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着急了,窗外雨点的节奏如密集的鼓点一般,敲得她心慌意乱。
立即拨了电话过去,倒是接通了,可是却没人接……
她顿时六神无措,不接是什么情况?不能接?还是不方便接?还是没听见?还是……
最后她都想到意外事故了……
可是,她又不敢再打,毕竟他之前的工作性质使然,总有不方便接电话的时候,虽然他现在离开北京了,但他这两天的反应有点奇怪,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她胡乱打电话给他增添了麻烦怎么办?
但,他不接电话,对她是怎样的煎熬?
她捧着手机,紧紧地盯着屏幕,紧张地等待任何一个可能是他的回音,当手机终于一震,有短信来的时候,她激动得快要哭了,结果一看,竟然是条垃圾短信!
这一次,她是真的受够了,将手机一扔,当真哭了出来。
哭着哭着,却听得外面门响,她屏住呼吸,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走近,轻,稳,而熟悉,如果她不是精神过敏,那就是他……
再度门响,是卧室门开了……
灯亮,他站在了门口,浑身湿漉漉的,淋得像只落汤鸡,冲着她笑,“妹妹。”
她呆了片刻,直到他走到她面前了,她才反应过来,刚哭过的她,再度大哭起来,扑进他怀里,捶打他的肩膀,痛诉着,“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信息!”
他慌了,怎么哭成这样?真是越来越不像那个冷静的妹妹了……
“你打电话了?我没听见啊!一路往家赶呢,雨太大,路又不好走,真没听见!对不起啊!”他抓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外推。他这一身都湿透了,她扑得这么紧,不是也得湿了吗?
“回家?”她想起什么来,更是哭着埋怨,“谁让你回家的?不是不让你回家了吗?这么大的雨!”
他呵呵一笑,“不回来,看不到你,心里不踏实……”爱你,就是无论多大的风雨,都要奔回你身边的心……
她听了,更是受不住,抱着他大哭出声。
他无奈了,用力推着她,“乖啊!别抱着我,等下再抱,我这一身水呢……”
她哭着不愿松开,反而将他脖子搂得紧紧的,“不!我偏要抱,偏抱……”他难道不知道,她有多担心吗?
再度无奈……
“好好好,你抱!抱……”他将她也抱起,“那你抱着我去洗澡好不好?”
“额……”她这才傻眼了,清醒过来。
叶清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一刻竟如此反常。
她感觉,在他面前,那个独立的,坚强的,冷清的叶清禾正在渐渐远离,这个挂在他脖子上抱着湿漉漉的他大哭的叶清禾是陌生的自己……
这种感觉,该是叫依恋。
她和他相依十四年,有依恋之情并不奇怪。奇怪的却是,十四年前,失去一切的她该当是最脆弱最孤苦的时候,她却孤单而清冷地成长着,并不依恋他;十四年后,她从生死线上挣扎过来,看着别人走进他的结婚礼堂,她斩断一切的相思,与他生生分离,亦不曾回过眸,哪怕一次……
她从来都以为,她是一棵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注定,会孤单而坚韧地接受一次又一次命运的炙烤而后再涅重生。
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倒是果真一次又一次地重生了,只是,这最后的涅,却将她由一颗草变成了一朵娇弱的花,甚至还有着几分菟丝的特质,绕在了树上就下不来了……
那晚,雨一直倾盆不停。气温,也因这天气而有所转凉。
他洗净了,换了干爽的旧T恤,头发湿漉漉的,看着趴在床上发呆的她笑,“不来给我吹头发。”
她摇摇头,没理他。
他做了个委屈的表情,自己对着镜子吹。
她还是那般趴着,脸上泪痕犹在,看着他挥舞着吹风机,默默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究竟是怎么了?
他是短发,三两下就吹得干爽爽的,放了吹风,迫不及待来抱她。
将她温热的身体拥入怀里,他才舒服地吁了口气,“洗个热水澡真暖和,外面可凄风冷雨的。”
他总是这样的习惯,一抱着她就喜欢往她脖子里钻,她顺势抱住了他的头,手指插入他的头发里,柔软的发丝,还带着吹风机的温度,暖烘烘的,拖在手心里特别舒服,忽然就滋生了一种错觉,这暖烘烘的在她手心里握着的,就是她眼下所拥有的唯一了……
也许,这也是她为什么变得如此依恋他的原因吧……
从前的她,或者说他们,彼此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那些人和事像一根巨大的支杆,撑着她并不强壮的身体,如今,随着她的“死去”,所有的一切终于烟消雨散恍若隔世了,活过来的她,才算真正走入另一世,而这一世里,她只有他了……
又也许,什么原因也不是,仅仅只是她此刻的心情如此吧……
“在想什么呢?”他蹭着她脖子上的肌肤问,末了,调皮地用牙齿轻轻咬了一口。
想什么?她觉得自己一时也想不明白……
“二哥,刚才我有没有吓到你?”她问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这么敏感爱哭的她,他只怕没想到吧?
他笑了笑,从她脖子里抬起脸来,“说实话,还真吓一跳。”
她原就在迷惑这个问题,现下更是觉得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
他以唇封住了她的话,温柔的,轻缓的,足以让人眩晕。
许久,他才说,“不需要知道怎么回事,你变了,我也变了,每个人都会变的,不管怎样变化,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行了。”
很浅白的话,非实名惊天动地的海誓山盟。
好像他们在一起十四年,两人都没用华丽的语言来表白过自己的内心或者起过誓言,最锥心的一次,是他那次冥婚,而她,却还没在现场,可是,即便是这般简单直白的语言,听着,内心也是极丰盈的……
他说的没错,原本就不需要去想如今的她怎么了,想哭时哭,想笑时笑,如今简单的她,只需这般简单地活着,简单地有他在身边就够了,几年后,他们再添个叫一一的小姑娘,每天简单地和他们父女俩一起去散步,没什么比这样的简单更美好的了……
她想着,脑海中便勾勒出一家三口手牵手走过小石桥的画面,她喜欢他走中间,一手牵她,一手牵他们的宝贝女儿,这样的画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一般都是爸爸妈妈各牵小朋友一只手的,可是她偏喜欢这样……
“二哥……”她低唤他,手臂收紧,身体贴近他,他干爽的衣服贴着格外温暖舒服。
“嗯,睡了,不要想太多,简简单单就好了。”他也收拢了双臂,将她整个都收进她怀里,这一次,没有把脸埋进她脖子里去,而是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让她枕在自己颈窝里。
嗯,睡了。
她在那心中默默地回答他。
窗外的雨点依然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雨声大得惊人,可是,屋内,却温暖而安宁。
台风来临的夜晚,适合拥抱。
潮热褪去,彼此之间,只有干燥的温暖在传递,今夜,必然能睡个好觉。
连续下了几天大雨,天色才终于放晴。
墓园打来电话,说是这几日大雨,外婆的墓出了点意外,让萧伊庭去看看。
萧伊庭便单独去了,叶清禾行动实在有些不便。
下午的时候,萧伊庭才回来,还带了杜老一起,给她扎针,这几日大雨,针灸也耽搁了,不过,萧伊庭倒是每日给她两次按摩,坚持得很好。
杜老对她的状况还是满意的,中西医结合治疗,加之她自己每天勤于练习,和之前相比大有进步,他现在倒是要叮嘱她,别太累着,锻炼要有度了。
“杜老您放心,有他监管着,我想累着还没法累呢。”她笑着说。
不得不承认,萧伊庭这个度真是掌握得非常好。
趁着萧伊庭去给杜老续茶的空挡,她悄悄问杜老,“杜老先生,您看我这情况,多久以后可以要小孩呢?”
杜老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萧伊庭的方向,一语道破了她的想法,“想偷着要小孩可是不行的,要和他商量!至于什么时候要合适,你们还是去医院问主治大夫,凭我的经验来看,短期内可是绝对不行的。”
她有些沮丧。
她也知道短期内不行,可这个期限是多久?她真的很渴望一个孩子了,这几天连续做梦都梦到可爱的小姑娘叫他们爸爸妈妈……
萧伊庭很快续了水回来,见她这表情,问,“什么事儿啊?”
“啊?没什么!”她忙道,“杜老说我短期内还不能自由行走,我有点着急。”
“急什么?”他轻拍她的头,“之前赖着不肯走的是谁?现在急了。”
她笑了笑,关于孩子的一页揭过。
送了杜老回来,又是晚上了,萧伊庭才把去墓园的情况说给叶清禾听,“果真塌方了,还好不严重,我让他们赶快修复,只是,木开始腐了,出来个坠子……”
“什么样的?在哪?”她略惊,那四问,她只缺一问了……
“白色的玉坠,上面有红色纹路。”
“还真的是……”她喃喃地道。
“是什么?你没见过那个坠子?”他想着,外婆去世的时候,她早已懂事,那坠子应该是她见过的才是。
可是,他也没法给她看,“我没带回来,那是殉葬之物,我怕带回来对外婆不敬,仍让它和外婆在一起了,守着他们修了半天墓。”
他没带回来是正确的吧……
关于这四问的故事,她几乎把它给忘记了,也没具体跟萧伊庭说过,当即,便把故事尽数讲给他听,同时也告诉他,自己在北京的保险箱里还保留了三问,并讲明了这三问的来源。
“外婆下葬的时候,我只看见和她一起葬入的还有一个盒子,盒子里全是外公送与外婆之物,也有信件什么的,却不曾见到这个坠子,想必是外婆贴身戴着下葬的吧。可惜爸爸妈妈也不在了,无从得知我们家这问三生是个什么典故,外婆在生的时候,我年纪小,哪里会去管外婆有什么宝贝,对于入葬时随的物件也没兴趣了解……”第一次听说四问的故事,还是在江家姨婆那里呢……
不过,能随外婆一起下葬的东西,不一定贵重,但是必然是特别重要的。
她记得妈妈尤其强调,要把外婆和外公的信件以及照片整理好,和外婆在一起,这好像还是外婆临终交代的,可见,外婆极看中和外公这段感情。
“听我妈说,我外公是带兵的,脾气暴躁,而我外婆则是典型的闺秀淑女,可我那外公,还只有我外婆能治得了。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我不得而知,大约就是,外公在外吼着嗓子练兵,回到家里,外婆只需轻言细语一句,外公连半个字也不敢多说……”叶清禾说着笑起来,“这是怎样一对组合,我真是觉得奇怪,怎么看都不是一对人啊,不过,我外公年轻的时候很帅,穿军装,格外英气勃勃。”
“你瞒着我的事情还挺多……”他的重点落在了她北京的保险箱。
“额……”呃,她真不是故意的……
“还有保险箱?”他眼神里光芒闪烁。
“还有巨额财产?”
“没有……真的……”那保险箱里现在也就三问了……
“你藏私房钱……”他的指控变得幽怨。
“额……”她怎么每次都觉得这么别扭呢?难道不应该常常是老婆查老公私房钱吗?
他叹了口气。
“干什么?”她还真看不得他这般幽怨的可怜眼神。
“我觉得是命。”他煞有介事地总结。
“什么命?”隐约觉得他又要犯胡言乱语的毛病了。
“爱上你们家的女人就是一样的宿命啊!你看,外公不敢对外婆说半个不字,我不敢对你说半个不字,不知道爸爸是不是比我们有种些,敢对妈妈说不?”
她笑了,歪着头想了想,“还真是不敢……反正我没听爸爸对妈妈说过……”
“所以说是宿命啊!”他叹过之后反笑,“幸福的宿命!”
外婆修墓的事就这么过去了,非但重新修葺,还加了坝以加固。
日子,如叶清禾所想象的那样,一天天简单地度过。
随着天气的转凉,小镇游客渐渐少了,进入旅游淡季,他们的生活愈加清闲。
冬天来临的时候,叶清禾终于可以行走如常,而她,在萧伊庭面前却还有所保留,总爱赖在轮椅上多一些,她希望在某个合适的日子给他一个惊喜。
真如她说过的那样,她是不会介意她养他的,可是,他那么讲究爷们气的大男人,怎么会让她养?最近频频去H市,就是为了重新开始他的律师生涯,而萧城兴留给他们的茶馆,也装修完毕了,打算择期开业。
所以,萧伊庭最近是有些忙碌的。
只是,无论多么忙,只要想起家里那个坐在轮椅上,每天等着他回家的人,心里便热烘烘的,充满了能量。
眼看她一天比一天走得稳健,他心中喜悦,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从前一样健步如飞呢?不过,他不急,这一天总会来到的。
他要赶紧把茶馆开业的日子定下来,苏苏他们说,等他们茶馆开张,就过来闹一闹,爸爸那天估计也会来吧。
北京,他真的远离了……
爸爸曾来看过他们几回,大哥也常跟他通电话,辰安国庆长假回来看丈母娘的时候还带着老婆孩子转道来他这里住了一晚,其他朋友网上电话联系不断,可是,他,却再也不会站在北京的天空下了……
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总能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再往下想,一心地,只守着他的日子。
万事俱备,他的茶馆准备开业,却迎来了江南难得的一场雪。
街上开店铺的人原本就觉得他不可思议,别人做生意,都抢旅游旺季,而他,却偏偏选在淡季开业,就连叶清禾也想不明白,所以,望着一夜大雪后,一片银装素裹的雪景,叶清禾笑他的茶馆可以取雪水拿坛子存起来,第二年旺季卖个好价钱。
他只是看着她,坦然接受她的取笑,自己也笑。
无论是开茶馆,还是开她这个小店,目的都不是为了赚钱。
江南的冬天很冷,淡季的景区更冷。
开茶馆的目的,是为了她某天偶然的一段话:二哥,你不知道,美国的冬天也很冷,那时候,在乔思的茶庄里,烧一壶滚开的水,煮一壶茗香的茶,热热地喝一口,就是整个冬天最温暖的事了……
他凭空地,想象出她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搓着手,喝一口热茶后惬意的表情,忽然地,就想把这茶楼开起来了……
所以,他亲了亲她冰冰的小脸,“妹妹,放心吧,下雪也阻挡不了我们开茶楼的决心,万事俱备,明天开业!你就专心等着当老板娘吧!”
她听了笑得直喘,“二哥,你觉得会有生意吗?别亏你那些好茶!绝对血本无归啊!”
“怎么会?”他毫不介怀,“你就煮给我一个人喝也不亏!这双手煮出来的茶,价值万金!”他捧着她冰凉的手,用力呵气。
南方这不供暖的冬天,真是够呛,她这身体本来就寒,这大冬天的开着空调开着电热她的手和脚都是冰凉的,尤其晚上睡觉啊,他都得把她的脚捂在自己身上才行。
她咋舌,“那可不得了,你这每天还能喝得下去?”
他刮刮她的脸,“好了,别贫了,明天开业,已经说好了,苏苏他们明天还要过来呢,我去镇上最后买点东西,很快回来,你在家呆着。”
“嗯!”她坐在轮椅上,表现得很乖。
“别出去玩雪啊!天太冷,小心感冒了!”他叮嘱。
“好!”她点头,应承得很是爽快,最近这个人是越来越嗦了,已经具有萧大妈的潜质。
他放心地笑了,低头亲了亲她,才走。
叶清禾并没有老老实实听他的话,自我感觉也没他说得那么虚弱,在家中无聊地上了会网之后,便开门出去了。
镇上的小孩全都在玩雪,打雪仗,这场雪,倒是让安静的冬日小镇比平日热闹了些。
她下了轮椅,穿得厚厚实实的,叫来蒋妈妈一起,在小店门口堆了个小雪人。
想着多年以前的雪人,她用黑色毛线给雪人做了头发,剪了一排厚厚的刘海,还找了一副眼镜给雪人戴上。
看着这个比当年的雪人小一号的“小妹妹”,她乐了,又找来一块纸板,在上面写着:欢迎爸爸回家。而后,插在雪人身上。
如果她和他有了一个女儿,是否就是这个打扮呢?也不知道他同不同意,要知道,当年她这个打扮可是痛遭他嫌弃的……
她取来手机,给小雪人拍了几张照片,甚至想着,待会儿等他回来,要他跟小雪人合影几张,爸爸和女儿的合影么?她笑了,她真的好想要一个孩子了……
她知道,他也喜欢小孩的……
上次辰安带着依宸和左夏来玩儿,他就跟返老还童了一般,带着两个孩子玩疯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给他一个孩子!
“蒋妈妈,我们再来堆一个男孩吧!”她朝着店里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