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失宠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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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血色浪漫(上)

风华道了谢,接过瓶子,将风吟送到门口。然而,风吟却似乎没打算立即离开,而是在门口驻足,沉吟片刻,随即想风华问道:“哥哥,请实话告诉我,我们……真要输了么?”

风华一怔,微微偏了偏头,以一种打量的神情看着风吟,随后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局势所迫,我……”风吟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随后笑了笑,“我只想知道自己日后……下场会如何。”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这笑也笑得云淡风轻。

而这平淡背后,何等苦涩,何等沉重,风华也已心领神会。

是啊,他,也许能一走了之,但是风吟呢?阿宁呢?风凝呢?以及其他所有景国的男人们呢?一次次的战报,让风华自幼向往的那个明国渐渐变质,明军的残暴、明军的野蛮,让他终于拨开美好的理想,看到了现实。明国,的确是男尊社会,的确是男人该向往、该投奔的地方,可是像风吟这样的景国男子……一旦景国归属了明国,他们又该何去何从?他们能承受制度的改变么,而明国又能接纳这些男人么?

风华想着未来的是非纠葛,久久无言。

好一阵子,他才点了点头,轻声对风吟道:“你放心,这场战争我们不会输……即便输了,以你的身份、你的才学,也能有用武之地,可以自食其力的。”

论理说,风华也自知这番话很是危险,若是风吟心肠歹毒些,恐怕还会给他扣一个叛国的帽子。

但风吟依旧只是笑了笑。

“怎样都好,”他对风华说,“只要我和小沁不分开,一切都无碍了,你说呢?”

“是,有儿子在身边,一切都好。”风华应道,这才恍然记起,风吟也有一个让他相依为命的儿子……风吟和小沁,他和小远……都是命运乖舛的父子,只是不知谁比谁要坎坷些。

风吟没有再说话,有那么一瞬间,风华觉得他好像要哭,但赶在泪水掉出来之前,风吟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注视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风华心中的暗潮翻涌,愈加不能平息。这,就是命吗?他又一次感到了身为男子的不公,因为是男子,所以当战火绵延,他们除了听天由命什么也做不得;因为是男子,在景国这样一个阴阳颠倒的世界,他们无法保护自己,也无法保护孩子,只能被明军当做玩物吊死在城门……活得没有尊严,死得没有尊严,这一切,皆因他们是男子,是被景国女人扭曲而压迫的男子!

然而蓦然的,正当风华因为男子不公而感到悲愤时,脑中却又灵光乍现,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却又合情合理的解释,就这样突兀的跳入脑海。

不,他不该因自身是男子而不公悲愤。不对,他不该憎恨女人们,也不该憎恨景国。

他要憎恨的,是这个时代。

没错,风华细细品味着心中这个全新的想法,一遍又一遍的体会着、思索着,认定自己所想的是对的。他该痛恨的,是这个没有公平、没有权利、没有罗依所说的法律制衡的时代!罗依曾对他提到过历史,提到这个“明朝”和“清朝”,大抵都是动荡不安、百姓罹难的,她说过这是一个“该死的时代”。

那时,他还听不懂她的意思,还嫌她说话粗俗偏颇。

可现在,他好像豁然开朗了。罗依那天说得并不粗俗,并不偏颇,这的确是个“该死的时代”,是让人憎恨的时代,是他……他想要逃离、他必须要逃离、他一定要带着小远一起逃离的时代。

一时间,这种从未有过的全新的思想,仿佛激流的浪花一样拍打着风华的头脑和心胸,让他呼吸有些紊乱,甚至手指都有些冰凉。

想来中国的文明进程,从启蒙到革命再到新政权的摸索,历经了百年的时光。而风华,一个活在六百年前的古人,却在一瞬间忽然想通了这些,其冲击之大绝非笔墨可以形容。

他想通了本质,但同时又无法完全接受自己突如其来的新思潮,好像一台老式电脑突然安装了最新的软件,虽然有了质的飞跃,但却依然“内存不足”。不过他依然觉得,这些新东西,虽然他细想起来竟然觉得有些恐惧,可他坚信这都是正确的。

带着满腹思绪,风华回到了卧房,此时小远已经自己吃过夜宵,乖乖躺在床上睡着了。看着儿子熟睡的身影,风华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俯身将小远身上有些凌乱的被子盖好,随后便坐在了对面的书桌旁。桌旁是一个书柜,里面放着女尊男子该读的《男训》等书,也有他暗藏的明国书籍,也有基本近期德王爷给他拿来的政治邸报。

书柜里的个别读物,曾被风华奉若至宝。每当他疑惑了、烦闷了、痛苦了,那些文字总能给他答案,甚至给他力量。可现在……望着书架上的书,他突然觉得这些都不需要了。

这些书,好像再也不能帮他解开疑惑。

罗依好像对这些读物有过评判,很陌生的两个字的词汇,风华没听过,现在也想不起来。他暗暗记下这件事,决心等见到罗依时,一定要问她……不对……他还要问她很多,以前她说过的东西,他有的都当故事听了,现在他还得重头再问,这回不再听故事,这回是……学习。

还有,他还要做一件事。不论明国,还是中国,儿子终究都要随父姓的。是的,他还要告诉小远,他不是没有姓名的小奴隶,他随他的姓,姓林。

在风华被自己那豁然开朗的新思潮冲击得云里雾里时,王府阴暗一角的惩戒室里,风凝趴在冰凉坚硬的铁床上,恨得银牙咬碎,痛得浑身发抖。

盛着鲫鱼汤拌米粥的瓷碗在床边摔得粉碎,那是他拿起碗以后,又用力摔到地上的成果,看着风吟无可奈何、无话可说的转身离去,他千疮百孔的心,总算有了些补偿之感。

他做梦也不曾想到,那个失了宠的充公贱奴,能把他害到这个地步;而那个低眉顺眼,在他面前连话都不敢说的侧夫,有朝一日能取代他的位置——而德王爷——他生命里第一个女人,最宠爱他的妻主,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

泪哭干了,嗓子喊哑了,哀求的话都说尽了,可到底还是被打、被关。风凝着实应该庆幸,德王爷近年来已经有了些许改变,他才幸免遭受风华所遭受的充公为奴……可对风凝而言,在风华跟前被打,被风吟抢了位子,却比拍卖充公,更让他耻辱不堪……毕竟,他曾自信满满的认为,在战争打响以后,他应该成为妻主的贤内助,他应该能用自己的温柔和乖巧为妻主分忧。

可是,妻主却抛弃了他。

突然地,就在风凝满心怀恨的想着自己这一天的屈辱时,门口传来铁链哗啦啦的声音。风凝回神抬起头。看到风吟竟然又返了回来,这回跟在风吟身后的,还有平时伺候风凝的小厮,只见小厮手里拎着一个木篮子,不必说,这自然又是风吟又热一碗新的鲫鱼粥来。

风凝警惕的盯着风吟,不知道对方耍的是什么鬼主意——为何他执意要他喝粥,难不成那粥里下了毒?不,风吟他没那么大胆子,那么,就是他要趁着送粥来羞辱他了——除此之外,风凝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他失宠了,对方得宠了,作为一个多年不得宠的夫侍,想必这风吟总算找到了炫耀的机会。

“你受了重伤,须得喝些烈性汤药才能免去发热,”风吟一边说,一边示意小厮将粥碗端出来,“你若不吃些东西,一会儿服了药,肠胃会受不住的。”

“我不用你管!”风凝咬牙道,“给我把粥拿远点!”

风吟注视着他,宁静的神色并无变化,只说道:“你若摔了这碗,我还会为你再盛一碗。”

“我不必你假心假意!”风凝说,愤恨的用手捶着床头,要不是有伤在身,他必然要起来撕了风吟的嘴。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你得吃饭。”风吟说,他知道风凝已经误解了他,他也不该再在此地逗留,吩咐了那小厮喂风凝吃粥,便知趣的离开了惩戒室。

倘若风吟知道,他这一走,为日后局势造成何种影响,想必此刻就是再难堪尴尬,他也会硬着头皮留下来。

然而,他还是离开了惩戒室,遣散了跟随的奴仆,一人提着孤灯,回到了所住的宅院。升为正君,但他却没有搬到离德王爷最近的珠翠院,而是依然住在府中偏僻安静的昙香馆,因为他的儿子小沁实在是太认床了,换了地方肯定睡不着觉。小沁才三岁,他不想让这小家伙睡眠不足,若要搬地方,也等过几年孩子大点再说——假如——真的有“过几年”这一说的话。

风吟吹熄了烛火,月光从窗外射进来,他独坐床头,守着熟睡的儿子,一筹莫展。

战争,打响了;景国,未必能胜利。风吟知道这些想法是要被杀头的,可他还是止不住的去想——怎么办?景国归属明国后,德王爷怎么办,他怎么办,小沁怎么办?

风吟从来没有风华那种奋斗争取的热血与勇气,诚然,在多年前风华与德王爷吵架的时候,风吟就已经十分崇拜他。现在风华归来,与德王爷比过去还要亲密,可他却没有成为正君——风吟对此不禁猜测,是否德王爷有了什么重任委托于他,才会作此安排?毕竟风华是一个像女人一样干练果敢的男子,没有人比他更有理由与女人并肩作战。

如果景国归属明国,以风华的个性,倒是能在那个男尊社会寻求立足之地。而他呢?他既没有风华那么敢拼,也没有风凝那么软弱,他看透了世界,却挣不脱世界。

他和孩子,要怎么办才好。

意外升为正君,风吟却没得到应有的喜悦,而是愁眉不展,一夜难眠。

与他一样彻夜不眠的,还有白梅居的风华。

前半夜,他是被那新思潮冲击得兴奋难眠,后半夜,他是看着熟睡的小远,忧愁难眠。

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未来,不论对于风华还是风吟,都是残酷而不可预知的,但他们二人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风吟是典型且优秀的景国男子,聪明、善良、有自己的思想同时又安分守己。可风华却远没有风吟的安分,他接受了明国的男尊思想,这还不算,他又接受了罗依带来的现代文明——对于一个处在黑暗封建的人来说,罗依带来的启蒙,无疑是黑暗中最明媚的曙光。

常言道,活在黑暗中,并不痛苦,因为四周都是黑暗,没有路,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混日子罢了。

可一旦黑暗中有了光亮,反倒衬得这黑暗更加沉重而窒息,而那光亮与黑暗相比,又是那么微弱……能照亮路,却又照不到这条路通往何方……

风华不能想象,如果罗依突然消失,他还能不能像过去那样生活下去。

有轻微的门响,风华回过头,看到穿着官服的德王爷站在门口,他赶忙起身,轻手轻脚的随她出了门。

“看来你果然一夜未眠。”德王爷轻声道。

“果然?”风华反问,“您昨夜来过?”

德王爷笑了笑:“毫无睡意,散步时,看到屋内并未熄灯。”

她说这话时,移开了目光,并没有看着风华,想必,是不愿让一个男子看到自己眼中不该有的软弱或柔情吧。毕竟,她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冷峻冷静,应是她亘久不变的招牌。

风华心中突然有些难受。

原来王爷在散步时,已经习惯了朝他这里来,是因她旧情复燃、这几天才有的惯性使然,还是她……从来、一直都习惯朝他所在的白梅居散步?

他有些小小的感动,同时又不喜欢自己这样的感动。这种感动的情绪,会成为他的羁绊,这是他不希望自己有的东西。

德王爷收回目光,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蜡封的便笺递给了风华,她没有离去,俨然是示意他当场打开。

风华打开便笺,里面写着十日后的日期,一个酒楼名字,以及一副肖像。他攥着纸的力度又大了些,不可否认、不可避免,这是他的第二个任务。

“看来,即便我叮咛嘱咐,罗依还是把她的事告诉了你。”德王爷说,看着风华的眼睛,并没有立即把话题引到任务上,而是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风华答道,坦荡荡的与德王爷对视,甚至看到德王爷眉头蹙起,也并不移开目光,“奴家与罗依之间,并无男女之情,奴家欣赏她的伶牙俐齿,而她比奴家更关心小远。”

“只是如此?”德王爷问,但是她没有给风华回答的机会,只是举手示意他不要再解释下去了了。

“不过,这倒免得我为此番任务多费口舌,”德王爷转而说道,终于步入了整体,“你刺杀那位布商,罗依过几日会提供一个代罪的杀手,但硕王爷也并非轻信于她——她若想有所作为,须得先得到信任——过几日罗依会请硕王爷去这个酒家听曲,而你要做的,是刺杀画像上的人,以及……”

“伤害罗依?”风华难以置信的接言,“可……这是否太冒险,刀剑是不长眼的,奴家若在硕王爷面前连续行刺两次,必然要有交锋拼杀,到时奴家未必能拿捏住分寸,这岂不是拿性命开玩笑么?况且——”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随后决定坦言问道:“硕王爷身边高手如云,您让奴家这么做,是否太过鲁莽。”

“你在害怕?”德王爷轻轻的反问,没有丝毫关心的语气,一时显得冷若冰霜。

“不,”风华沉静的答道,言语中甚至有了嘲讽的意味,恐怕也只有他敢用这种口气对德王爷说话,“硕王爷可是认得奴家的,一旦奴家被抓,牵连出来的,只有您——似乎以您的心机,此事不难想到吧?”

“你说的有理,”德王爷说到此处,忽而一笑,方才的冰霜感觉竟一扫而光,只是这笑中,还带着些忧郁,“本王已经做出部署,届时会给你安排几个人一同行刺,她们会保护你。”

风华闻言,正欲再对这番安排说些什么,可德王爷却已准备离去上朝了。

他知道,德王爷既然定了此事,便是环环相扣,尽管简直是拿命在开玩笑,但也只得按令行事。况且,罗依不做出“牺牲”,的确很难得到硕王爷的信任。

而说到信任……

“王爷请留步,”风华叫住了德王爷,见她闻声回头,便上前一步,坦言问道,“王爷,您既然安排罗依为双方服务,那您对她又信任多少?”

德王爷的眉头蹙了一下,反问风华:“那你对她信任多少?”

“如有必要,奴家可以把性命托付给她,一如奴家可以把性命交付于您,”风华答道,看到德王爷目光一紧,已猜出她心中那酸溜溜的感觉,随即严肃的继而道,“因为奴家知道,目前而言,我们只有一个敌人,战争期间最需要的是信任,而硕王爷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挑拨离间。所以,吃醋也好,猜忌也罢,奴家认为这都应该先放一放,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信她,就不能加入个人的感情。”

德王爷半晌没有说话,她默默的审视了风华一会儿,随后淡淡一笑:“本王素来以大局为重,对她,对你,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