微的颤抖,“小瞳小姐对少爷所做的一切,让我一个下人都觉得很感动。所以,如果少爷真的是跟小瞳小姐吵架的话,我宁愿相信是少爷的错误,或者是一场误会。小瞳小姐是那么快乐,那么单纯的孩子,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让少爷伤心的事,绝对不相信……”

一阵海风吹过,轻轻地扬起裴海夏栗色的头发,额头上一阵清寒掠过,思绪猛的一颤,大脑中浮现的,竟是那一夜她卖力地对着大海呼喊的样子。

“裴海夏一定要幸福—很幸福—”

“尹惜瞳会永远祝福裴海夏—”

那纯净的眼神,唇角幸福的笑容……

“我相信。只要自己肯为幸福努力,海豚一定会庇佑追逐幸福的人。”

还有她为他点起的无数的蜡烛,燃烧的海豚的形状……

是这样吗……

她是那么快乐,那么单纯,如果他跟她吵架的话,这一切应该只是一场误会……只是一场误会吧……

裴海夏的眉头紧紧地凝结,他倏然起身,向着海滩的出口快步走去。的确,他必须向她求证,一刻也不能等了!

空荡荡的沙滩上,洪爷爷看着裴海夏离去的背影,看着手中的保温桶,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黑色的劳斯莱斯上,小瞳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面前那个已经变得狭窄的视野,心中有种空落落的难受。

“如果觉得晕车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左涧南心痛地看着她有些空洞的眼神,担心地说,“或者就干脆闭上眼睛,他们说,如果看不清的话,是容易晕车的。”

“没关系。”小瞳转过脸,微微一笑,“我没那么脆弱,放心吧。”

左涧南的眼眸微微一颤,像是心头有一种痛楚的感觉涌过,但他还是转过脸,尽量自然地冲小瞳笑笑。

“我知道,你壮得像头牛。”

有点冷的笑话。

小瞳静静地收回目光,看着马路两旁掠过的一排排树,它们都已经吐出了翠绿的新叶,一片灿然的绿色。

“说起来,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啊,”小瞳静静地欣赏着路两旁的新绿,轻声说,“夏天南学长应该就要高考了吧,有没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没想好。”

“嗯?”

“其实我倒希望我能像海夏那样,有两条惊心动魄的路可以选。或者顺从他爸爸做一个成功的商人,或者顺从自己的梦想做一个雕塑家。可是我已经有一个学管理学的哥哥了,所以我爸不强迫我学习经商,而我也没有什么雕塑家的梦想,所以,关于高考填志愿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列入过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左涧南说得好像很风轻云淡。

“这样啊。”小瞳轻轻地点点头,唇角浮现上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么南学长一定要认真挑选,毕竟关系到一辈子的事业呢。”

“我知道了。”左涧南笑着点点头。

车子拐弯,进入了家属区,渐渐放慢了速度,停靠在小瞳家前面。

“我到家了。”小瞳灿然一笑,打开车门走下去。

车窗慢慢摇下,左涧南从车窗里露出俊朗的面孔,笑着叮嘱道:“明天下午放学后,别忘了。”

“我知道了。”小瞳冲他摆了摆手,左涧南微微一笑,在她的视线中倒车离开。

目送着那辆黑色劳斯莱斯离去,小瞳轻轻地转过身,慢慢地向自己的家门走去。

不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孤零零地伫立在绛紫色的天空下。天空中拥挤滚动着淡紫色的云彩,落日的光芒一点点隐退,只剩下暗红色的光线,照射在他有些苍白的面孔上。

一切尽收眼底。

她从他的豪华车里走下来,互道再见。在那片斑斓的落日余晖中,她的笑容灿烂干净,他的笑容温暖美好。一切就好像一幕清新的偶像剧,无限唯美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裴海夏只觉得有一种麻木从脚底慢慢上升,迅速麻痹了全身的每一块骨节,心脏的跳动在那一刻猛地停滞了一拍。

他紧紧地握紧手指,强迫自己一定要安静下来。也许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也许是他在误会她,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

—不!应该说一定是他误会了她!一定是他长久以来的不安全感在作祟,所以才会如此多疑如此不信任!

紧张的情绪在身体的四壁奔走冲撞,他鸽子灰色的眼眸里,竟有微微颤抖的光芒。瞳孔中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一秒也没有离开过。

他知道,他站的位置,足以让她看到他。他在等待她看到他,然后走过来向他解释。只要她向他解释,他就愿意相信她,他就可以什么都不再计较!

十秒钟后,她从他身边经过。

她眼角的余光掠过他的身体,好像全然没有在乎他的存在般,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静静地与他的影子擦身而过……

那眼角的一道光,仿佛是一道无形的帘布将夜幕拉扯过来,瞬间世界就只剩下一片空洞洞的黑暗,什么都不见了。

是彻骨的,掀翻一切的绝望。

—为什么你会假装看不见我呢?我在你的心里,就像是一团毫无分量的空气,是吗?

全身的血液在顷刻间结成了冰,他的身体渐渐的没有了力气。

像是好容易才拼命拨开一点点希望的缝隙,试图向外索求阳光时,却发现迎接他的却是更大更深暗的无底的黑洞……

整个世界都被漫天漫地的绝望充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