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臻一进门便挣脱了那只箍在她腰畔的手臂,后退两步,极度地惶恐不安,颤颤怯怯地说了一句:“蒋先生,晚安。”说罢,也不敢看蒋正楠的反应,忙不迭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到将房门落锁后,她悬着的心才总算放松了点。
蒋正楠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倒了一杯红酒,也不饮用,只闲闲地摇晃着杯子绯红诱人的液体。许久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房间门上。他将杯子送至嘴边,缓缓地抿了一小口。
他的嘴角本擒着淡薄的笑意,可只一瞬间,这淡淡的笑意便彻底的收敛了起来,双眼微睐,似无底深渊。
他拿起了搁在手边的电话,拨通了个号码:“我等下过海,你今晚安排什么好节目?”
许连臻因晚上提心吊胆,到了快天亮才睡过去,所以起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梳洗好了之后,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就在阳台上看海。窝在大大的藤编沙发里头,烤着暖暖的太阳,她似一只猫,连伸伸爪子都觉得慵懒无力。
一直到下午也不见蒋正楠出来,才知道他不在。接近傍晚时分,蒋正璇打了内线过来问她要不要去沙滩逛逛。既然他不在,她妹妹和叶英章邀请的活动,她应该就可以选择不参加了,因为领导没有指示。于是,许连臻便客气表示自己有点累,不想出去。
这一天的许连臻,过的还算是蛮悠哉的。她心里头巴不得蒋正楠永远不回来。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她刚在客厅里头坐下来用餐,便听见大门门锁“叮”的一声清脆的解锁声,许连臻抬头,便见蒋正楠一身悠闲的打扮从外头进来。四目相交的时候,她发现他脸上似乎有种晦涩的暗沉。许连臻手里的叉子就顿住了,所有愉悦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蒋正楠面无表情地斜睨了她一眼后,径直去了房间。
许连臻不由地微松一口气,可原本美味可口的晚餐此刻却已经如同鸡肋般食之无味了。她胡乱地地吃了数口,正准备回屋。可他居然出来了。看样子是刚洗了澡,穿了一件浴袍,腰带松松系着,头发微湿,有几缕落在了额前。
蒋正楠取了一份报纸,在她对面闲闲地坐了下来。许连臻一抬头就看见他浴袍下露出的赤裸胸口,她顿觉客厅的空气莫名的压抑了起来,忙站了起来,讪讪地道:“我饱了。蒋先生,你慢用。”
蒋正楠似未听见,目光落在报纸文字间,如被吸引住一般。许连臻微微松了口气,正欲抬步,只听他的声音淡然地传来:“明天的飞机,回洛海。”
许连臻的脚步略顿,没有回头。
上了飞机才知道只有她和他回洛海,叶英章和蒋正璇还会在那里多待几天。只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许连臻侧头凝望着一团团棉絮般的云海,只是祈祷着这一切早点结束。
回了洛海,一切又恢复原状。许连臻在海边别墅继续她的生活。
这一日,蒋正楠翻了文件的时候,脑中不期然地闯入一个成语:“无声无息”,不由地微微一笑,她倒还真是无声无息!
隔了不过几天,蒋正楠就接到了妹妹蒋正璇的电话:“哥,最近怎么样啊?”这个妹妹难得良心发现来主动来关心他,蒋正楠心情甚好地点头道:“还能怎么样啊!就一个忙字。”
蒋正璇在另一头轻笑:“那今晚有没有约啊?”他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才道:“怎么?有事?说吧!”
蒋正璇道:“嗯,是这样的……叶大哥说了,礼尚往来,想请你和许小姐吃顿饭!”蒋正楠的眼神蓦地一冷,顿了顿,语气未变地道:“那自然好啊。不过我得先让秘书查一下今晚有没有预定的行程。”
挂了电话后,蒋正楠面沉如水,修长的手指缓缓都在桌上轻扣着。看来叶英章确实在乎这个姓许的女人。甚至比他认为的还要在乎。那天他在屋子里头看到叶英章拽着她的手说话,后来叶英章便似受了打击一般。他又刻意地在他面前演了数场的亲热戏,他以为叶英章总有点死心了吧。看来他还真低估了他了。
脑中不由地闪过了许连臻的容貌,五官倒也算精致,但绝对不算惊艳,清清淡淡,也不过属于中上。不过化点妆,打扮一下倒也能上台面。
性子有点倔,估计还不止一点点。他低下头,望着手上淡淡黑迹般的齿印,有一瞬间的怔忪。他向来也自傲的紧,加上容貌家世出众,从小就多的是女孩子围绕,更不用说现在了,那样子的事情也是第一回。大约是这样,所以他每次看到她,心里头总是有种觉得说不出感觉。
过了片刻,他起了手机,回给了蒋正璇:“今晚大哥有事,你跟英章说过几天吧!”蒋正楠挂了电话,缓缓地靠在椅背上,他倒想看看,到底叶英章有多少耐心。
探手按下了内线键,贺君的声音传了过来:“蒋先生有何吩咐?”
蒋正楠淡淡道:“把那个的电脑给我拿过来?”贺君应了声“是”,便挂了电话。
不过一分钟,贺君便拿了笔记本电脑过来。蒋正楠的视线静静地落在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上:“你出去吧。”
贺君出去后,蒋正楠双手环抱胸前,懒懒地靠在了高背椅子上。视线却一直没有移开过电脑,审视一般的又盯了许久。
最后,他缓缓地伸手,用鼠标点开了别墅的监控系统。
只见她又在他书房里头画画了,这回是国画,正聚精会神地在上色。那只泰迪狗则懒懒地趴在她脚边,阳光淡淡地从窗边探入,一副安宁静谧的家居图。
叶英章终究没有多少耐心,不过又隔了几天,又通过蒋正璇的口来邀请他们。这一次,蒋正楠便答应了下来。
在车子见到许连臻的时候,蒋正楠倒是明显一愣。与电脑里看到的休闲居家风不同,她今天穿了件姜黄色的裙子,外套了一件黑色圆领小外套,一双黑色的长靴子。长过肩膀的头发垂顺的披散着。脸上的妆淡淡的,只擦了睫毛膏,连最基本的眼线眼影也没有,干净清爽地衬出了唇上的一抹莹润亮红。
可这般简简单单,却好似有股光,总让人忍不住侧目。
她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坐的离他很远,好像就怕会沾惹到他似的。不知道是因为空间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总觉鼻尖隐隐有种清清地香味萦绕。
心里头有种难耐感缭绕,就跟喝醉后的那晚一般,似有微弱的火在心底炙烤。似乎每次与她接触,都有这种火燎的难耐感,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蒋正楠转过了头,凝神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好半晌,这种难耐感好像并没有消失,反而在身体乱窜。
他猛地开口吩咐道:“开点音乐。”不过几秒,空间里已经流泻着轻柔婉转的音乐之声。他深吸了口气,凝神细听。
车子最后在望湖路的一家餐厅停了下来。蒋正楠下车后静站着,等了片刻,却见她许依旧保持了下车后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街道对面,。
此时街灯已亮,从他的视线望去,分明是一家咖啡馆。那幢小洋房建于民国初期,已有百年的历史了,外头爬满了藤蔓。此时因为季节的缘故,外头的藤蔓浓翠浅绿中还夹了枯黄。咖啡馆里头的灯光倒是晕黄昏暗,隐约透着朦胧的浪漫气息。
蒋正楠上前几步,握住了她的手:“走吧。”隐隐察觉到她的身子似有轻微一颤,但她这次倒很是温顺,低头便跟着他的脚步。
叶英章的包厢订在三楼,整片的落地玻璃,可以望见璀璨流动的热闹街景。
两人推门而进的时候,蒋正璇也正赞叹着对面的咖啡店:“叶大哥,对面的新开的咖啡店好像不错,要不等下和大哥一起去坐坐?”
叶英章怔忪出神了一会儿,才回头道:“好啊。等下问一下蒋大哥的意思吧?”
蒋正楠这时一进来,蒋正璇就拍手而笑:“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哥,我们正说你呢!”蒋正楠牵着连臻的手,嘴角轻露笑意,不甚在意地道:“你又说我什么坏话啊?”
蒋正璇吐了吐舌头:“我们哪敢啊!!我和叶大哥正在说对面的咖啡馆不错,要不要等下去坐坐?”蒋正楠转头,含笑着望着连臻的询问:“怎么样?”
许连臻抬眼看他,想知道他的指示是让她说YES或者NO。但是蒋正楠的眸子黑亮耀眼,里头并没有告诉她答案。
她垂下了眼帘,清清一笑:“随便!”这大概是最保险的回答吧。蒋正楠轻扯了嘴角,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她:“那就是答应了。”
蒋正璇撅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撒娇道:“哥,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没地位了。我要提出抗议!”蒋正楠含笑不语,眼光微扫,便瞧见叶英章脸色无比僵硬的笑容。便又加了一句:“只要你在某人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不就行了,大哥这里,无所谓的。英章,你说是不是?”
这下倒轮到蒋正璇娇羞不语了,不依地跺脚道:“哥,你欺负我……”
叶英章无力地勾了勾千斤重的嘴角算是回应。许连臻从进来到现在,目光都未扫过他所在的位置。
菜一道一道上来,因是老店了,所以口味相当正宗。
五福市最有名的是一道清蒸鱼,姜葱切的细如发丝,黄绿相间的铺在鱼身上,浇上了滚烫的热油和特制的鲜美酱油,煞是好看。吃起来,味道自然也是一绝。
许连臻从小就可以就这菜吃满满一大碗饭。父亲许牟坤平日不会下厨,但每逢她生日,还有过年,都会亮出自己的这道拿手绝活。
每次围在餐桌边,父亲总是会将第一块……鱼脸肉夹给她。按父亲的说法,这是鱼身上最好吃的部位。因为是最好,所以要给最宝贝的宝贝吃。
这是她这三年多来第一次看到这道菜。隔了这么多的日子,她居然已经连想碰的念头都没有了。
因为她知道,这辈子大约再没有一个人,会把鱼脸肉夹给她了。
包厢里的空气安宁静谧,只偶尔蒋正璇的清脆声响传来,许连臻胸口一直闷的发紧,吃了数口便推说要上洗手间。那包厢里头原本也有个小洗手间,但是她还是推门而出,一直到了转弯处的大洗手间里头,方才能喘上一口气。
她望着镜子里头的自己,木然呆滞的脸似戴了一张面具。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子的日子,生活再无可以令她大悲亦无可以令她大喜。
别人还在大学里的美好年岁,她却什么都经历过了,甚至连牢里都进去过了。很多很多年轻人该有的甜美喜悦,光鲜明媚,都已经离她远去,再不会回来了。
可这一切,是因为谁呢?
许连臻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走廊上的叶英章,明显有话要说。他的脸上暗幽,望着她,表情严肃:“连臻,听我一句:离开蒋正楠!”
许连臻止了脚步,冷冷而笑:“为什么我要离开他?你凭什么?”如果不是叶英章,她现在会如此吗?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任蒋正楠为所欲为。
她的声音字字如珠,一颗颗如冰雹地朝他砸来:“他对我再不好,也不会送我和我父亲去坐牢的,叶英章!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父亲许牟坤判的是无期。无期呀!
叶英章怔怔道:“连臻,你恨我,你一直在恨我,对不对?”
许连臻抬头直视着他,无声冷笑:“我当然恨你。叶英章,你不会到现在才明白我恨你吧!你知道吗……”她放缓了声音,深深地望进他眸子里,一字一字地道:“叶英章,你听着,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她再没有看他一眼,径直离去。她穿了一双高跟靴子,每走一步,便会有轻微的“嗒”一声传来。可叶英章此刻只觉世界静至寂然,唯有这一声又一声的“嗒”“嗒”“嗒”之声如暮鼓晨钟般传入耳中,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她的每一步都像似踩在他内心的最脆弱之处发出来的。
她恨他!一直以来都恨他!一直以来都毫不掩饰的恨他!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将恨意说出了口!
许连臻凭着胸口的那一口气走出了转角,在转过的走廊的那一刹,那口气吁了出来,便觉身子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似的,双腿酸软如泥,几乎撑不住自己了。
只要想起是他亲手将她和父亲送入牢中之事,每每都会痛彻心扉。如今这般说出来,当真如剜心一般。当年那个对自己柔情蜜意的人,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一切都不过是演戏!
她唯有扶着墙才不至于使自己软到在地。
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异样,抬头,只见蒋正楠正站在不远处,目光锋锐如刀,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这么近的距离,很显然,他听到了她与叶英章所有的对话。
饭后,由于蒋正璇兴致高昂,其余三人的附和,便去了咖啡馆。
原木的小桌上烛光摇曳,晕晕暗暗的光线将四人的面容照得浅淡不一。
蒋正楠一手搁在连臻的椅子上,一手轻叩着节拍,敲击了桌面。而连臻则低了头,在搅拌咖啡。杯子温热,捧在手心,干燥温暖,似能驱逐指尖每一处的寒冷。
两人这样的画面,在叶英章看来,却是这般的静匿动人又赏心悦目。
许连臻向来欢喜这样子的咖啡馆。以前,两人在M市逛街的时候,她最喜欢的流连之处,便是安宁静逸,隐隐透着低柔音乐的咖啡小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