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龙目瞧了瞧黑乎乎的粥液,龙头连摇,苦笑道:“众卿家,你们便吃了吧,寡人是不吃的。”唐昭宗吃惯了山珍海味、玉食佳馔,如此的残粥剩饭,哪里又能咽得龙口下?
众妃听得皇上传旨,却似听了仙音一般,各抢一碗,竟相向前,盛了残粥,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一时之间,但闻“吧唧”、“呱嗒”之声不绝于耳,看时,泥盆已然是底朝天了。一个小小泥盆,能盛多少残粥,如此数十人,哪里又能填饱饥肠?更有几个妃子玉手抱着个空碗,玉舌长伸,使劲舔个不休。
唐昭宗皇帝见得众妃狼狈之像,仰天长叹道:“唉,也是苍天无眼,令寡人等遭此大罪!”
皇上龙口未闭,却听一声娇叫声传了过来:“皇上,臣妾好冷!”看时,却见一妃花容失色,粉面发青,玉齿乱叩,身体亦颤颤地抖个不住。一妃既叫“冷”出樱口,众妃丹唇之中亦随了叫出“臣妾也冷”之声来;见得她们蹙肩抱臂,身躯缩成一团。唐昭宗皇帝瞧了一回,龙体愈觉寒气浸骨。此时,正值三九之际,天气酷寒无比,破牢之中更是冷如冰窖。素时,皇上衣锦衾裘,尚须铜炉御寒,眼下,他龙体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破烂囚衣,哪里又能忍受得住?他吃冷不过,上下龙齿急剧地叩个不休,龙口之中吐出抖抖之声:“众卿家,冻杀孤家了,快抱了孤家暖体!”众妃听得皇王圣旨,芳心陡然醒悟,疾忙相互拥了暖身。
“崔相爷快醒来,崔相爷快醒来!”一位紫衣汉子将房门擂得山响,口中连声叫嚷个不休。紫衣汉子叫喊了一阵,见房中尚无动静,心中大急,一时性起,真气一提,身子退后一步,又猛然跃起,直向房门撞将过来。听得一声巨响传出,见得房门摔倒于地。
紫衣汉子抢进门来,手出如电,将一位老者由床上一把拽起,大声道:“崔相爷快走!”
“崔相爷”在睡梦中被人硬拉而起,心中自是恼怒至极,双手用力一推,口中大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与本相开如此玩笑?还不快与本相让开!”
紫衣汉子被推了一个趔趄,身子差点摔倒。他站稳身子,由床上抓过一件长衫,披于“崔相爷”身子上,又一把将“崔相爷”扯下床来,急声道:“崔相爷,是我!快走吧!”
“崔相爷”睁开朦眬睡眼,瞧了瞧,笑道:“原来是张老弟与老夫开如此玩笑。张老弟素时极为稳重,怎的今日如此惊慌?难道天塌了不成?”这“崔相爷”乃武将出身,按理说应是极为警醒的,只是他昨晚多贪了几杯,身子吃得烂醉如泥,且是如今年纪老迈,是以便叫他不起了。
“崔相爷,只怕比天塌了还要急哩,还要狠哩!顾不得多说了,快走吧!”“张老弟”直急得连连顿足不休。
“张老弟,事儿再急,也总得让老夫穿好衣裳吧?”
紫衣人一把扯了“崔相爷”便走,大叫道:“崔相爷,您老人家便将就些吧,再晚了,只怕就出不了城去了!”
“张老弟,事儿真的如此紧急么?”此时,“崔相爷”才识得事情急迫、严重了,亦顾不得寻鞋子穿了,赤足随了紫衣人奔出门来。
此时,府门外早已备好了二匹良骏。“张老弟”搀“崔相爷”上了马,自己跃上另一匹,狠抽二鞭,听得二马各自暴叫一声,见得二骑似电,直驰而去。街面之上,虽是有兵丁当值,亦有几处阻挡,但二骑奔驰如飞,谁又能阻得它住?不时,二人便已然驰至春明门前。
“张老弟”见得春明门前一群兵丁列成二队,各以手中之兵,阻挡过往行人,逐个检查,又见得城门将闭,心中大急,向了“崔相爷”疾声道:“崔相爷,如何处置?”
“张老弟,闯了出去!”“崔相爷”本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眼前的形势,哪里又能识不得?听得他口中大喝一声,拍马如飞,直向城门闯了过来。守门兵丁见得“崔相爷”胸怀大敞,长长的乱发直飘脑后,又见他相貌威严、杀气腾腾,身子一抖,竟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儿来。“崔相爷”又加一鞭,听得坐下之马咆哮一声,见得它奔行如箭,直冲出门。“张老弟”亦随了冲出城门来。
“崔相爷”二人驰出城来,直奔出老远,见身后无人追来,才松了一口气。
“崔相爷”紧张的心情一放松下来,才觉得身子之上奇冷无比。前时,“崔相爷”虽是只穿了条里衣,赤膊披了件长衫,但心情紧张,又一路拼命奔驰,里衣与长衫亦已然被汗水浸湿,如今被寒风一吹,顿感身上彻骨寒冷。“崔相爷”缩了缩肩膀,让身子伏于马背上,口中发出抖抖之声:“张老弟,惶惶而奔,到底为了何事?”
“张老弟”叹了口气,恨声道:“崔相爷,奸宦杨复恭挟持皇上,叛乱了!”
“啊!”“张老弟”“了”字才出口,“崔相爷”便身子一颤,口中便发出惊叫声。此时,他寒冷之意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挺直身子,疾问道:“张老弟,事情到底如何?”
“张老弟”叹了口气,当下将“宦官军”作乱之事细细地对“崔相爷”说了一遍。
“崔相爷”听罢“张老弟”之言,点了点头,大叫道:“张老弟,救驾大如天,一刻亦耽误不得,快走!”身子一挺,两腿用力一夹马腹,又狠加一鞭,骏马吃痛,连嘶数声,拼命向前狂奔。
“张老弟”疾驰几步,赶到“崔相爷”身旁,大声道:“崔相爷识得去何处搬兵么?”
“崔相爷”二目直视前方,叹声道:“唉,张老弟便是不说,崔某还能识不得么?除了他,当今天下,何人又能救得了皇上大驾?”
“张老弟”点了点头,似是想说什么,但终于未吐出半个字来。
此时,“崔相爷”、“张老弟”二人谁也不愿意再说话,只是放马疾行。如此的一路奔驰,却已行至一城城外,此时已是次日亥时时分了。二人所乘坐的虽均是宝马良驹,但一日一夜之时,奔行千余里之途,却也支撑不住,当下一头栽倒于地,再也爬不起来了,任凭“崔相爷”二人如何拼命抽打,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崔相爷”二人识得便是将牲口打死,只怕亦是无济于事的了,只得步行入城。
“崔相爷”二人入得城来,寻到一个去处的门口,却再难行走一步,各个身子瘫卧于地,一步一步爬进门来。二人于城中所以通行无阻,乃是因为二人身子之上带有宫中的腰牌。
一位紫衣老者见得“崔相爷”二人悄无声息地爬进门来,心中大吃一惊,大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擅入本帅大帐?左右,快与本帅拿下了!”便见抢过几人来,抓住了“崔相爷”二人的身子。
“崔相爷”与“张老弟”心中大急,疾呼道:“朱帅,是崔某在此!”“朱帅,是下官张浚!”
紫衣老者听得“崔相爷”二人叫声,心中又吃一惊,身子上前一步,仔细瞧时,便听他口中发出急促之声:“哎啊,原来是崔相爷与张仆射到了!”紫衣老者喝开众人,亲扶“崔相爷”二人起来,又急问道:“崔相爷日理万机,张仆射军务在身,怎的今日得遑驾临鄙处,且是变得如此模样?崔相爷、张仆射怎不让人通报一声,朱某也好早早迎接?”
“崔相爷”连喘数口粗气,才使剧烈跳动的心脏稳定了一些。听得他庄声道:“朱帅,我二人原是秘密到此的,为防消息走漏,不得不如此了!”
“崔相爷,何事如此严重,竟然让崔相爷谨慎如斯?”
“朱帅,非是老夫小心,若是有人晓得我二人至此处搬兵救驾,传至京师,只怕是皇上凶多吉少了!”
“什么,崔相爷怎的如此说话?皇上如何了?”“朱帅”心中一抖,颤声道。
“崔相爷”长叹一声,将京师中宦官叛乱之事,对“朱帅”说了一遍。
“朱帅”听得“崔相爷”之言,心中但觉难受至极,眼中不觉落下泪来。他欷歔了一阵,切齿道:“崔相爷,奸宦如此无法无天,逼迫皇上圣驾,使圣上遭罪,朱某恨不得此时便将他们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朱帅”放松了一下语气,又道:“请崔相爷、张仆射稍歇,朱某眼下便去阅军,待湘阴派弟子一到,朱某便速去救驾便是了?”
“湘阴派?朱帅,可是‘毒辣子’邓进忠与‘至阴子’邓进思的湘阴派么?朱帅怎的亦与他们大有干系?”“崔相爷”听得“湘阴派”三字,身子竟然由座上跳下地来,先时的疲惫之感早已飞到爪哇国去了。“崔相爷”足才着地,口中便发出“哎啊”一声惨叫之声。原是前时他跣足而行,足底被磨得满是血泡,如今歇了一时,双足着地,不禁便觉疼痛难当,口中不觉叫出声来。
“朱帅”听“崔相爷”大叫出声,恭声道:“崔相爷偌大年纪,不辞辛苦,亲来汴州,亦当真难为您老人家了!”转过身子,大声吆喝道:“传军中医官,与崔相爷疗足,再取二套衣衫与一双鞋子来,与崔相爷、张仆射穿了!”他交待已毕,又轻笑道:“崔相爷,天下还能有第二个湘阴派么?”当下将湘阴派来投之事对二人细细说了一遍。
“崔相爷”、“张老弟”二人听得“朱帅”之言,各个以手加额,大笑道:“朱帅得邓氏弟兄相助,救驾当是易如反掌了!此乃天佑吾主,皇上洪福齐天!只是不识‘邓氏双魔’何时能回?”
“崔相爷勿虑,只在早晚之间了。”
唐昭宗皇帝传旨斩杀了参与叛乱的二千余名宦官与三千神策军,见朱温面上似有一丝不悦之色,识得他心中尚存一些不满之意,于是轻轻一笑,温言道:“朱皇兄是以为寡人所为有些忒过分了么?朱皇兄若是亲眼瞧见寡人所受苦楚,只怕朱皇兄不仅不会作如是之想,且是以为寡人的处置过于轻了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