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一路上,许连臻不断地在想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可是很奇怪的是,这个问题每每念及,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身体里头涌上来。
蒋正楠这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推门进来,居然看到许连臻穿了一身家居服站在窗口发呆,似在等他回来一般。
蒋正楠心里头不明所以的欢喜,放低了脚步,在后面一把拥住了她:“怎么还不睡?”
他特有的气息混合着酒气淡淡地浮在空气里头,许连臻有片刻的失神。
她缓缓地道:“我有事情想问你?”蒋正楠轻吻了她的侧脸,轻“嗯”了一声:“什么?”
许连臻望着远处的路灯,星星寥寥地数点,像是盛开在黑暗里头的寂寞花。莫名的,她就忆起了那个星光下的沙滩和沙滩下手牵手的那对人。
只是再怎么逃避,最后还是得面对的。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许连臻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面对着蒋正楠:“我今天和璇璇一起吃饭。她说……叶英章跟她求婚了。”
蒋正楠倒没料到她说的竟是这个,脸色一僵,没有说话。他缓缓地放开了她。空气里头原本有种撩人的亲昵,此刻却仿佛被东西覆盖住了一般,瞬间冰凉了下来。
许连臻定定地站着,凝视着他。从蒋正楠的角度只看到她精致清浅的侧脸线条。蒋正楠忽地勾起了嘴角,阴晴不定地笑了出来:“没错。你想问什么?”他不过也才知道这个消息而已。
蒋正楠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丝毫表情,。语气却是极度的轻描淡写:“你是想知道他们结婚的具体日期,然后准备离开?”她就这般着急地,时刻不停地想着离开他吗!
这次日子,他对她的,难道她没有一点点感觉吗!
蒋正楠的样子很奇怪。许连臻只觉得自己心里头也很奇怪,茫然一片。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好似各自站成了雕像。房间里头冰冷窒息。
蒋正楠猛地转身,甩门而出。
蒋正楠开了车子,一路飞奔去了聂重之的俱乐部。聂重之不在,底下负责的人忙将他迎进了他们这群人固定的豪华包房。
蒋正楠取了一瓶酒,仰头直灌。
第二天,是安排好的,要去七岛市出差,他原本早就计划好了要带她一起去。他甚至一厢情愿地想着,以后去哪里都要带着她。
显然是他蒋正楠自作多情了。
她与他之间,从开头到现在,一直都是他强迫她的。她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他是知道的!可是总是觉得他一点一滴地待她好,她总是会察觉的。可是今晚的事情,倒叫他明白,是他一厢情愿了。
蒋正楠自嘲般地大笑了出来,一仰头,又是满满一瓶。
等聂重之接到手下人电话的赶来的时候,蒋正楠早已经酩酊大醉了。房间里头酒意浓烈,一地的酒瓶东倒西歪,还有满地的玻璃碎渣……总之,是一室的狼藉。
这也是聂重之第一次看到蒋正楠喝的如此之醉。也总算是清楚地知道了蒋正楠真正的酒量。
这日,许连臻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光明亮。
身边的一侧依旧是空,他还是没有回来。都已经第九天了!任何联系也没有。
她与他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了,除了他主动会发她微信外。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生命中有些东西没有过,也不过如此而已。可是曾经有过,如今没有了,却总让人觉得隐隐难受的。
许小白躺在薄被之上,呼呼地喘气。许连臻失神地望了片刻,方才起身梳洗。
拉开外头那层厚实的窗帘,细细碎碎的光影从纱帘漏进来,有微尘在光束里头清幽浮动。她转身抱起了小白,汲着拖鞋下楼。
客厅有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精致的侧面。好在那人也并不想给她留多少幻想的余地,优雅地站起来,转身:“许小姐,你好!”
那人头发松松的绾了发髻,穿一件极精致的黑色长袖毛呢连衣裙,浅V型的领口。典型的贵妇人装扮。
许连臻并不认识她。可是她确知道这个人是冲她而来的。这人的五官笑容与蒋正璇有五六分的相似,这般的年纪……她忽然忆起蒋正璇订婚的那日,她确实有见过这位夫人的……
许连臻抱紧了小白,有些紧张地欠了欠身,微笑问候:“您好。”
那人浅浅而笑,不浓不淡,一切优雅地恰到好处:“许小姐,我是正璇的妈妈,你可以叫我伯母。”
饶是许连臻平日里头再淡然,但此刻觉得说不出的紧张。这个人是蒋正楠和蒋正璇的妈妈。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其实她用不着紧张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明所以的紧张!
许连臻再度欠身,努力完美微笑:“伯母,您好。”
陆歌卿的视线落在许连臻手上抱着的小狗身上,虽然早已经从女儿那里知道了,但还是微微一愣。但也只是几秒的光景,她便优雅地坐了下来,淡笑道:“你坐吧,不要拘束。”
许连臻忙地放下了小白,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幸好当年父亲请了专门的老师交过她礼仪,面对长辈,她只侧着腿,虚虚地坐了三分之一。
陆歌卿扫了一眼她的坐姿,轻轻柔柔地道:“许小姐,我今天来打搅你,我想你肯定觉得我有些冒昧,对不对?”
“我想你现在肯定心里在揣测我会跟你说些什么?对不对?”
许连臻没有说话,审时度势,这种情况下,她能做的只是听她将话说完。幸好,这位夫人目前似乎还没有盛气凌人的态度和意思,说话之间低低柔柔的,还算客气婉转。
“许小姐,我也不多说其他什么了,就开门见山吧。请问你已经多久没有联系你父亲了?”
许连臻倒没有预料到她会以这个作开头,微带了愕然地抬头。
“我想你应该已经很久没有跟你父亲联系了,所以你肯定不知道他最近的身体情况。”
许连臻倏地抬头盯着她:“伯母,我爸爸他怎么了?”她是在上个月看过父亲,这个月因为那天蒋正楠甩门而出,便耽搁了下来,所以已经足足有一个半月没有去监狱探望了。
陆歌卿缓缓地道:“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你爸病得不轻,上个星期所有检查报告都已经出来了……”陆歌卿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地审视着她,似乎不想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她顿了顿,说道:“得到医生证实了,是胃癌。”
许连臻只是不肯相信,无意识地连连摇头:“不,不可能的。如果我爸病的这么严重,狱方……狱方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如果是犯人自己要求狱方不要通知家属的呢?”
许连臻一呆,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不,是绝对有可能!是父亲不想让她知道。是父亲想独自承受这一切。无论父亲他曾经做过什么,但他绝对是世界上最疼女儿的一个父亲。只要力所能及,他都要帮她撑住那一片天空,就算是那片天空早已经残破不全了。
许连臻方才大乱,不停地摇头:“不会的……肯定是弄错了……就算不通知我,可是贺君不可能不知道的?”
陆歌卿瞧着许连臻失魂落魄的担忧模样,心里倒起了几分不忍。便道:“你先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许连臻这才有了反应,直直地抬头,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监狱里的犯人得了重病,有些是可以保外就医的,但都是对有期徒刑的人而言的。可是你爸爸的条件是达不到保外的标准……”
许连臻忽然福至心灵般地懂得了她意味深长的眼光,也明白了贺君为什么不知道这么大的消息。
洛海市蒋兆国的夫人,若是连这点小事也无法办到的话,那也真是白活了。
她垂下了眼帘,一字一句地问道:“伯母要我答应什么,才会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果然是个一点即通的聪明孩子。真是可惜了!
蒋母走后,许连臻抱膝坐在窗帘后面,一想到父亲,心都揪疼了。落了很久的泪,小白过来挠着她的裤子,冲她“汪汪汪”的叫。若是平时,许连臻早抱它在怀里,逗它嬉戏了。可今天小白在她脚边绕来绕去地希望赢得主人的注意,但最后还是失望地趴在地板上,打了个滚,露出圆圆的肚子,“呜呜呜”地抗议了几声。想来它也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头疼爱它的主人,今天不肯理睬她。
许久之后,许连臻转头环顾四周。原来终于是到了要离去的时候了。
其实那日开口问蒋正楠,也是问问而已。或许也有想确认他会不会按照约定让她离开的想法。她不是傻子,又怎么会感受蒋正楠这段时间对她的转变呢。可她那般的自私,就像埋在沙堆里头的鸵鸟,唯有装作什么不知道而已。可是她不敢去确认那种改变是什么?不敢也不能。她唯有把这些归于蒋正楠的入戏而已。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一点,还是要有的。
现在终于可以离去,可她为何会涌起一种失落呢?
许连臻真的觉得自己有病。她竟然在这样的时刻,开始留恋这里了。
到了现在,这里所有的一切,原本她极力想逃离的一切,如今倒似一把把的双面刃,割得她……割的她心里难受的紧。
许连臻摸着胸口,猛然回神,是的,那个地方,会疼!
原来她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贪念他给的温柔,就算她早知道这些温柔都是假的,都是做戏,她都已经贪念了。而且她居然连何时开始的,竟然也不知道。
只是,她早已经明了,一切已到结束之时。
蒋正楠一直没有再回来。一直到他生日的前一天,许连臻还是隐约的觉得他会回来的。她有种朦胧的笃定。
许连臻抱着小白,很突然地想到,如果蒋正楠一直没有回来,会不会就是表示这个交易到时间要结束了。这样的话,蒋夫人交代的事情不就解决了吗,父亲也就可以保外就医了吗?
但那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罢了。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那一个晚上,许连臻辗转难眠,一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浅浅入眠。
第二天,蒋正楠还是没有回来。
许连臻一整天都窝在书房画画,偶尔抬头,便可瞧见窗影静移,其实心浮气躁的很,拿着笔从哪里下手写不知道。她连连出错,瞧见夕阳霞光洒在脚边堆满的纸团上。她放下笔,知道今天她不是她画画的时候,索性起身,整理好一切,准备找本书出来看看。
才刚从书架上挑出了一本禅道类的书出来,阿姨便上来敲门请她下去,说是贺先生来了。
贺君在厅里,见了她,客气地道:“许小姐,蒋先生让我来接你。”隔了这些天,终于听到这个名字了,甫一入耳,许连臻心里就不明所以地一抽。
许连臻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毛衣打底裤的一身家居打扮,便道:“我上去换一身衣服。”她在柜子里找了一条裙子,化了点淡妆,这才上了车子。
贺君从来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许连臻也从来不多问,加上司机,三个人默默无言,一时间车子里头静的宛如无人一般。
车子开了小半天,到了一处庄园似的地方,贺君才开口:“许小姐,这里是聂重之先生的私人庄园。”
聂重之,许连臻自然认识,与蒋正楠关系素来极好,她也在不少场合遇到。只是聂重之这个人,素来都是面无表情,隐隐霸气,她与他好像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遇见了也只是点个头而已。
许连臻沿着大理石铺成的阶梯拾级而上,候在门口的保安人员轻轻为她推开了门。触目所及,奢迷繁华,无不精致到了极点。
豪华的大厅里头三三两两的人群,她走了数步,便一眼望见了蒋正楠。这么多日未见,她居然也可以一眼望见。
许连臻缓缓地呼气吸气,抬起有些酸软无力的双腿,一步步向他走去。
似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蒋正楠缓缓转身,许连臻的视线一下子便撞进了他的眼里,如同往常一般,那双眼睛便是一汪潭水,深邃不见底。
蒋正楠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干燥,许连臻的指尖微动,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感觉,便乖巧地任由他握着。
蒋正楠见她难得的温顺,连日来积聚的怒火便渐渐隐了下去。蒋正楠向来强势,男女关系上头也不例外。从来都是别人迁就他的份,久而久之,他自然也就习惯如此了。像许连臻这般不识相的女人,他自然是第一次接触。
那天甩门而去,心里头恼火之极。心想着他蒋正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用得着这般窝囊之极,委曲求全吗!过了几日,又想着,她只要服软一下,他也就顺势而为了。可她也没有任何的联系,倒让他把这场火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一直拖啊拖的,拖到了他的生日。原本总想着,她只要一联系他,或者贺君也行,那么总归是他和她一起过的。可是……她没有。或许在她心里,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在这般的烦躁阴郁之下,所以聂重之提议要帮他办个PARTY庆生,他也就一口答应了。
可是真的到了会场,没有她,一切都那么的空落落。如今,她这般主动出现……
蒋正楠此刻瞧着她,心头欢喜,连面色都因他的微笑而舒展开来。见到了她,好像所有的芥蒂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都瞬间消失无踪了一般。
蒋正楠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问道:“是不是瘦了?”周围都是人,虽然略略隔了点距离,可他是主角,自然有很多的视线缭绕。
许连臻的脸一下子红了,语无伦次地道:“没……没有……没有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呼吸一样的轻飘无力。
蒋正楠只是望着她,眼底含笑:“我说瘦了……”
他今天是寿星,最大了。他说瘦,那么她就瘦好了。许连臻浅笑不语,忽然发觉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反扣住他的手。她微怔,但他已经拉着她去了人群里。
大约是吵架过后,小别胜新婚,蒋正楠对她隐约更好了几分。一个晚上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
大约是知道了要离开,许连臻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偶尔侧头望他,水晶灯下,光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将他的一切都衬出了薄薄的光晕,仿佛是泡泡一般,只要轻轻一触,就会消失无踪。
回到了房间,更是缠着她不放:“今天我生日,我的礼物呢?”
许连臻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好一会才讪讪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