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老者手掌向下一按,示意金锦坐下。紫衣老者干咳一声,笑道:“金先生,如此,老夫便不客气了。老夫第一个计策,便是就近行事,先取庐、和二州,再夺池州;另一个计策,便是兵分两路,一路围攻庐、和二州,一路火速渡过长江天堑,突袭池州。此二个计策,老夫思来想去,均觉似是有些欠妥。还望先生指教。”
金锦听得“指教”二字,直吓得汗出如浆,两股战战。他稳了稳魂儿,颤声道:“大帅如此说话,却不折杀学生了!”金锦见紫衣老者面带微笑,侧耳待听,却也不好再推托,以袖拭了拭面上的汗水,小心翼翼地道:“大帅,学生一介书生,且是愚鲁,焉有什么见识?只是我家主人对学生道:‘大帅此次讨贼,动用了百余万人马,定是踌躇满志、一举而得的。大帅用兵,必已想好二个计策:或先取江北之地,尔后渡江取池州;或分头去攻江北之地与池州。大帅若先出其不意地攻打庐、和二州,虽是能轻而易举地便可将庐、和二州拿下,但江南的池州之敌得知大帅攻下庐、和二州之讯,定会以重兵死守江岸,且是大帅虽是兵多将广,但一时之间,又哪里去寻如许多船只?如此,只怕大帅欲渡长江天险,却是难得紧了;大帅若分兵去攻池、和、庐三州,又只怕三州城高墙厚,加之贼势猖獗,一时攻它不下,如此拖将下去,粮草供应不及,岂不麻烦得紧了?金锦,你对大帅说……’“金锦说至此处,便又住口不言。
紫衣老者此次奉旨征剿义军,虽是将勇兵熊、高手如云,但思来想去,却未得一个万全的破敌之计,正愁无处下手,料不得半道上却冒出个金锦来;紫衣老者识得金锦到此,定是带了诡计多端的高季兴的计谋要献,心中自是欣喜万分,便好像将要做水鬼的溺水者突然抓住了一块飘浮的木板似的,兴奋得几乎晕了过去。前时,紫衣老者屏退左右,一来可使金锦畅所欲言,但更主要者是为了顾及自己的身份与面子。此时,紫衣老者见得金锦住口不言,心中大急,却又不愿让人瞧出焦急之情来,如此,神情却愈显大不自然。他面上现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涩声道:“金先生是在吊本帅的胃口么?”
金锦惶然道:“大帅,学生岂敢!”金锦不接前时的话头,只是笑问道:“大帅此次用兵,是悄然而至,还是大张旗鼓地而来?”
紫衣老者面上恢复了自然之态,口中大笑道:“金先生不识得么,老夫素来不喜张扬?此次兴兵,自然亦是悄然而来的了。”
“这便好,这便好!”金锦笑嘻嘻的,连声道。
“金先生何出此言?”紫衣老者心中大感疑惑。
“大帅,我家主人对学生道:‘金锦,大帅若有用得着咱们之处,咱们当倾荆南全镇兵马助大帅一战成功!只是……’“金锦瞧了瞧紫衣老者的面色,却又住口不言。
“嗯,金先生昔日爽快过人,怎的今日如此卖关子、扯蘑菇,吞吞吐吐的不愿直说?”紫衣老者面带不悦之色。
金锦见紫衣老者着急,笑了笑,小声道:“大帅,我家节度使虽是有倾力相助大帅之意,但又畏惧别人说他仰大帅鼻息,是以便想寻个出兵之由,也好名正言顺地帮大帅破贼了。”
紫衣老者愕然道:“金先生,你家主人怎的有如此多顾虑?他又想出了何主意了?”
金锦笑道:“大帅,我家主人说,我家主人若是能与大帅结为亲戚,俗语道‘是亲三分向’,我家主人便有了出兵之由了。”
“亲戚?金先生,老夫能与你家节度使成何亲戚?”
“大帅识得我家小姐么?”
“哈哈,才貌冠绝天下的奇女子,老夫若是晓不得,岂不惹人笑话了么?”紫衣老者大笑道。
“大帅,我家节度使吩咐学生道:‘金锦,别的亲戚,咱们亦高攀不上大帅,但大帅若对你家小姐并无甚反感的话,便恳请大帅娶她为媳,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如此,咱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出兵,助大帅毕其功于一役了。’“大帅,我家节度使之意,大帅又以为如何?”
“哈哈,多谢高帅瞧得起老夫,瞧得起犬子!只是高小姐巾帼英雄、女中豪杰,犬子之中,只怕未有能及得高小姐万一者!”紫衣老者高声笑道。
“大帅过谦了!当今之世,谁不识令四令子文胜汉代两司马,武比伏波与乐毅,且是美容仪,性温厚,雅好儒士。如此人品、武功、相貌无一不佳的昂藏须眉,与我家小姐正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正好鸳鸯比翼,并蒂莲开,岂非天作之合?我家节度使之意,便是欲以令四公子为乘龙快媚,却又怕自己门第太低,攀大帅不起,是以便命学生请大帅的示下了。”
紫衣老者沉吟片刻,面容一肃,郑重道:“金先生,高小姐当代奇女,老夫求之不得,只是犬子自幼便恃才傲物、狂妄至极,因犬子眼界甚高,以致高不成、低不就,拖至今日,庚齿可便不少了。不识高帅可中意么?”
“大帅,这却巧得紧了!”金锦大笑道。
“金先生之言何意?”紫衣老者愕然道。
“大帅,我家小姐既然被虚传为‘奇女子’,自是一个目空四海,眼中无人的主儿了!少时,便以为天下之人无一能及得己者;及长,更是瞧着这个不顺眼,看着那个不如意。如今,亦是老大不小的了。此等状况,不正与令四公子一般无二么?大帅,此岂非天意乎?”
紫衣老者点了点头,笑问道:“金先生,你家节度使自愿助老夫破贼,你家节度使又提了何条件了?”
“条件?哈哈,大帅,我家节度使道:‘金锦,咱们自愿助大帅一臂之力,必会引起大帅的疑心,他老人家定会问咱们要什么条件;你便对大帅说,能攀上大帅这门高亲,使你家小姐终身有托,便算是条件了。’如今看来,还真让我家节度使言中了!”金锦大笑道。
“哈哈,如此说来,倒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紫衣老者大笑一声,以手轻敲帅案,又道:“金先生,你家节度使真是如此说的么?你家节度使眼下仅存三州之地,你家节度使主动助老夫破贼,可是想以池州为代价么?”
“大帅说笑话了!池州本是杨行密的属地,杨行密权势遮天,周围各镇,谁个不畏之如虎?大帅取下池州后,便是将它送与我家节度使,我家节度使亦是不敢要的!况我家节度使又从未生过取他人地盘之心?”金锦胖脸笑得似裂开了花的大馒头。
金锦如此旁敲侧击,却已触到了紫衣老者的痛处。见得紫衣老者浓眉一蹙,张得张巨口,似是想说什么,却终于未吐出口来,只是老脸一红,讪讪地道:“难得高帅如此仗义,老夫深感欣慰!高帅既让金先生专程而来,想是金先生带了高帅的信物了?”
“大帅当真明察秋毫!”金锦口中说话,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物事来,奉于紫衣老者,郑重地道:“大帅,此便是我家节度使托学生转交与您老人家的信物。学生回江陵后,定将实情一一向我家节度使禀报,也好让我家节度使早些用兵。只是……”
紫衣老者接物事于手,瞧时,却是一个十分精致的玉狐,却也置于怀中。紫衣老者见得金锦住口不言,笑问道:“金先生,只是什么?”
“大帅,昔日,杨行密与钱鏐数次去江陵为其子求婚,欲聘娶我家小姐;我家节度使以为‘虎女焉能配犬子’,是以当时便一口回绝了他们。眼下,我家节度使与大帅结为秦晋之好,只怕杨行密、钱镠二人得讯,不肯善罢甘休了!因此,我家节度使才命学生无论如何也要恳请大帅想个万全之策了!”金锦面现难色地道。
“哈哈,金先生,老夫道是何事,原来竟是如此!这又有什么为难之处?”紫衣老者仰天发出一阵长笑之声,取出一个物事来,递与金锦,高声大气地道:“全先生,杨行密与钱鏐若去江陵寻畔,便让他们瞧上一瞧这个物事,谅他们也是不敢滋事生非的!”
金锦双手接过物事,瞧时,却是一个色作深黄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活灵活现,且是精致。金锦收金龙于怀,大笑道:“有了大帅之信物,我家节度使又何惧之有?”
紫衣老者大笑道:“金先生,如此,便可将你家节度使的良谋告于老夫了吧?”
金锦拱了拱手,恭声道:“学生正要向大帅回禀!大帅,我家主人说,大帅若使人放出口风去,说杨行密与钱鏐等攻打庐、和二州,池州之敌闻警,必来救援;大帅可放池州援敌渡江,但须以优势兵力将他们阻于江北,能歼之便歼之,不能歼之则将他们死死困住,不让其移动半步,更不能让他们逃回池州。如此,我家节度使便可乘池州空虚之时,突然袭击,定可轻易将城池拿下。池州既下,我家节度使再渡江北上,与大帅会合,共同攻打江北的池州援敌;贼人虽是凶悍,但遭百余万大军的夹击,且是他们此时又无险可倚,破之,不易如探囊取物么?池州之贼既覆,大帅与我家节度使、杨行密、钱鏐等协力攻打庐、和二州,还怕二城不下于顷刻之间么?如此,大帅大获全胜,岂非亦在须臾之间了么?”金锦瞧了瞧紫衣老者的面色,却也瞧不出是喜是怒,当下又笑道:“其实,我家节度使的主意与大帅的计策倒也是异曲同工的,只是如此一来,便变为大帅不须渡江了,江南之敌由我家节度使剿灭便是了。”
紫衣老者听得金锦之言,心中暗道:“人道高季兴狡猾如狐,老夫看,他倒要比那奸鬼还狡诈十分!”口中却问道:“金先生,你家节度使之计倒也行得。只是池州之敌去援庐、和二州时,却也不会倾巢而出,池州防守之敌虽是少了些,但池州城墙高大,池州贼人又凶狠无比,你家节度使去攻打池州,如何便能垂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