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冰柯骑士站在巴斯诺城外的山坡上,看着自己的军团溃败下来,黑压压散遍了山野,他长叹了一声。
人族军队在巴斯诺又被魔军击败,华优冰其斯的炼雷震军团势不可阻,依冰柯骑士率的西部军第四军团继续溃败中,巴斯诺防线即将崩溃。战报传到了基洛岗。
西部军统帅爱丁国王西法斯进入内城大殿时,有卫士官忽忽迎了上来:“圣骑士的特使已经在城堡里等着您了。”“要在这时候治依冰柯罪么?”听完特使的话,西法斯十分震惊,可以看出他的手指在不安的颤着。依冰柯是他的爱将,没有了依冰柯和第四军团,他的军队就几乎从西部王国联军中抹去了。
“派人去代替他!”特使用毫不犹豫的口气下了令,“圣骑士大人认为,平达骑士可以胜任。”
“在这个时候?没有依冰柯,巴斯诺城立刻就会失守的。”西法斯想做最后的争取。
特使不再说话,手指在腰间的佩剑上敲打着,像是已不再看着他。西法斯想到那遥远的基洛岗圣骑士头盔下的阴影中的表情,觉得冷汗从后背渗了出来。
“我明白了……”他说,转身走出大厅,这时他觉得他已经老了,需要有人搀扶。
平达在家中赋闲已经很久了,他把精力一直放在修整被战火毁去的家园上,魔军几乎要达到目地,攻入精灵森林,却被阻不得不回师北上,战线几乎一度退回诺丁山出口,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虽然他一直坚持,魔军的意图决不是什么重返阳光之土只想回到圣地,而是重新寻找根据地继而吞并整个大陆,并为此而丢了将军的位置,但魔军攻入精灵森林的时候,他还是希望这支黑色洪流就这样消失在森林的背后。如今战线重新在巴斯诺僵持,他也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就像今天下午送来的委任书一样,西部军终于决定重新使用他了,但他却已没有战斗的雄心了。他不知道在经历了一年多的和儿女的平静生活之后,他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再承受漫长而艰苦的战争。
看着那皮卷上的签字:康德,平达皱了皱眉,西法斯看来也老了。那位永不露出面目的圣骑士、礼天教的护教英雄统领整个人族联军的日子不远了。
里德和凤齐带着一支军队进入了巴斯诺,向依冰柯宣布了关于西部军的命令。
“平达元帅已经到达本城了,现在请你跟我们走吧。”里德说。“我想和平达元帅见一面,我必须和他交接,并向他报告战场的局面。”“没有必要!你立即跟我们走。”里德大声说。“我被逮捕了么?”依冰柯冷笑说。
“你将回基洛岗受审。”凤齐说。“基洛岗?为什么不是丁法?”依冰柯愤怒地说,“我只回我的国家的首都受审,别想把我带往依亚!”“你有选择么?”里德冷冷地说。“那我宁愿战死在这里。”“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请便吧。”里德说。
依冰柯命令打开城门的时候,所有的将官都闻迅聚集了过来。“您要在这个时候出城作战么将军?”他们围住了他的马头。“我要去完成一件我早就该做的事。”依冰柯扶了扶头盔,“像我这样的人,是早就应该战死在沙场上的。军团长官的职位,不是我所能承受的重担。”平达的旗帜在内城中升起,召集众将的号角声一遍遍地响起来。“我明白了,”有将领说,“但请让我随你一起出战吧。”“不,我只希望里瓦尔和汗丁与我一起出战,你们会同意吧。”依冰柯看向这二人。
这两员他的心腹爱将对视了一眼,汗丁勇敢地跨了出来,里瓦尔却退缩了。
“懦夫!我们当年追捕过康德,你以为你留在城中就能活着么?”汗丁怒斥着他。
“不必说了!”依冰柯阻止了汗丁,“就我们两个,再没有其他人。”城门打开,吊桥缓缓放下,依德尔族黑压压的大营在远处显现。“你说将来我们会被记入若星汉的史诗么?”汗丁问。“别傻了,那是礼天教的人写的。”依冰柯望着远方,阳光聚在他的眉间。“华优冰其斯是魔族的名将,今天真是幸运,天气也很好。”接到报告,华优冰其斯惊异地放下了酒杯,来到阵前,看着那曾与他挥兵在无数地点上演争夺战的老对手只带了一员副将骑马而来。“华优冰其斯,你的末日就要到了!”依冰柯大声喊着,“平达元帅重新被起用了,你的那点微末战术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我不再是第四军团的军团长了,我来是想作为一个骑士,了结我的一桩心愿!”
依冰柯回头对汗丁说:“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我给你的最后命令就是,把我的尸体带回去给我女儿……”
魔军列开了方阵,那骑着高大魔种战马的骑士从方阵中走了出来。依冰柯又看见了华优冰其斯,这是他的老对手了,但这一次,也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交锋了。阳光下,黑压压的军阵,沙地上耀眼的光,一切像是在哪里发生过。战阵的双方,不由又回想起两大族在雪山下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
……
雪山魔军初现于大地之日华优冰其斯望着山下的尘烟。人族的战阵排开了几十里,人声马嘶的响声几乎连雪山都能听到。他没有下达任何军事的命令,竟然望着这阳光下的大地和云天,有些愣愣地出神了。
终于来到地面上了么?在坎图斯蒂,四大将激情谋划时,原以为可以只用半年时间,冲出里姆克依口,可是温泉关下,连六翼神龙军团都望着几乎是亡灵身体砌成的山峰痛苦长叹了。面临后方日近的追兵,魔族不得不改向逃入地下的荒原群山,从此就是漫长的五年。
五年恶梦一般的时光,几百万族人丧命在途中,最后能出地面的,不过八万余人而已。
他身边站着的是八万余远征后疲惫不堪的魔军,无不血污满脸、衣甲破烂,在阳光下连眼睛一时都难以睁开。
但这八万人,却已再没有一个老弱,再没有一个胆怯者,再没有一个刀不快,再没有一个意志不坚,再没有一个不是响当当的战士。五年的炼狱里,只有最强、最坚韧、最机敏的人可以活下来。他们就是所有仅剩的魔族,而这全族就是一支可怕的击碎过地狱的军队!
此刻,将指挥这样两大世仇之族三百年后第一战的,只有他一个人。路华美亚还在地下狙击着亡灵军的追击。华优冰其斯希望她能及时的撤出来,亡灵军的大潮虽就在后方,但对于畏惧阳光的它们来说,没有魔王所制造的极夜巨幕的掩护,它们是不敢出现于地面的。
所以,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击溃人族军队,这样路华美亚才能撤上来,否则一入夜,雪山上的魔军仍可能被夜中伸出的亡灵巨口吞掉。
华优冰其斯抬头看了看天色,龙神在保佑他们,现在正是中午。还有时间。华优冰其斯下令:全军雪山下列阵。八万魔军列阵于雪山之下,黑色的方阵与茫茫雪色对比着,形成一种肃杀的风景。
华优冰其斯策马来到了阵前,所有的魔军刚刚适应这强烈的光线,但望着华优冰其斯时,每双眼睛都映出血色的神采。
华优冰其斯看了看他的军队,他的族人。“我知道你们刚刚哭过,因为什么?阳光太刺眼了么?我通知过你们出地面时不准看天空,可你们还是忍不住看了……很多人在终于出地面这一刻,双眼却瞎了……真不应该……可他们会永远记住太阳!他们的一生中,只看过这一次!就永远也不会忘!”
“是的!”魔阵中许多再也无法睁开眼的士兵大吼,眼泪又一次流出来。“可是你们记住,我们出地面来,不是只为看一次太阳的!我们的祖先曾世世代代生活在阳光之下,我们将来的后人,也要世世代代在阳光下生活!所以你们终于走出来了……但仗打完了吗?没有,前面有一支二十万的人族大军!当年是他们把我们驱入地下,当年是和他们争战了一千年!你们在五年的地狱中活了下来,但还是有人会死在这太阳下的第一仗,在这一战中死去的人,请去告诉齐格扎里特大将,杨特克里达大将,所有倒在地下的族人!
你们看见过太阳了!而且,我们依德尔人的子孙,还会世世代代地看下去!”“乌拉!乌拉!乌拉!”魔军挥舞战刀狂喊,气势如虹。华优冰其斯明白时候到了,他只轻轻说了最后一句话:“现在,去杀了他们。”
魔人从雪山地下涌出的时候,人族的联军已经在山下的平原等候了。听探兵报告说,在不安的等待了这么多年后,出现的只是这样一支魔族军队,人族骑士们不由竟有些失望了。
此刻的人族军队,在里法尔平原上聚集了二十万的大军,那是在圣骑士康德的命令下组建起的各国联军。这些骑士在银月光华联盟建立前,还是互相厮杀的对手,但他们几乎都败在了同一个人手下,那就是康德。没有骑士心服于失败,因为他们认为康德使用的是邪恶的力量,但此刻,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杀光这支出现于地面的魔军,好重新赢得声誉与光荣。
“看,魔军冲下来了。”有人喊。联军西部军统帅依冰柯眯起了眼睛,雪山的光芒太刺眼,但他能看见那片黑色搅起了漫天的狂雪,涌动而来。“迎战!”
二十万大军排开的数里宽的战阵开始拉开,前方的十几个五千人的步兵方阵开始整齐前移并拉出空隙,露出了步兵线后嘶鸣的战马,那是两万等待冲击的骑兵。
“敌人好像完全没有骑兵……也没有魔兽……全是步兵……”副将凑近依冰柯说。
“这就是我们所期待的黑暗怒潮么?”依冰柯冷笑了起来,“圣骑士康德一直鼓吹着魔族将重回地面,将有多么可怕的灾难,不过只是为他控制联军造势罢了。”
他催动了战马,想上前看清魔军的溃败:“打完了这一仗,我们再回去对付康德!”
很多年后,依冰柯想起当年的第一战,身体还会微微颤抖。几乎没有人可以说出人族的大军是怎么败的,也许只有一个逃出来的骑士的回忆可以形容:“我看到他们了,他们冲过来,我们垮了……”依冰柯看着联军两万骑兵冲入了那片黑色之中,竟然瞬间就消失了。只有地面上多了无数的模糊血肉,黑色狂潮踏过战马的碎骨,几乎毫不被阻滞地继续推进着。
“长弓手!”巨盾兵列成一线猛地蹲下,后方十几个方阵列成弧形,每方阵五排的长弓手现了出来。这种一人高的长弓要由两个人来发射,一人扶住一端插在地面的巨弓和长箭,一人几乎像拔河一般双脚蹬地,双手拉开弓弦。
魔军还有半里的时候,第一排箭就发了出去。划破空气的利哨声中,最前列的魔军被长长的箭穿过,纷纷栽倒。但后方的士兵跳过他们继续前进。魔人冲击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箭只发射了三轮,魔兵们狂怒的脸就可以看见了。
这时前面的魔人们狂喊着把手里的弯刀甩了出去,联军方阵中像风扫落叶一样人头乱飞。
弓手飞速奔向后阵,盾兵放下巨盾拔出战刀,联军步兵呐喊着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两翼的骑兵和七八个步兵方阵也包抄了过来。高塔上的魔法师向魔军阵中攻击了,魔军冲锋的密集处火焰升腾、电光不断,迟滞和失明的诅咒黑雾也涌向魔人们。但魔军阵中有专门对付魔法师的神射手,他们单膝跪倒,弯弓搭箭,利箭穿过高塔上护卫盾间的缝隙,将脆弱的法师射倒。还有一种魔箭,在半空中忽然展开了翅膀,像是黑蝠一样绕过盾墙,扎进法师的咽喉。
肉搏已经展开,联军奔涌不断地冲向黑色军团,却像陷入黑沼中不断被吞没了。
只有近在咫尺的面对魔军的士兵们,才知道其中的恐怖。“他们像恶魔一样扑向你,你只看见他的刀一挥,你的手和刀就一齐飞上了天空,然后是你身体的其他部分……他们的力量也许只有巨熊可以抵御,没有武器,他们用手和牙齿照样撕开你……那不是军队,我们在和地狱中的魔兽作战,他们血红的眼睛,咆吼的声音,士兵们仅仅是注视着他们的凶恶面孔就会胆碎……”
一个小时,仅仅一个小时,太阳刚在天空中移过了一点,人族军队便已经溃败。
两个小时后,战场上再也看不见一个站着的人族士兵了。八万杀红了眼的魔兵还在提刀四处奔跑,想找一个砍杀的对象,最后只有怒气冲冲地向天狂吼。这一战后,地面的人族才明白了,为什么圣骑士康德一直把“地狱将来”
挂在嘴边。
“来吧,华优冰其斯,接受一个老骑士的挑战吧,骑士的血,必然应该洒在他所捍卫的土地上!”依冰柯大喊着,脚下的战马因为不安而一直跳跃不止。
华优冰其斯仰起头,看了前方的对手一会儿,忽然猛地催动了战马。
依冰柯战死的消息传到了丁法。“唉。”康德把战报揉成一团,“宁愿死在魔人手里,也不愿死在我手里。”“换了我也一样。”里德说,看着圣骑士向他投来的目光,他龇牙一笑,自己也说不清这算恭唯还是讽刺。“魔军现在应该已经入巴斯诺城了吧,我真希望他们很快来到基洛岗。”
康德站起身来。
基洛岗城的清晨,街头静谧,白色的雾气在石板道上飘过。战甲碰撞声响起来,那是康德带着无限水武士们迈步出了城堡,要去城头上查看。
康德的马正行过一条窄街,忽然一扇木门打开了,一个穿旧灰袍的女子举着匕首,愤怒的喊叫着向他的马头冲了过来。
康德转头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个女人,一点也没有闪避的意思。旁边里德和西坦立刻迎了上去,那女人一脚踢在西坦的小腿上,他大叫了一声,而里德一把抓住了女人举刀的手,她回身很熟练地手臂一转甩开了里德的手,然后举刀向他刺去。西坦大喊一声,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使她双脚离地,里德冲上前捉住了她乱蹬的双腿。这时护在康德马前的士兵才冲了上去,把女人捆绑起来。
康德看着这个被带到马前还在愤怒挣扎着的女人,她罩头的袍帽甩落了,落出了一头金发和一张还很年轻的脸,但怒火使她的双眼通红,那眼神中只有仇恨。
“我曾经见过你么?”康德在马上挺起腰问。“你杀死了我的父亲!畜生!你必须偿命!”康德终于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依冰柯的女儿?我们曾在舞会上见过么?对不起,因为我而丧命的人很多,所以我得问问。”他看向里德,“把她押去路士林狱!”
“可是骑士……”里德看着骑士的背影、看着西坦叹息了一声。“他的心中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同情了么?”
午后,康德回到了内城城堡,一个女人正在那里等他。“看见你真让我意外,来到这战场上是因为思念么?”看到那个女人从桌前站起来,康德用他那永远冰冷的声调说。“我的父亲七天后就将被皇家法庭审判,他可能被绞死。”耶芙看着冷血的骑士,像在极力压制着某些情绪。“哦,为什么要来告诉我?”康德摘下佩剑甩在桌上,就要向内室走去。“你一封书信就可以救他,俄拉培德没有人敢和你作对!”耶芙跟上去。康德回过身来冷冷看着她:“不,我还不想急着这么做。”
“你还是不肯原谅他?他已经老了,活下来也对你没有任何威胁,给他一条生路吧……”耶芙捂住脸哭起来,“哦,上帝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让我向一块石头企求怜悯……”
“我知道……我知道……”好半天她终于聚起力量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康德,“我居然还曾经向你表白……原来我早就该明白,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没有感情,你那亮光闪闪的面甲后面是……”
“是什么?”骑士冷冷地说。耶芙极力想挣开他的手,鼓起莫大的勇气说出后面的话:“是一颗早已经冷透了的心!”
骑士却丝毫没有发怒:“是的,你说得对,你……你看,你无法激怒我,我不再有快乐与悲伤,也不再有同情与仇恨,我只是像铁铸的机器一样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他走进门去,重重地关上,再无声息。耶芙颤抖着爬起来,心力交瘁,倒在椅上,眼泪默默地流淌。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圣骑士突然砰地打开门走过她身边,径直把一封信交到门口侍卫官的手中,“把这封信用雪鹰送去给俄拉培德,绕开魔军兵营再放飞!”
他走回来看到耶芙正望向他,对她点点头:“走吧,你自由了。”
耶芙离去了很久,康德仍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厅中,基洛岗城的下午阴冷沉寂,城堡的大厅中连蜡烛也没有点起,侍卫知道圣骑士不喜欢光亮。
此刻康德靠在椅上不动已经很久了,像是又沉入了睡梦中。
……“你想成为英雄?你想捍卫基洛岗?你想保护你所爱的人?但你也该知道以这样的身体使用黑暗力量的代价是什么?”“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所付的代价就是你每使用一次这力量,身体就将朽坏一分。还有你的心灵,将日渐被这力量中的冷酷无情所左右……你所有的力量,都只有从痛苦中得到。你的所作所为不会让你成为英雄,只会换来人们对你的仇恨,你使用这力量越多,你就要失去得越多。”
“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他还有什么怕失去的呢?”“一无所有?不,我不会嫉恨一个和我一样一无所有的人。”“我还有什么?”“我要剪断在深渊前拉着你的每一根绳索,就像……”那声音低沉了,“就像当年他们对我做的那样……”
雷鸣般的声音远去,基洛岗的城堡里,圣骑士康德从梦中醒来了。“原来命运终究是来临了……”他想起了那只在悬崖边拉住他的手。“我到底还是没能逃出宿命……云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