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锦,你家主公真是这么说的么?”
“杨帅,便是再借给学生几个苦胆,学生亦是不敢信口雌黄的!”金锦指天发誓。
“金锦,杨某门第不高,犬子才不出众,貌不惊人,只是一丑陋之蠢材而已,杨某以为,杨府实配高府不上,此姻还是不联的好!”紫衣老者阴笑一声。
金锦顿感尴尬,一时之间,却也无话可说,只是口中干咳了几声。
便在此时,忽听门外一声驴叫似的声音传进门来:“爹爹不给孩儿娶这个媳妇儿,孩儿便与你没完!”“完”字才落,便见一人飞进门来,身子直向紫衣老者怀中扑将过来。
金锦注目向他看时,却是一个两腮无肉的猴面公子,面色且是蜡黄;头上戴一顶白色蜀地锦巾,身子之上披了件肥大的白色锦袍,大红缎子扣腰,衣、巾之上,均绣了些大红色的团花。
紫衣老者扯住“花”公子的手,声音低沉地道:“渥儿,休得放肆,也不见客人在此么?”转过头来,面上带了一丝苦笑,道:“金先生,这便是犬子杨渥。倒让金先生见笑了!”
金锦对了“花”公子杨渥施了一礼,笑道:“学生金锦拜见杨公子。”转过身子,又对紫衣老者谄笑道:“杨帅,令公子性情如此豪爽,着实令学生钦佩不已,学生最是喜欢不过的了!”
杨渥的身子扑在紫衣老者怀中,以干枯的拳头捶打着他宽阔、肥厚的胸膛,口中大叫道:“老头儿,若不要这个花媳妇儿,渥儿便与你拼命!”抬眼向紫衣老者面上望将过去,见他显出无动于衷之态,于是将绿豆粒似的二目以眼皮一盖,挤出几滴眼泪来,蛤蟆口大张,嚎啕哭将起来:“好,老头儿,既然你不想要渥儿这个儿子了,渥儿这便死给你看!”使劲扯了一把紫衣老者的胡须,立起身子,二目一瞪,便要一头向了墙臂撞将过去。
紫衣老者手出如电,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大声道:“渥儿,成何体统?”
杨渥顺势倒身于地,使劲打起滚来。他边滚边大声哭嚎道:“体统?什么他娘的体统!老头儿,你做事也讲体统么?你不答应这门亲事,渥儿便不起来!”
金锦见得此处闹得不可开交,恰似一锅沸粥一般,心中但觉厌烦。他躬了躬身子,高声道:“杨帅,此处已无学生之事,学生便告辞了。”
见得杨渥身子由地上直跳起来,一把抓住金锦胳膊,大叫道:“此事不完,他娘的谁也不许走!”手下用力一扯,足下一绊,听得“扑通”二声声响发出,看时,却见二人的身子同时跌倒于地。杨渥口中依然大哭不休。
紫衣老者被他搅得心烦意乱,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苦笑道:“好,渥儿快扶金先生起来,爹爹答应你便是了。”
杨渥闻得此言,却似听到仙乐一般,哪顾得地上还有什么“金”先生、“银”先生?身子直蹦起来,以手抹了把面上的鼻涕,嗲声嗲气地道:“老头儿,口说无凭,你不立下字据,日后反悔怎么办?”
“依渥儿之意那又如何?”紫衣老者苦笑道。
杨渥身子一旋,一屁股坐于紫衣老者膝盖上,大声叫道:“老头儿快写聘书!不写,渥儿便不起来!”
紫衣老者黑面上挤出一丝笑容来,轻声道:“渥儿起来,爹爹这便写便是了。”当下伏身于案,挥毫书下一纸聘书。
杨渥见他书完,不等墨干,便一把夺了过来,身子跳下地来,伸手交书与金锦,急切地道:“金先儿,你看此书可是真的么?”
金锦肥胖的身子摔倒于地,费了吃奶的力气,才爬了起来,口、鼻之中正喘粗气,忽见杨渥将聘书递于面前,疾忙接于手中。他接书在手,瞧得瞧,便喘吁吁地笑道:“杨公子,杨帅金字,还会有错么?”
杨渥由金锦手中索回聘书,交与紫衣老者,大笑道:“老头儿,用上印吧。”紫衣老者摇了摇头,却也在聘书上盖上了印。杨渥将聘书交于金锦,面容一肃,口中发出庄严之声:“金先儿,将此书好好收了,千万莫丢失了!”
“学生一定视它如生命,学生在,此书便在!”金锦头点似鸡啄碎米,口中发出慷慨激昂之声。
杨渥见金锦将聘书珍而重之地收于怀中,心中一阵激动,疾忙跪下身子,磕头道:“金先儿,您老人家牵线之恩,老子八辈子也不敢忘记!祝你老人家永远不死!”
“永远不死?嘿嘿,乌龟尚有老死之日,永远不死,岂不要比乌龟还要乌龟了么?”金锦笑了一阵,又道:“杨公子对学生行此大礼,岂不折杀学生了!”疾忙还礼不迭。
杨渥爬起身子,咧开蛤蟆嘴,大笑一阵,欢声道:“金媒人儿,老子何时去娶亲呀?”
金锦见他猴急之相,心中但觉好笑,但迫于紫衣老者之威,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只是以手捂了嘴,“吭哧”了半天。如此,却憋得满面通红,喉间“铿锵”地咳个不止。眼泪不觉亦流了出来。
杨渥瞧了他一眼,大笑道:“金媒人儿,你是我们杨家的大恩人,怕什么,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有屁便放,有话便说,看哪个敢难为你?”一手叉腰,一手拍得胸膊山响。
金锦见他如此,再也忍俊不禁,口中“扑哧”一声大笑出声。他笑得身子前俯后仰,左晃右摇,几乎透不过气来。半晌,他止住笑声,长舒一口气,喘吁吁地道:“杨公子,这个日子么……”
杨渥急得身子一蹦三尺高,伸手扯了金锦的胡须,大叫道:“金媒人儿,有屁快放,卖什么关子?再吞吞吐吐的,小心老子老大耳光扇你这个老家伙!”
金锦笑了笑,推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道:“杨兄,我家主公也便是杨兄岳丈在学生来时,特意嘱咐学生说:‘金锦,你家小姐与杨公子均是水命人,八月十六日乃甲子金日,金能生水,且此日逢天恩天福月德生气,极宜出入求才、行军上阵决胜千里、行聘嫁娶,若杨帅恩准这门亲事,老爷我将于八月十六日在江陵恭候杨公子大驾光临。’杨兄,我家主公,哦,杨兄岳丈大人定的日子,杨兄可中意么?”
“金媒人儿,老子不懂什么阴啊阳的,更不识什么命啊运的,只要日子不长便可。七月初八、七月初九……”杨渥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终算出此时距八月十六日尚有三十八天之多。他心中有了“三十八”这个数儿,却着急起来,便见他一把将头巾摔落于地,又以脚使劲跺了跺,口中大叫道:“金媒人儿,八月十六日距今日不还有三十八日么?你定如此长的日子,不是‘上坟不带纸钱——骗老的’么?能提早几日么?”
“渥儿,咱们杨府娶亲,岂可草率行事?如此,岂不被人瞧扁了么?你的婚事,爹爹想办得风光一些,月余的时光,只怕还不够用哩。”紫衣老者捡起地上的头巾,以手弹了弹,戴于儿子头上,口中发出轻柔之声。
“老头儿,你说的话,能顶个屁用?此事还须问金媒人儿。”杨渥大嘴一撇,不屑地大叫一声。他转过身子,对金锦又施一礼,大笑道:“金媒人儿,老头放的屁,可管用么?”见金锦笑着点了点头,便以手拍腚,口中大呼道:“老头儿,既然金媒人儿同意如此办,便依老丈人之意便了。”
金锦笑了笑,向了紫衣老者躬道:“杨帅,蒙您老人家开恩,学生幸不辱我家主公使命,学生再次谢过杨帅大恩大德!如此,学生便告辞了!”站起身子,举步便走。
杨渥见金锦抬腿欲走,心中倒觉有些不舍,见得他的身子猛然跳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热切地道:“金媒人儿,老子送你一程。”
“学生怎敢劳动公子大驾躬送?”金锦腰弯似虾,口中发出诚惶诚恐之声。
“金媒人儿,怎的婆婆妈妈的了?走吧,你!”杨渥大笑一声,不由分说,架住他的胳膊,扯了便走。
金锦挣了挣,却未能甩开他的手,只得由他搀了,口中恭声道:“如此,学生便放肆了!”身子倚于杨渥肩上,大摆大摇地步出门去。
二人到得门外,金锦二目飞快地向四周望了望,低声道:“杨兄,咱们已然是亲戚了,令尊大人面前,还望杨兄多加美言!”
“金媒人儿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不是老子吹牛皮,老子说个一,老头儿不敢说个二;老子让他向东,他不敢往西;老子让他打狗,他不敢骂鸡;老子放个屁,老头儿都得说是香的!金媒人儿,这个你信吗”杨渥干枯的拳头擂得胸膛“砰砰”山响。
“杨兄,这个学生自然信得!”金锦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低声笑道:“杨兄便不送我家小姐一个信物了么?”
“金媒人儿是想要人事么?”杨渥大笑道。
“杨公子会错金某之意了!学生是想为我家小姐讨一个定亲礼物。”
“定亲礼物?”杨渥瞪大二目:“一般不值钱的东西,定是难入你家小姐的法眼,送她什么物事为好呢?”他思索片刻,由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来,按于金锦于掌之中,笑问道:“金媒人儿,老子也未有什么好东西,金媒人儿看这个家伙可中么?”
金锦接物事在手,只一瞧,便见他面色陡然一变,旋又恢复了常态,笑道:“如此甚好!”纳物事于怀,举步便走。才行几步,忽又停住身子,以口贴于杨渥之耳,嘱咐道:“杨兄,令尊大人权倾天下,杨家又是南国第一大家,杨兄迎娶我家小姐之时,气派务必要大一些,千万莫丢了淮南节度使与我家主公的面子!”
“哈哈,此事何须金媒人儿嘱咐?别的事老子不在行,要论摆谱讲排场儿,只怕玉皇大帝、龙王爷亦比不得老子了!”杨渥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