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亢瞧了横匾,沉默片刻,便见他面容一肃,听得他沉声道:“李飚,你的来意,孤家晓得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这十数年来,你还未想清楚么?还不释怀么?”
“哈哈,朱亢,你的意思是说你朱家‘是’,我李家‘非’了!”李飚狂笑道。他止住笑声,又怒声道:“朱亢,李某与你朱家仇深似海,慢道十数年,便是数十年,李某亦是不会释怀的!哼哼,你们朱氏一向善于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抢了人家的江山,反将不是推与人家,当真可笑至极、可恨至极!”
“李飚,你只识得如此说话,可想过当年的形势么?”朱亢大喝道。他放松了一下语气,又不急不徐地道:“当年,梁太祖虽然是由你李家之手接过江山的,但当时,唐哀帝失德,且又无能,殃及百姓,上天降凶兆示警,令他让位于贤;唐哀帝为免天下苍生遭祸,才禅位于太祖皇帝的。太祖爷顺天时,应民意,在众臣拥戴下,无奈才登上帝位的。如此,又怎能说是‘抢了人家的江山’?自太祖爷登基,对你李氏宗室恩宠有加,你李家受浩荡皇恩,你又何来‘屈辱’之言?”
李飚以手中大刀指了朱亢,厉喝道:“朱亢,小小年纪,倒会花言巧语诡辩!你们朱家毁了我们李氏数百年基业,反说我们李家先皇失德、无能,使百姓遭难,你们朱家为救百姓出水火,才废唐建梁的!你如此将弑君杀父的罪恶行径说成是顺天意、应民心的仁义之举,将穷凶极恶的奸诈之徒说成是大慈大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当真是恬不知耻!”李飚向地上唾了一口,又冷笑道:“恩宠有加?皇恩浩荡?哼哼,朱亢,见你的大头鬼去吧!先父皇是如何归天的,大概你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吧!”
“李飚,前事的是非曲直,孤家此时无暇与你争辩,且是不愿与你争辩,容孤家日后再与你解说,那便如何?”朱亢微微一笑,又恳切地道:“李飚,眼下,晋人南侵,生灵涂炭,大敌当前,咱们还是先齐心合力对付李存勖的为是!待退得晋人,孤家这个皇帝之位,便是让了与你,又有何不可?”
“晋人南侵?哈哈,朱亢,李某若非借了晋人南侵、尔势单力孤之机,敢来寻你复仇么?对付李存勖?嘿嘿,李某不感兴趣,李某只想取你的颈上人头祭典先父皇的英魂,只想夺回失去的江山社稷!”李飚阴阳怪气地笑道。
“哼哼,李飚,你既然如此说话,看来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不有所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朱亢冷笑道。他面容一肃,又沉声道:“李飚,你想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真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哼哼,别得意得太早了,你说孤家势单力孤,莫不成你忘了汴梁周围尚有孤家的百万雄师了么?一旦合围,你那区区数万人马,够打一次牙祭的么?”
“哼哼,朱亢,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百万雄师?不错,汴梁周围是有千军万马的,且是高手如云,但又有何人肯听你朱氏父子的号令,前来勤王?一旦合围?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李飚冷笑道。
“这……”朱亢闻得李飚之言,一时之间,竟然沉默无语。
黄麟见得李飚如此猖狂,不禁心头怒起,沉声道:“亢弟,这厮是谁,怎的如此狂妄,如此不可一世?”
“麟哥未瞧见横匾上之字么?这汉子便是唐废帝李拀之子济阴王李飚!”朱亢苦笑道。
“原是如此。”黄麟点了点头,又愤然道:“亢弟,休得与这厮理论!此等人,便是与他剖心相见,他也是会当成驴肝肺的!待麟哥出去教训教训这个不可理喻的东西!”转过身子,便要下城而去。黄麟才举步,忽听一人高声道:“麟儿,且慢!”黄麟吃了一惊,却也停住了身子,向了发话者瞧了过去,却是“鳔锅”王鹏。
便见“鳔锅”转过身子,笑对罗新彩与雷玉兰道:“陈夫人、冯夫人,麟儿说得有理,正该杀一杀这个狂妄之徒的威风!王某之意,咱们毕竟是比麟儿他们多吃了一些年的饭,经验自是比他们多了一些的,不如咱们出去活动活动老胳膊老腿,试试敌人的实力,便让麟儿、良儿与超儿保护皇上便了。”“鳔锅”见得罗新彩、雷玉兰二人点了点头,又对了朱亢拱手道:“皇上以为王某之意如何?”
朱亢略一沉思,点头道:“便依王帮主之意了,只是三位前辈要慎重些!”
“鳔锅”、罗新彩与雷玉兰三人道声:“多谢皇上关怀!”下得城来,点起三千人马,打开城门,杀将出去。
曹州兵马正耀武扬威地呐喊骂阵,又哪里能料得城中会突然杀出一队生龙活虎的兵马来?一下子便慌了手脚,未及出手抵抗,便被冲倒了大片。
“鳔锅”、罗新彩、雷玉兰三人均是顶儿尖儿的高手,杀入敌阵,如虎入羊群,手中之兵飞舞,专向敌人稠密处冲杀,所至之处,留下一路的尸身来。
三人如砍瓜切菜一般,正杀得起劲,忽听一声暴喝之声传了过来:“王鹏,休得猖狂,贫道会你一会!”喝声甫歇,便见一骑如飞,直驰过来,向了“鳔锅”猛扑过来。
“鳔锅”吃了一惊,抬头瞧将过去,却是一个七、八十岁的红衣道人。“鳔锅”见得此人,大笑道:“箕斗道人,尔一个出家人,偌大年纪,不在热海修真养性,到此血腥的杀人战场来瞎掺和什么?”
便听箕斗道人大笑道:“哈哈,王鹏,你年纪未老,怎的便如此不记事了,竟然忘了本道爷乃是先太皇之皇弟了么?”他口中说话,人、马已驰至近前。箕斗道人勒住马,又以手指了“鳔锅”,高声道:“王鹏,你也做了梁朝皇帝的鹰犬了么?”
“鳔锅”大笑道:“箕斗道人,王某乃是大梁子民,又怎不能做梁朝皇帝的‘鹰犬’?”“鳔锅”指了箕斗道人的左腿,又冷笑道:“箕斗道人,你为李飚出头,难道忘了你的这条腿是如何废的了么?”
箕斗道人猛然愣了一下,旋又听他大笑道:“王鹏,本道爷与先太皇虽是有些过节,那毕竟是我们李家人自己的事。此等小小粱子,又怎可与毁了我们李家数百年基业的通天大仇相提并论?本道爷若是忘记了亡国的奇耻大辱、血海深仇,还算是李氏子孙么?”
箕斗道人道“与先太皇……有些过节”,原是如此的,这箕斗道人俗名李芒,乃唐僖宗李儇之弟。李儇继位后,李芒起兵叛唐,欲谋帝位,后被唐僖宗平定。李芒被唐军捉住,打断了一条腿,并被朝廷流放到热海。李芒识得争夺皇位无望,无奈之下,便出家做了道人,取道号箕斗。
“鳔锅”听得箕斗道人之言,冷笑道:“箕斗道人,‘大义’、‘小义’,你倒是能分得一清二楚的!哼哼,李芒,既然你愿意插一腿,王某便不客气了!”手中招魂幡一甩,倏忽一幡,径向箕斗道人胸前的璇玑穴招呼过来。“鳔锅”所以猝然出手,原是他识得箕斗道人功力高强,又见得周围又围满了曹州兵马,晓得自己若不抢先出手,一旦敌人合围,只怕招式便施展不开来了,是以他才抢先出手,招魂幡一甩,对了箕斗道人甩了过来。
箕斗道人见“鳔锅”招魂幡飘来,大笑一声,身子亦不躲避退让,左手倏出,径向招魂幡抓了过来,右手剑顺了招魂幡幡杆直刺过来。“鳔锅”见箕斗道人来势凶猛,疾忙勒马收幡,幡杆一横,向了箕斗道人之剑疾迎而上。
二兵相撞,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听得二人听乘之马口中发出一阵暴叫之声,见得屁股往下一坠,身子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二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勒住了坐骑。
“鳔锅”见自己以镔铁打造的招魂幡的幡杆与箕斗道人手中之剑相撞,剑身却丝毫无损,识得此剑乃是一件宝兵利刃,心中微吃一惊,当下倍加小心,拍马舞幡,又疾冲而上。箕斗道人见得自己一招之下与“鳔锅”斗了个平分秋色,心中亦觉一惊,又见得“鳔锅”金丝编就的招魂幡幡条挥舞如飞,映着日光,放射出熠熠的光芒,夺人二目,却也不敢托大,贸然出手再抓,只是挥动手中之剑,奋力与“鳔锅”斗于一起。
二人功力只在怕、仲间,且是均臻一流,今全力施为,威力当真骇人至极。二人以快斗快,转瞬之间,便已然拆过了数十招,却是谁也未沾了半点便宜去。
便在此时,却听一声大喝声传将过来:“他娘的,瞪着牛卵似的招子只管瞧个球?还不去助叔祖爷!”看时,却是李飚吹胡子瞪眼地叫嚷着。曹州兵马听得喝声,便有数人奔将过来,围了“鳔锅”,各以手中之兵,向了“鳔锅”招呼过来。
“鳔锅”与箕斗道人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倾尽全力与箕斗道人拼斗,尚只扯了个平手,今对方凭空添了数名高手,顿处下风。“鳔锅”正感吃紧,却听一阵阵惨嚎之声传将过来,他心中吃了一惊,向了声起处瞧将过去,却见汴梁兵马一个个地倒了下去。原是前时,曹州兵马一时不备,被汴梁兵马冲倒了大片;但此亦只是一时之势,曹州兵马毕是人多势众,他们只乱得乱,便又聚为一团,数人、十数人围攻汴梁兵马一人,如此,汴梁兵马又哪里能敌得曹州兵马过?是以便不时有人倒了下去了。高手相斗,哪容分毫?“鳔锅”目光向了声起处瞥去,如此略一分神,却被箕斗道人乘隙闪电般刺出一剑,径向“鳔锅”左臂招呼过来。也亏得“鳔锅”见机得快,身子在马背上疾速一闪,才避过了断臂之厄。饶是如此,臂上却也被宝剑削个正着,听得“嚓”的一声脆响发出,见得老大一块皮肉应声飞上了半空,顿时,伤处血如泉涌。
“鳔锅”识得今日汴梁兵马断讨不了好去,心中一急,却也豁了出来,听得他口中发出一声大喝之声,见得他招魂幡招式陡然一变,亦不封门户,只是舍命抢攻,连环数招,将箕斗道人迫退几步。乘得此隙,“鳔锅”猛加一鞭,策马如飞,直向罗新彩、雷玉兰二人驰了过来。“鳔锅”驰至罗、雷二人面前,大呼道:“陈夫人、冯夫人,率弟兄们快走,王某断后!”
此时,罗新彩正与十数名曹州高手倾力拼斗,忽见“鳔锅”驰了过来,又听得“鳔锅”呼声发颤,识得他真气不继,心中一惊,疾忙高声道:“王帮主真气耗费过甚,又是负伤之身,怎可再倾力拼斗,还是王帮主与师妹率人马先走,新彩来断后的为是!”罗新彩口中说话,手下却不放松,倏忽一剑,将一近身之敌刺落马下,又拍马如飞,驰至“鳔锅”跟前,运剑如飞,连连出手,将“鳔锅”身边之敌击退。
“鳔锅”见罗新彩并不便走,心中大急,厉声道:“陈夫人,什么时候了,还如此争执不休,还不快走!”“鳔锅”见罗新彩似是想说什么,更是急得目眦尽裂,吼叫道:“罗新彩,再不走,想让三千人马尽覆于此么?”
罗新彩听得“鳔锅”喝声,向了四处瞧将过去,才见汴梁兵马纷纷倒地,曹州兵马又蜂涌围来,识得若是此时不走,定如“鳔锅”所言了,只得狠了狠心,拨转马头,向了汴梁城驰了过去。罗新彩边放马奔驰,边大声呼叫道:“弟兄们,不必恋战,随了老身突围!”手臂运足劲力,双剑飞舞,向了敌人痛下杀手。罗新彩马快剑利,所至之处,当者无不披靡,登时,一条血路便杀了开来。汴梁勇士顺了“血路”,向了城门冲了过去。“鳔锅”在后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