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莫言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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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一场关于“饥饿、孤独、情愫”的盛宴——莫言的小说评析(9)

莫言也承认自己运气好,可是接下来,因为茶壶上的一个字,弟弟们闹了笑话。茶壶上刻着“天下第一関”,堂弟念“天下第一门”。六叔的儿子讽刺道:“好好看看,那个是门?好好看看是不是个门?”堂弟就问,不是门是什么?六叔的儿子正色道:“天下第一阁”。莫言一看就说,不是“天下第一门”也不是“天下第一阁”,老弟们,是“天下第一关”,这图案有点像山海关。他们不乐意了,满脸通红地说:

“这个造茶壶的,简直是胡闹。谁批准他写繁体字的?……三哥,你有什么了不起,你脑子没有多少空。上学时,我们作文比你好,就是运气不好,没碰上好机会,所以在家当泥瓦匠,盖房子,你运气好,就写小说了。”

莫言当然说你们也可以写啊,他们说:

“那玩意儿,胡诌乱扯,我们不写,我们要写就写元旦社论”。

故乡的隔膜

一个小说家,当他以记忆说话的时候,面对的又是一帮很少理解文学,甚至不看小说的人,他在乡村的身份认同就更尴尬,或者说,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来自故乡的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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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在小说里常常写到一些人物,这些人有的还健在,就不满意了,也没有那个精神高度理解小说,觉得莫言让自己出了丑,写死了或者丑化了。莫言不常在家,所以父亲就成了莫言的救火队员。这些人来到莫言家,或者在路上碰到莫言父亲,就会质问莫言。王文义是小说《红高粱家族》中的人物,他当八路的时候做过一件糗事,麻湾那一战,冲过壕沟,有颗子弹在他的耳边穿过,他一摸,摸到了血,吓得把枪扔了就往回跑,边哭边喊“连长,我没有头了呀,我没有头了!”连长骂了娘,说你没有头还会哭,你的枪呢?他回答扔到壕沟里去了,连长就踹他一脚,自己冒着枪林弹雨把枪拿了回来。枪在那个时候是很珍贵的东西,丢一支枪要枪毙,缴一支枪会“立功”,王文义可以说被连长救了一命。在《红高粱》中,王文义还被莫言写死了,说他——

“被几十颗子弹把腹部打成了一个月亮般透明的大窟窿,那些沾带着肠子的子弹从余司令头上淅淅沥沥地飞过去。”

这也让王文义受不了,就发着脾气找莫言父亲评理。父亲说:

“写小说嘛,诌书咧咧戏,哪有真事?”

莫言回家,拎着两瓶酒去看他,他就不说什么了。《红高粱家族》里还有个孙五,就是给鬼子逼着剥人皮的那个,“孙五”村里的一个中学教师在酒席上指责莫言的父亲,说你们怎么能那样写人家呢?父亲说,儿大不由爷,莫言大了,写什么我不知道,你就让“孙五”找领导吧,让领导批评他,处分他。这让莫言很过意不去,一是觉得伤了家里人的感情,二是觉得父亲受人“巴数”(被人指责或者说不留情面的话)。

这些不理解其实后来都成了理解,或者说接受。一方面因为故乡的人越来越懂得什么是小说,另一方面,源自莫言的成名,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莫言到高密东北乡来,有学者、有外国人、有著名作家,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社会名流,这隔膜就自然而然消失了。

近来,我在看迈克尔·杰克逊的采访录时,他说谎话说多了,人们就信以为真了。莫言有一点点成就,人家觉得是运气,多一些,人家觉得说不定真有两把刷子,再多一些,就承认了。莫言真牛。记得2012年,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有记者涌进他在高密的家,要采访,邻里们听说了,也在议论,说莫言又为高密挣了光。时光飞逝,人们已经习惯莫言带来的荣誉,政府还为莫言建了“莫言文学馆”。当时,郭沫若先生有纪念馆,陕西的贾平凹、浙江的余秋雨都有家乡人给建了文学馆。莫言比劳伦斯幸福多了,劳伦斯在世的时候,故乡以这位作家为耻,而今,劳伦斯的故居是旅游的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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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对莫言的待见,除了建文学馆就是修旧居了。文学馆建成了,修旧居,莫言家是万万不同意的。

要建文学馆的时候,莫言一家就反对过。管家的家风就是低调内敛,谦虚谨慎。何况,贾平凹也好,余秋雨也好,都被人诟病,网上一片反对声,习惯了谨言慎行的一家人不想主动招惹是非。为了建文学馆,也为了说服谟贤,任莫言研究会会长的孙惠斌劝解道,建文学馆不是建你们老管家的家庙,是高密文化界的大事。说“莫言是高密的,莫言是世界的!”这诚然是很有说服力的,于是,莫言大哥管谟贤就带着惶恐加入进来。我其实很不喜欢莫言大哥文中的一种态度,就是很官僚,喜欢把会长、秘书长、政协委员、国家督学、某某家挂在嘴上,这不是一个作家该有的态度,我想,这也许就是莫言是作家,而他哥哥不是的重要原因。

建立一个文学馆,我认为有必要,这可以记录一个作家的生活,也可以很好的把作家的研究资料留下来,给研究者一扇门。在理想状态下,这种文学馆最好民间来做,做出来的东西更接地气,让老百姓觉得亲切。如果官方来做,就给人感觉很政治。比如找人提个馆名吧,觉得王蒙很合适,原因呢——

一来他是国内外著名的大作家,是莫言的前辈;二来他曾经担任过文化部长,名位都适当。

我看到这里觉得可笑,小说家口口声声为人民服务,怎么到了写馆名的时候,就成了“文化部长”了呢?为什么不说“前辈”王蒙或者“老师”王蒙?文章里还充斥着如“同志”之类的字样,我想,莫言大哥这一辈子都不会改了,作为经历过“文革”的人,他受的荼毒很到位。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毛维杰先生写东西更政治化——

走进莫言文学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原国家文化部部长、著名作家王蒙题写的馆名镶嵌在大门上方的楼面上,很是气派。门柱上的楹联则是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题写的,上联是:“身居平安心忧天下”,下联是“神游东北乡笔写华章”。

我丝毫不怀疑贾平凹对莫言生在平安庄,北京家住平安里的匠心独运。但有些疑惑,贾先生这“对子”收钱了没有?反正贾先生写字好像是要收钱的。不知道,这作协啊、部长啊,对于莫言文学馆究竟有多大的意义,作为人民的文学馆,找几个尽职守则的看门人或者服务人员就可以了,要那么多“长”?有必要吗?即便是提到贾先生,可以称“老友”贾平凹吗?

不能否认这些“长”们,为了这文学馆下了功夫。研究会秘书长——毛维杰。维杰先生六次上北京,得莫言书籍、资料、奖状、博士服、光碟等等。还多次派人去参观陕西西安贾平凹文学馆、陈忠实文学馆、河北孙犁文学馆、北京鲁迅文学馆、首都博物馆、中国现代文学馆、冯德英文学馆等等,不禁想问,去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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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馆建立在高密一中,是学校一幢4层小楼改造而成的,免费对外开放,现在只有一二两层在使用,第一层是学生阅览室。里面有5000多册藏书,全部是莫言捐献的,“莫言每年捐3次书,这些书全部是他看过的图书和刊物、杂志,有的书籍上面还有莫言阅读时做过的标记。”毛维杰说,学校的阅读课就在这里上,“每本书都盖有‘莫言收藏’的印章。”毛维杰以前是高密一中的一名语文老师,后专门负责文学馆的工作,高密莫言研究会于2006年成立,共有30多人;2008年筹建,2009年开馆。

文学馆的第二层,分文学成就、成长道路、文学王国、故乡情结、文化交流等6部分展出跟莫言相关的人和事,馆内的综述颇有点“王婆卖瓜”——

“很多国际权威人士认为,莫言是中国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经考证,为春秋时期齐国名相管仲之后”。

话说回来,文学馆的确是研究莫言的一个好去处。倘你想研究生平,可以看到他不少著作和获得的奖项;倘你想对莫言做出评价,就可以看到评论家对莫言的夸奖,我找了找,反正都是好话,还有各种对联,我找了找,也没有批评,都是吉祥话;倘你想研究莫言的书法,这里有大量莫言的手稿、书信;倘你想研究莫言著作的版本,这里有各种版本的样书;倘你想研究莫言的对外文化交流,这里有莫言去世界各地的图片、演讲……你甚至可以在这里看到当年的“十八里红”。

心痛啊,一个文学馆,里里外外都有着政治色彩和好话,怪到莫言广泛地被人质疑共产党员的身份。恐怕参观完文学馆,再看看几位馆主的文章,就会发现,这种质疑并不是空穴来风。我想,这个文学馆的东西,莫言还是少看吧,看久了就会自我满足了,在馆里转一圈,会发现莫言实在伟大得无与伦比。什么时候,文学馆里专门设一间“批评室”,就真的进步了。

我还是喜欢张大春的话——“千言万语,何若莫言”。你好,不需要多说;你不好,更不需要多说。时间会证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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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没获奖的时候,政府就一直嚷嚷着要给莫言修旧居。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就喊得更紧了。不但要修缮莫言的旧居,连当年拍摄《红高粱》的石桥,村支书都想着怎样牢固牢固。莫言的父亲说:

“修了让人笑话,听说周恩来在世时,家乡人要给他修旧居,他都反对,我们这些小人物修什么旧居!”

就这样,莫言的旧居已经闲置了20年,莫言当年离开高密东北乡是21岁,加上一家人也是后来搬过来的,所以这旧居他也居住了20年。平时,这里很少人出没,很安静,屋后面就是静静流淌的胶莱河。因为“诺奖”,这里开始人山人海,记者们蜂拥进来,大门被开了又关。

大门上贴着一副褪了色的对联:“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院子里杂草丛生,另外有一片胡萝卜,萝卜很好打理,不用怎么拾掇就可以长得很好。墙的材质有很多种,或者是青砖,或者是土坯,处处体现着“有年头”的味道。屋子久无人住,难免霉烂,在一些地方贴了手写的大红“福”字,屋子里有个老式的灶台,墙角有桌,上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一个镜子、一个写有莫言故居字样的木牌子、还有一个白色大海碗。收音机是青岛的“海燕”牌,1979年莫言结婚的时候买的,价格是49.5元,这可是当时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镜子也是那时候添置的。当时,人口多,只能挤在这里,莫言女儿也在这里出生。管谟欣说:

“早前,西边也有2间侧房,东头是个猪圈。南面还有个厕所。但是现在这些房子都因年久失修拆掉了,只有正屋的5间房子现在保留下来了。……老房子是民国元年建成的,刚开始只有4间。后来发大水,房子被冲毁了。1966年的时候,我们家对老房子进行了翻新修缮,又加了1间……那个时候,我们一家10多口人都挤在这个房子里。”

屋内空空如野,我想只有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才会产生很多回忆,没在这里住过的人又能看到什么呢?不过是猎奇而已。所以,如果连放着杂物的西屋,都被很多记者认真记录下来,未免有些夸张。

政府屡次想修葺,都被莫言拒绝,旧屋一间,无人居住,何必劳民伤财?可政府可并不这样想,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否则后代会埋怨没有好好保护人文留念。我想倘开发成一个旅游区,像沈从文的凤凰那样,说不定还能造福乡里,要是单纯因为除了一个名人就歌功颂德,倒是大可不必。莫言的父亲说:

“他是从高粱地里走出去的人,通过自己的辛苦写作成名了。去年不同意修缮,今年拿了奖,同样不会同意。那样太张扬了,做人要低调。”

老父尚在,家里自然还是老父亲说了算,政府要修,父亲不让修,家里人决定自己修。只是,老屋用的东西都过于年久,比如盖房时房顶用麦草铺了三层,现在已无处可找。人不住,屋却留下了,只要屋子在,莫言就有一个可以接地气跟怀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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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在高密市南关天坛路26号还有一个旧居,这个旧居可以看出那时候的莫言不差钱,这大概也是莫言在作家们纷纷下海的90年代初,还坚持在山东老家写作的经济基础。据叶开介绍:

莫言写的很勤奋,有一个晚上写3个短篇小说的记录,整个学生时代他写了大约200万字,按照当时的稿费标准赚了6万块。上世纪80年代,万元户还能成为话题的时候,莫言的家底已经颇为殷实了。电影《红高粱》的获奖让小说《红高粱》的版权买到了国外,莫言拿的是美元。……莫言90年代初在县城买大房子的时候,中国老百姓还都没有买房的概念。

后来,定居北京的莫言把房子卖给了一个朋友,而今则被捐给了市政府,作为高密凤城艺术团和高密妇女健身协会的办公地点。1988年到1995年间,莫言在这个自建的房子里创作了《酒国》、《丰乳肥臀》等众多作品。其实,政府重视作家的旧居,其实是好事情,至少它想要保护一些人文的种子,所以无形中也给作家们提了点醒,善待自己的旧居,或者多少给旧居一些人文的色彩,无论出于何种考虑,只要多一点点文化的因由,就比在大街上多一个游戏机厅、KTV、商场强。

这处县城里的房子,相比莫言老家的旧屋,更少人来。一些和莫言相关的物品已经被搬到了莫言文学馆二楼,包括两张桌子、一个台灯、一把椅子和一台老式的电脑。毛维杰介绍,原来莫言曾经尝试过用电脑写作,后来他觉得不方便,没有手写得快,就又恢复了手写——

“莫言用笔写作还有一个考虑,就是想让自己的手稿留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