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没想到阮素珍会在这时候回来,之前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她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噢,我有东西落在车里了,你们……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刘妈已经拖着行李进屋,大概累极了,言语间净是无奈:“我们本来又去了趟杭州,玩的挺好也没打算回,是接了陆舟的电话——”
剩下的话渐渐有些模糊听不清楚,许念回过身,看到灯光暗处的男人。他的表情越发晦暗不明,只是目光分明是落在她身上的,那样的一双眼,阴沉到让人害怕。
阮素珍已经错身从她旁边经过,一边解颈间的围巾,一边冲她微微笑着说:“也去了好一阵子,是时候回来了。”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可落尽许念耳里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陆舟接过阮素珍手里的大衣,垂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低眉顺目地喊了声“妈”。阮素珍的眼神淡淡拂过他脸上,音调没有丝毫起伏:“跟我上来。”
之前陆舟因为赌博害公司陷入经济危机,这会自知理亏,也老老实实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许念迟疑着还是没再出门,这么晚了阮素珍那边毕竟不好交代,她抬手阖住实木门,迎面就是寒风吹过来,脑子总算清明了不少。
刘妈从房间出来,第一时间就拿了一包东西塞给许念。
许念看了眼是个牛皮纸袋,里面的东西闻起来像是中草药。她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刘妈弯起眼角道:“这是夫人特意回老家给你找的偏方,胃病还是得慢慢养,这些中药全都磨成粉了,你在公司加点温水冲着就能喝,也不苦。”
许念摩挲着这袋东西,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都是一家人,夫人是真把你当女儿看。”刘妈语重心长的样子,又拉着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楼上,音调低了下来,“陆舟说你谈恋爱了?对方还是公司的新股东?”
早就猜到陆舟打电话过去会说些什么,可眼下听到心里还是有些沉甸甸的,她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已经分开了。”
刘妈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露出释怀的样子,反而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开一些,叹了口气:“这些年难为你了,一个女人总归不容易,是该找副肩膀依靠的。夫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要是遇上合适的,她一定替你高兴。”
许念没再说话,只笑了笑就转身上楼了,想来阮素珍应该还不知道对方是唐仲骁,如果知道一定不会是刚才那副神情。
陆舟一直在阮素珍房间挨训。
许念躺在床上看着屋顶走神,她只点了一盏台灯,光线也调到最暗,这会儿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疲累感,什么都不想再想,一想就全身都难受,迷迷糊糊要睡着,房门就被敲响了。
阮素珍很少会主动过找她谈什么,更何况这么晚了,对方站在门口却始终面目温和,声音也不急不缓的样子:“有的话不说睡不着,憋了一路。”
“进来坐。”
许念侧身让开一条道,心里几乎已经猜到对方要和自己说什么,当初和唐仲骁在一起时就担心陆家人早晚要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说来奇怪,此刻的心境却并没有那般忐忑不安,反而平静多了。
阮素珍在沙发上坐下,慢慢地梭巡了眼四周,待看清床头柜上被放倒的相框时,眼神不自觉地黯了黯。陆山的照片许念从来都是宝贝的要死,现在居然……
正寻思着,许念已经在她身旁的单人沙发落坐。
房间里一时安静的过了头,阮素珍似乎也在斟酌如何开口,良久才幽幽吐出一口气:“我一直想你早点忘记陆山,毕竟当年你年纪小,人总要朝前看的。可眼下你真要忘记他了,我心里反而不好受,说来也是我自私。”
许念没有说话,人性本就自私,她最近真是感触颇深。
阮素珍调整情绪,很快便微微笑了起来:“可我还是希望你过的好,你自小就在我身边长大,哪怕没有陆山,也算我半个女儿。”
她说完起身走近许念,伸手拍了拍她肩膀,语气近乎祈求:“我没有别的条件,只希望那个人别是唐仲骁。小念,陆山的死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你也不想他闭不上眼,世间好男人千千万,你也不是非他不可对吗?”
太多的话卡在喉间,许念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山的那些过错要告诉阮素珍吗?还有球球的存在……此刻再想起刘妈给自己的那包中药,心里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阮素珍是先给她一颗糖,现在再来打感情牌逼她就范。这个她一直敬重信赖的长辈,忽然让她有种陌生的感觉。
阮素珍还一直盯着她的眼睛,默了默才说:“我知道这要求太强人所难,可小念,你和他也没将来的。那样的人家,容不下你,算我卑鄙也好,我是真心在求你。”
许念合了合眼,反握住那只略微苍老的手,隐忍片刻才道:“妈,我已经不是孩子,也早就过了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
缓过那阵剧烈的冲击,她心里已经平静了许多,再开口时语气越发平和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我正好也有别的事想同你商量。”
阮素珍一愣,完全猜不到许念要说什么。
“如今陆舟和陆瓷都能独当一面,您的身体也好多了,所以我向非洲志愿者医疗团队递交了申请,一周前也得到了回复。这件事是我多年的梦想,希望您能成全。”
许念说的平平淡淡地,可一双眼底透着兴奋的光,她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这个,再也没有比实现自我价值来得更让人喜悦。
阮素珍微微蹙着眉头,心里翻江倒海,很久才说:“我当然会支持你,可……非要去那么远吗?那边条件艰苦。”
这些许念当然早就知道,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憧憬地微微抬头注视着前方:“就因为条件艰苦所以才要去,妈,你不必担心我。我这辈子没有任何决定比这更坚定了。”
阮素珍知道她心意已决,纵然心底依旧不舍,还是给了她一个鼓励的拥抱:“小念,这些年是我们拖累你了。”
不管这话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许念还是回以微笑:“以后您多保重。”
二十八年了,她还是第一次替自己打算,总算也没白活。
隔天许念没回公司,早晨起来在厨房煲了汤,有刘妈在边上悉心指导,很快厨房里便蕴满了香气。她很少有这么耐心的时候,所有食材都是一大早徒步去菜市场买来的,自己动手一样样洗干净了,然后才放进瓦罐里煨。
等她带着汤出门,刘妈站在厨房门口唉声叹气:“小念是个好姑娘,成全所有人,唯独委屈了自己。”
阮素珍抱着扭扭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这话字字句句都听得一清二楚,她透过窗外的叶缝看着细细碎碎的阳光,忍不住闭上眼:“可偏偏又是唐家。”
刘妈听着摇了摇头,重新折回厨房忙碌去了。
这个点路况倒是很好,车子一路畅行无阻地开到了医院停车场。许念昨夜想了太多,决定好好和唐仲骁谈谈。
刚到病房门口就见倪薇守在床前,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夜那一身,看样子是一直没离开过。她吸了口气,还是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的两个人同时看过来,神色各异。
唐仲骁的气色依旧不太好,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肤色越发的白,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倒是没主动开口。
“我回去换身衣服,你们聊。”倪薇已经识趣地站起身,还冲许念笑了笑,“这里就拜托你了。”
不得不说倪薇真是个大方得体的女人,明明心里深深爱慕着这个男人,却执拗地只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这份喜欢,其实她和唐仲骁还真是同一种人。
许念把带来的汤倒进碗里,拿着小勺一点点吹凉了,这才送到他面前。
唐仲骁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忽然笑了:“最后一餐?待遇还真好。”
他这么说着,却还是乖乖张嘴喝了下去。许念心里越发酸涩,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碗,忍下胸口那阵异样情愫才说:“沈良臣告诉了我一些事。”
唐仲骁显然也已经知道了,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许念便直直看着他:“谢谢你,唐仲骁。”
他早就知道会是如此,所以也并没有惊讶或是愤怒,甚至还努力露出一点笑,沉默地注视着她。许念在他的下咬了咬唇,还是继续将要说的全说完:“我已经不是那年的小姑娘,你给的爱再好,我也不敢要。这辈子不能再只为爱活着了,义无反顾一次就摔得那么惨,再摔一次,我会粉身碎骨的。”
唐仲骁的脸色很难看,薄唇紧抿,覆在被子上的手也一点点紧握成拳:“你不敢信我?”
“是。”许念并不否认,“到了我这个年纪,女人心里最在乎的便已经不是爱情了,而是尊严。”
他像是懂了,又像是完全没懂。
许念却不想再解释。唐仲骁不懂,以为他低声下气付出了她便必须妥协接受。沈良臣不懂,以为他说了那些隐情之后经历过再大的欺骗她也该原谅。陆山更是不懂,以为只要补偿,再大的谎言总能遮掩过去。
男人们自以为是,以爱之名行伤人之事,女人若是甘愿妥协,这辈子都只能为男人而活。许念不想再这样。
她耐心地喂他喝完一碗汤,起身收拾东西时,唐仲骁却忽然从床上猛地弹起,一把将她拦腰抱住了。
“我知道我的方式有问题,不该一开始就逼你欺骗你,许念,我这辈子骄傲一世,可在你面前真的什么都输光了。不肯告白,因为我一直就知道你的答案,我怕听到拒绝。你心里有谁,没人比我更清楚。”
他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许念听在耳里,心跳都快停住了。他若是还是从前那样强势地逼迫她,她大可转身就走,可如今他这番话让她一次次跟着疼。
他的气息浅浅地落在她颈后,已经染了一股不易察觉的哀伤:“我太想要你,这才想尽办法逼你来我身边,可我并不想伤害你。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以为能将它捂热了……”
可还是错了,许念的心终究离他太远,连亲近的机会都没有。
许念背对着他被他拥得快要喘不过气,眼眶早就红了:“傻瓜,我有什么好?”
她到底有什么好,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为了一个男人遍体鳞伤,最后一无所有,父母从不爱她,连陆山也不爱她。
最后的话变成了低声呜咽,心里压抑了太久,可从不敢在人前哭。
唐仲骁将她转过身面对自己,看着她哭,一颗心都要碎了,不住低头吻她的眼泪,笨拙地只会一直说:“别人千好万好,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喜欢你。”
他从小接触的人有限,等长大接触到的便是一个功利现实的世界,等有人吸引他了,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正如沈良臣说的,他情商不高,他只知道用自己的方式固执地对一个人好,唐莫宁是这样,许念亦是这样——
别人或许觉得他很傻,可这就是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