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圈的势利是很理直气壮的,据说,有没有参加过大牌发布会,是编辑们关于时尚资质的唯一考核标准。只要缺乏一场重量级的发布会,任你有多少大牌傍身……也只能称为浮云。
就像洗礼仪式似的,大牌发布会,意味着一场菜鸟编辑向业内人士的穿越。
在Moleskine发布会现场,郝多多对于上述说法,终于有了深刻认知。
首先,这里汇集了时尚的全部主流要素——品牌、媒体、模特(明星)、设计师……
各展身手,各司其职,为了一个共同的商品大卖的目标,而聚焦到一起。
其次,在这里,郝多多见识到了时尚的最具象体现——传说中的“大牌云集”。古奇、迪奥、香奈儿……是不是当年的流行款式已经不重要,颜色是否吻合当季倡导也可以弱化,重要的是,LOGO够大,够醒目。
整个发布会现场充满了时尚圈独有的物质气场,又漂亮又光鲜。郝多多行走其中,就像传说中林黛玉初入大观园一样,少不得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外加小心警惕。怕的就是自己一个不小心,给圈中人落下笑柄。因此短短一个签到路程,竟走得比爬长城还累。
作为摩那多年的部门总监,古莉兰对会议上的一切早已司空见惯,她一面轻车熟路地领着多多往签到台走,一面侧过脸来,低声笑着问:“怎么样,1700元的ELL体现出价值来了吧?”
郝多多扮了个心疼的鬼脸:“可以买6件真维斯了呢!不过,好像真的可以带来不少‘底气’……”
这是郝多多头一次对“底气”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有了概念。在一群LM手袋和大牌服装中,底气就是所谓的自信——那种不怕被潮流淘汰、不怕细节露怯,经得起众人推敲和猜测的自信。
多多身上的白色不规则摆式衬衫是用1500元的抵现券再加200元现金换来的。这是由ELL公关部送出的礼券,广州编辑部人手一张。
1500元不是个小数目,行业的特殊待遇体现出来了。当时郝多多和卞琳手持现金券往广州ELL专卖店走去,心情难得的一致,兴奋并带点小得意。
在路上,郝多多的计划是给自己添置一件薄款风衣,结果招来卞琳一阵打击。卞琳在这方面的见识比郝多多渊博太多,她预言道:“这可是国际大牌,1500也就是个小KS!”
以卞琳的估计,这个价钱扔到ELL里,顶多也就能换件西服小外套。
导购小姐热情至极,一见两人进门,立即以专人侍候的架势迎接,引导她们一路看下去。
结果两个人越看越郁闷,郝多多更是冷气倒吸。店里几乎所有东西都得在现金券的基础上再添个一两千,卞琳“一件外套”的预测,在事实面前还是缺乏了想象力。
满场看得差不多了,郝多多索性直接问导购:“我们有现金券的,请问有1500左右的衣服吗?”
卞琳一听暗暗叫砸,大牌导购们的势利她是清楚的,郝多多此举必招白眼。她恨不得立刻把“我们”两个字去除掉。
卞琳朝郝多多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想,你就是你,干吗把我也拉上!
果然,导购小姐的脸立刻冷了一下,现金券不算提成,而“现金券顾客”往往也不太愿意添加太多额外数字。郝多多们的上帝身份于是迅速地一落千丈。
仔仔细细核对了现金券上两个人的姓名、编号之后,导购指指角落里的打折区:“喏,那边是换季商品,六到八折不等的。”
说完之后,导购显然不甘心一场殷勤白白浪费掉,想了想,又自作主张地从新品区拿下一条小礼裙,在自己身上连比带画强调说:“这是今年的最流行款,我们《ELL》的主编就是穿着它的同系列服装出席今年的奥斯卡典礼的……”
郝多多和卞琳互相眨了眨眼,奥斯卡同样是时尚界的盛事之一,受邀者100%的概率会穿着hautecouture(量身定作的高级时装)出席,绝不可能穿着这种虽然少量制作,但已经缺少了定制环节的Pret-a-porter(小批量时装)。所谓的《ELL》的主编穿过的同系列服装,很可能共同点仅为“都是‘小礼裙’”。
导购看出两个人不信,换了个话题又说:“两位一看就是媒体界的吧——穿着有Feel得很。那么这条裙子的流行点就不用多说了:现在最流行的深蓝色,大蝴蝶结、一字领……几乎把今年所有的时尚要素都聚集一身了!”
导购这回没夸张,流行点也全都说对。虽然“媒体界”不过是她的一个惯性推测——ELL现金券本来就是作为媒体公关用的,但一场恭维说得卞琳虚荣心顿起。她以淡定又明显识货的表情接过裙子,体现出了一个时尚编辑所独具的卓尔不群的眼光。
郝多多在这方面的想法和卞琳不一样,在购物方面她一向怀抱“量力而为”的观念,2500元已是目前整半个月的薪水,她认为这条礼服裙不是自己现阶段——至少不是眼下应该拥有的东西。于是郝多多顶住导购小姐冷中带剜的眼光,坚定地朝打折区走去。
结账《服·妆》的时候导购那一个势利呀,简直是不加掩饰的。虽然把郝多多加了两百元现金的衬衫也整整齐齐地包好了,但整个过程中始终寒着一张半笑不笑的脸;而卞琳享受到的,则明显是一种“如沐春风”般的热情。就连出门时的“欢迎两位下次再来”,导购也是用眼睛瞅着卞琳说的,明显地视郝多多为空气。
郝多多不在意,还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要把衬衫穿到发布会的香港。卞琳心里又暗爽又鄙视:导购的态度再度强调出,时尚是个喜新厌旧的高手。1700元的衬衫虽然不失别致,但作为要去一场大牌发布会的穿戴——卞琳觉得一旦沾了过季的边,就难免有失自身气场。
卞琳心想郝多多原来就对时尚稀里糊涂的,现在再以一件打折衬衫现身,不知道Moleskine会如何现眼,说不定还会让同行的古莉兰一块儿受尴尬。
这么一想,卞琳心里就平衡了起来,她把原先关于发布会的愤怒转为对看笑话的期待。
让卞琳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上去总有些不开窍的郝多多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想到要在衬衫下面搭配一条黑色蓬蓬裙和大号项链,而衬衫的不规则本来就很有创意,这一来档次顿显,绝对大牌级的。小白围着郝多多赞了半天,说当月的港版《时尚》封面模特也不过如此。
郝多多抿嘴直笑,告诉小白她正是看了港版时尚,依葫芦画瓢的结果。
卞琳听着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小白却由衷地赞叹道:“能画成这样也真是不错呢!所有创意都是先由二手来的!”
小白好奇心强,同时又问卞琳买了哪款ELL,卞琳不露痕迹地把话题岔开了,她突然对那多花的1000元感到有些忿然。
郝多多这会儿穿着她的ELL和蓬蓬裙跟随古莉兰走到了签到台。她留意到,厚厚3页纸,上面罗列满了全国各大顶级时尚媒体,从刊物一直到电视、网络、评论家、撰稿人……全是些耳熟能详的名字。一句话,来的都是大腕。
摩那的名字在最后一页,当郝多多和古莉兰相继在这个全国数一的杂志栏里签下自己的名字时,郝多多明显感觉工作人员朝自己投来了羡慕和好奇的目光,郝多多不由把背挺直了一点,她喜滋滋地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职业荣誉感吧。
离开会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古莉兰和郝多多在会场内找了个位置坐下。多多难捺新奇,暗暗观察起到场嘉宾。她留意到场内的包包几乎只分为两类,LM和非LM。也就是说,至少40%的人手持LM一个。又尤其以满口粤语的香港女记者居多。
郝多多想起民间传言里,号称一针一线纯手工制作的LM,其实出于东莞代工厂的流水线,据说哗啦啦时均三四个钟点一件产品。于是半信半疑地向古莉兰求证。
古莉兰进入摩那的5年果然不是白搭的,很了解行道。她告诉郝多多,“一针一线”倒不假,但仅限于LM的经典款——旅行箱。据说这款旅行箱一直沿袭着最初做法:坚持使用又坚硬又轻巧的非洲奥库梅木做骨架;坚持在所有衔接处粘上一层结实的帆布;又坚持在各个保护角落层使用黄铜,以保持圆润的弧度和不易脱落的品质……坚持全程手工制作。
“问题是,”古莉兰稍微顿了顿,继续笑着说,“一款旅行箱是限量的,每年只生产500只。其他LM产品,就只能在流水线上完成了。”
也就是说,LM玩了一个障眼法,然后获得了绝大女人的倾心,80%的流水线产品都是在“手工制作”的幌子下被抢售一空的。
郝多多很长见识,同时有点想不通,她想天下女人又不是笨蛋,怎么会被摆布得如此心甘情愿?
对此,古莉兰的解释则是从买LM的心理源头说起。她说:“手工制作不外乎两点好处:一是功效(更结实),二是品质感。而谁也不会往几千块钱的包里可着劲儿地塞东西——这又不是书包;剩下的品质感问题呢,人家商家已经用一个‘louisvuitton’成功解决了:虽然大肆宣传的是旅行箱,但当购买者花大价钱买到一只生产线上下来的手袋时,还是会扬扬得意又满心欢喜的。”
郝多多觉得这倒是真的,当满大街女人都以一个LM字样的花押字包为傲时,谁还会去在乎里边的缝针是手工制作的三匝线,还是流水线上打出来的两匝钱。
总结下来,买LM主要为的就是一个面子问题。关于手工制作的谎言,大家不是不懂,而是宁愿不懂。
古莉兰做完分析,脸色稍稍有些不自然,她自己也有两个不同款式的LM包,赶巧今天没背来罢了。
郝多多没有发现古莉兰的脸色微妙变化,只顾着点头:“我明白了,敢情就是时尚版的《皇帝的新“包”》。”
多多领悟到,不是谁都可以买到那500个“纯手工制作”的,而大部分人既需要LM来支撑面子问题,又不想奢侈品的享受感被降低——从这个程度来说,LM打的是一个擦边球,也可以叫作善意的谎言。
郝多多这一下收获不小,不仅了解了LM大事,而且顺便提升了此理论知识。她想,看来,善意的谎言不仅来自说谎者的需要,也来自被说者的需要。就像安徒生童话里那个《皇帝的新衣》一样,裁缝师之所以一路所向披靡,首先是源于众人的聪明才智有被认可和被体现的心理需求。
多多不由自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袋,100多元从流行前线淘来的无名小辈。如果不是有ELL上衣支撑一下底气,郝多多差不多就要惭愧了。
说话间,会议开始了。Moleskine的发布会文化感十足,虽然面世的是新商品,却在背景上先给力。一开始就在投影仪的屏幕上打出大大的“你属于我,整个巴黎属于我,我却属于手里的铅笔和笔记本”字样——非常的文艺腔。
然后在一小段以供回味的静默之后,这段话被慢慢缩小,最后回归到新推款的Moleskine的笔记本首页。笔记本沿袭品牌的一贯作派,在海明威下面重点补充说:“虽然海明威没有点明他到底属于哪种笔记本,可之后无数的手稿证明,他使用的正是Moleskine,他只钟爱Moleskine”。左右声声Moleskine的商家自己,口气非常笃定。
郝多多跟着大家一块鼓掌,海明威的这段话她是知道的,据说写作于他最落魄的时候——《太阳照常升起》的创作期。
主持人继续传达Moleskine的不凡,坚定不疑地宣告除了海明威之外,毕加索和查特文都钟情于它,而凡·高则至少用掉了N个Moleskine小本,一些手稿现在都已经是天价数字了。
郝多多不由得很实际地想,Moleskine可是很贵的,一个正品随写本最少也要三四百元,这些艺术家当初都挺落魄,是拿什么来维持他们昂贵的创作成本呢?
多多一边困惑,一边为自己竟然神游到如此世俗的方向而暗觉羞愧。
好在郝多多的疑惑看来还是具有一定普遍性的,介绍完毕,一位记者在自由提问时表达了他对Moleskine身世的困惑。据说该品牌最早是在巴黎的一个小文具作坊生产,倒闭10年之后才由一个意大利人发现其中奥秘,然后注册公司翻新生产的。
记者的问题是:“现在的Moleskine,是否还是当年那些文人墨客钟情的那一个?”
这其实是Moleskine经常遭受的质疑,主办方不慌不忙,微笑着拿出官方的统用版说词来应对,说:“虽然有点夸大……不过,这就是生意,又不是科学,讲什么准确?”
大家都笑了起来,果然意大利式的狡辩忒坦诚!郝多多也觉得这个回答非常机智,好像再较真儿下去就没有意思了。
签到的时候每个人都领到了一个礼品袋,里边有本次发布会的主角:一本Moleskine新款笔记本。笑过之后郝多多低头翻看,发现它很有自身特色。一个纯色的磨砂硬壳封皮套封着,内页则是清晰明确的线条稿纸,一句废话也没有,更别提那些捣乱的插图。多多觉得按照时尚杂志的说法,这真可谓“低调的奢华”;当然,也可以称为“闷骚”。
望着手中透着一股子朴素劲的“闷骚”,郝多多不由想起某家法国奢侈品的宣言来,宣言称:“每个品牌都是一个故事。”
多多觉得Moleskine为这句话作了深刻注解。海明威们是真有其事也好,虚晃一枪也罢,但是,一本原来仅是用于书写记录的册子,的确因此而有了灵魂和历史,不仅仅只是象征着金光闪闪的物品、明星和秀场。
酸一点地说,“每一种品牌都有它背后的文化”——这句自进了摩那之后每天都听上数遍的老生常谈第一次给了郝多多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