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元修未待裴小讲完,只应了一声,便抬腿走至榻前坐下,轻轻摩挲着手炉,不再言语。
这手炉正是那日御书房门外,珑玥塞进他手中那一个。
铜胎掐丝珐琅,宝蓝的底色,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飞身跃起,扑向粉蝶。胎质细致,掐丝图案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铜胎掐丝珐琅又名景泰蓝,是近几年来新出的一种工艺器具。且全是贡品,市面上并未见流通,便是哪个官宦勋贵之家有上一两件,也是御赐之物。
裴元修如呵护宝贝般,将手炉护于胸前,侧身躺于榻上,薄唇挂笑。雪地中那抹红身的小身影于脑海中渐渐清晰。精致的小脸儿,盈盈的水眸,朱红的小嘴儿,还有那轻轻皱起的珑鼻……
只,这如玉的童颜慢慢的自他脑中变成一张娇俏的女儿模样……
裴元修虽还唇角上挑,而眼角却滑下一道晶莹。
将怀中手炉拥得紧了紧。
上一世里也是在御书房外头一回见到九儿,也被她塞了这个手炉,也同样被裴小带来了军中。却,被太子李隆佑见到后要了回去……
裴元修又抱得紧了些,好似九儿就在他怀中。
“九儿……我再不负你……你可要快些长大才好……”
心中默念着,渐渐睡去……
是夜,裴元修猛得坐起,惊起一身冷汗,上一世的情境又那般真实的出现在他的梦中。
“爷?爷?您如何了?可是发了梦?”
裴大听了动静,倒了杯水来,“爷喝口水压压惊罢!”
裴元修回了心神,摆手让裴大回去睡了。自枕边摸出那只小巧的手炉,摩挲着,口中轻念:“梧桐雨落五十弦,残香满阶,声声春意倦,半倚斜月风卷帘,相思不减衾衣寒。盈盈笑语轻入梦,独上危楼,何处寻芳影,凭栏浅酌黯黯生,泪烛殆尽红棉冷。”
上一世里,自失了九儿,这便成了他生活的写照,直至被远道而来的八公主一巴掌扇醒……
几场连绵细雨之后,炎夏过去,转为秋凉。
西疆捷报频频传入京城皇宫之中。
自打初夏之时,古羝部族被歼灭,大头人扎达瓦的兵符递自京中,没两日便被顺启帝转手给了珑玥。
之于原因,这兵符是一条少数民族元素极浓的项链,珑玥又极为喜欢这类玩意儿。
顺启帝思量了一番,终归古羝部族这一回是彻底的败亡了,兵符留下也只是战利品罢了,无甚大用,便昏君潜质大显,投其所好的哄闺女高兴去了。
随着西疆各大部族之首,古羝部族的败亡,那些个被其联合起来的部族,胆小的外迁,负隅顽抗的又被大昭军队灭了三部。
顺启帝最新一次收到的军情邸报,西疆还有少许部族流寇待肃清,如若顺利入冬之后,不日便可班师还朝。
看过邸报,顺启帝心情甚好,拢袍袖自龙书案后起身,打算去看看他的老婆和宝贝闺女。
而此时,顺启帝的老婆瑾皇后和宝贝闺女珑玥正在坤泰宫的小花园内。
自打那日闺学生事,太后娘娘便颁旨,免去了宫中所谓的闺学。而瑾皇后则为宫中几位未出嫁的公主各自派了教习的女官。
珑玥虽也得了两个女官,却只是充充样子,真正教她的是瑾皇后。
瑾皇后乃大昭国闻名第一的才女,君子六艺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且自幼受明老太师亲自教养,智谋胸襟更是不输男儿。
只瑾皇后为人内敛,并不张扬,且贵为中宫之主,自是无人敢私下里提及。
李隆佐五岁那年,皇宫选秀。而那一次也是顺启帝继位以来的最后一次选秀。
新晋的一位才人,知顺启帝是个喜爱才情的,寻了机会将她的“十八般武艺”在顺启帝面前尽显了一个够,以求得帝王之宠。
谁知,顺启帝看过,只轻笑一下,便再未召见与她。此才人苦思许久,不明白她何处开罪了皇帝,后偷偷收买了一位平常里侍奉顺启帝的宫人,才知,那日之后,顺启帝与她的评价,只七个字“登不得大雅之堂”。
方后知后觉,有瑾皇后珠玉在前,自己不过哗众取宠罢了。
而,珑玥于上一世里便是个拔尖儿好强的性子,尤在学业上最为明显。山沟里长大的娃儿,想当鸡窝里的金凤凰,唯有苦学一条路。
这脾性既已养成,便再难改。纵是胎穿至此,也依然如故。
如今,得了好老师,珑玥便成了一块儿小海绵,更是敏而好学,越发勤学苦练起来。
琴棋书画这些子上一世里无有心力涉及的小情怀,珑玥更是当做弥补遗憾般一样也不想放弃。
今儿个,天气舒朗,瑾皇后命人将桌子搭在了丹桂树下,看珑玥画了会子画,又练了会子字。
命琉璃将琴抱了出来,手把手教她抚琴。
而珑玥忽然便想起了“四艺同展”来。好奇的问她的皇后娘,可真有此事。
待瑾皇后点头,珑玥便兴奋起来,央求着瑾皇后让她见识一下。
最终,瑾皇后被她歪缠不过,命人搬了征鼓,备了长绢来。回了暖阁内,换了轻便的衣裙出来,踏上征鼓。
鼓点起,长袖舞墨,一曲《将进酒》唱罢,把酒对月的泼墨画也已跃然白绢之上。
“好!好!好!瑾儿风采不减当年!”
顺启帝进得坤泰宫门,便见丹桂树下,一妖娆美人,踏鼓而歌,长袖舞墨,画面自是美不胜收。
瑾皇后的“四艺同展”顺启帝之前也只在明老太师的寿宴上见过一回,当年瑾皇后年方十岁,便已技惊四座。
如今再见,又平添了妩媚风韵,更是动人。
顺启帝一时恍惚,便下意识的叫出了“瑾儿”二字。
“皇上谬赞,臣妾献丑了!”
瑾皇后福身施礼。
顺启帝自宫人手中接过雨过天青色锦缎绣红梅傲雪的夹斗篷披在瑾皇后身上,“秋风渐凉,仔细受了风。”
四目相对,脉脉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