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里,虽然那些皇子并没有再来找过林思泽,但从平日里其他下人对白孚殿的忽视甚至是无视,也可以看出林思泽在宫中的地位。
有荣幸和主子一同吃饭的顾虹见,依然一年四季都吃不到什么肉,就可见问题之所在了。
有一回,顾虹见领来的饭菜里莫名有很丰盛的肉,林思泽吃过从顾虹见手里抢肉的苦头,看到肉也不争不抢。顾虹见这回却很自觉,道:“你先吃,你先吃。”
林思泽疑惑万分,道:“为什么今天有肉?”
顾虹见答非所问:“我武功果然挺高的了……”
林思泽则一头雾水。
顾虹见这才解释道:“刚好三皇子的人也去拿饭菜,我就趁着她没注意,换了一碗菜,嘿嘿,毫无破绽!”
林思泽:“……”
顾虹见犹自道:“太棒了,我决定以后每天都这样,等技术熟练了就换两盘!还得换着人换菜,不然那些人肯定会发现不对劲的……毕竟给我们的菜都是冷羹剩菜,其他人肯定吃不惯。”
“以后……”林思泽低声道,“一定让你吃大鱼大肉过日子。”
顾虹见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啦,先吃吧。”
她给林思泽夹了肉,自己又狼吞虎咽起来。
林思泽看着顾虹见毫无形象的样子,眼神沉了沉,却还是一言不发地吃起饭菜来。
虽然林思泽总忍不住许诺让顾虹见过上更好的日子,但那是未来,而未来究竟有多远,两个人都不知道。066只是当时的顾虹见和林思泽心中毫无间隙,毫无怀疑,相信彼此,也相信自己,仿佛有彼此在身边,就有无限的希望。
万顺三十九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冷。
冬至眼看再度要来临,宫内却没什么人有过节的心情,只因为北边和齐瑞国的战事毫无预兆地开启,然而眼下是冬季,根本不适合开战,抛开天气原因不说,粮草也跟不上。
但齐瑞国显然早有准备,猛然进攻,天闵国必须得应战。
宫内,皇后提出削减后宫支出为战事出力,所有月银减半-这个对林思泽来说没影响,他本来就一直没拿到过什么钱。
然而让林思泽和顾虹见觉得难办的是,过冬物资也要减半。
实际上,那些宠妃和皇子的过冬物资本来就多得不像话,哪怕是减半,也不会真的短缺了,而林思泽这边,却被实实在在地减半了。
原本要送来的两床新的棉被却只送了一床,炭火更是锐减。顾虹见把送来的炭火分了又分,看了又看,还是忍不住哭丧着脸道:“这么点儿炭火,要过完这一个月实在太难了。”
白孚殿本就偏,这两日刚下了一场雪,正是雪化之时,顾虹见每天出去铲雪,虽然铲雪时因为在运动所以不觉得冷,但是回屋之后是必须得生火的,不然身上的热乎劲儿退了非得冷死不可。
林思泽也有点儿发愁:“把衣服都翻出来吧,盖上几层,别出去,应该能扛住。”
因为物资减半,顾虹见也没领到什么新衣服,林思泽这边只分到一件根本不怎么保暖的棉袄,于是顾虹见翻箱倒柜,只找到了一床有些发霉的棉被,都不知道哪一年的了……顾虹见愁眉苦脸地抖了抖那棉被,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顾虹见瞧了一眼外边的天色,更加忧愁:“如果有大太阳还可以晒一晒,现在这样怎么盖……”
林思泽道:“你晚上睡觉冷不冷?”
顾虹见哭丧着脸:“当然冷啦!就一床棉被,又不能生火,我067今早醒来的时候都流鼻涕了!”说罢还抹了抹鼻子。
林思泽:“……”
林思泽道:“你把这些炭火拿去你自己房间用吧。我这儿的棉被厚实,晚上睡觉并不冷。”
顾虹见喜笑颜开,刚要答应,忽然觉得不对,当下冲去他的房间,伸手一捏那棉被,旋即大怒:“你棉被跟我的差不多厚好吗!我身体还比你壮些都冷,你怎么可能不冷?!”
林思泽说:“什么叫比我身体还壮些……”
顾虹见叉腰低头看他:“小矮子……”
林思泽冷着脸道:“不要站在我的床上!”
疯过之后还是得正视问题,顾虹见掰着手指头算:“两床不算厚的棉被,而且其中一床还是已经发霉的棉被,外加最多只够烧半个来月的炭火……唉,这日子怎么过呀,孟先生什么时候来?让他给我们带点儿衣服来好了……”
林思泽道:“孟先生上回来的时候说他有事要下江南一趟,最快明年才会来。”
顾虹见:“……”
顾虹见抓狂地道:“算了,我去偷点儿棉被、炭火来好了。”
林思泽哭笑不得道:“别闹,你是偷菜偷上瘾了?”
顾虹见说:“那怎么办?”
林思泽沉思片刻,道:“先把炭火分了用吧,等实在不行……”
“我再去偷。”顾虹见心领神会。
这回林思泽没说她胡闹。
冬至那日清晨,顾虹见一醒来,便发现昨夜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了,此刻雪也没停,且比以往她看到过的任何一次雪都大。
她像只闹腾的小雀儿一样扑棱着翅膀在雪地里蹦来蹦去地欢呼:“下雪了,好大的雪!”
林思泽待在屋里,只从窗边探了个头出来,凉凉地道:“冷死了,有什么好开心的。”068顾虹见道:“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
她跳进雪里,雪直接淹没了她的膝盖。
顾虹见:“哇哇哇……”
顾虹见又故意一个趔趄,倒在雪地里顺势打起滚来。
林思泽:“你是狗吗?!起来!小心着凉了!”
顾虹见冷哼一声:“我才不像某人,身子那么弱,我才不会着凉!”
林思泽道:“起来。”
“哼!”顾虹见鼓着腮帮还是乖乖地爬了起来,又忽然惊呼了一声,“梅花开了!”
这回林思泽才来了兴趣,穿戴好了,出去跟着她看墙角那随着大雪悠然开放的蜡梅,鲜红的颜色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格外亮眼。
“凌寒独自开……好兆头。”林思泽勾了勾嘴角。
顾虹见也很开心,在屋外玩了好一会儿。
然而,仿佛是为了反驳顾虹见那句“我才不会着凉”,顾虹见回屋后就染了风寒。
林思泽还是见她不像以往闹腾,跑去她屋子看她时,才发现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顾虹见……顾虹见?”林思泽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只觉得烫得吓人。
顾虹见迷迷糊糊地道:“咦……林思泽……”
她已经很习惯不喊他平王而是喊他林思泽了。
林思泽说:“顾虹见,你的额头很烫。”
“会吗……我怎么觉得我身上好冷……”顾虹见不停地颤抖,整个人缩得更厉害了。
见她的确病得不轻,林思泽有些着急,亲自去找太医,然而冬季来临,生病的人不在少数,太医院的人也不怎么看重这个影子一般的小皇子,推推拖拖一直不来,加之刚好冬至来临,太医院的人也要休假,居然跑得没人了。069林思泽看着顾虹见通红的脸,咬咬牙,把她扶到了自己背上。
顾虹见烧得迷迷糊糊的,还是疑惑道:“怎么了……”
林思泽说:“环着我脖子,你去我那里睡,两床棉被合为一床,总好些。”
顾虹见惊呆,人都清醒了不少:“睡你的床?”
林思泽说:“嗯。”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顾虹见嗫嚅道。
林思泽说:“我又没有要和你一起睡。”
顾虹见:“哦……”
奇怪,虽然她并没有真的想和林思泽睡,但为什么林思泽这么说,她还有点儿失望?!
林思泽把顾虹见扛去自己床上,又把两床棉被合在一起,再把所有厚重的衣服往顾虹见身上砸,顾虹见差点儿被砸得呕出来。
顾虹见:“可以了,我感觉我身上坐着一个人,呕……”
林思泽这才住了手,又生了火,坐在顾虹见身边。
外面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林思泽直接端了中午的剩菜剩饭,用铁钳子钳住碗,放在火上热了一会儿,给顾虹见喂了下去。
顾虹见愁云惨淡,说:“生病了还要吃这种东西,好惨啊。”
林思泽说:“你不吃那我吃了。”
顾虹见立马呼呼吃起来了。
林思泽看得有点儿心酸,道:“将来,我一定会登顶。”
顾虹见利用吃饭的间隙道:“嗯嗯嗯,然后呢?”
“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顾虹见,到时候,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顾虹见感动得不得了,道:“嗯!”
五大三粗的顾虹见虽然感动,但吃过饭也就迷迷糊糊地要睡了,睡前她看见窗外隐隐约约传来橘色的火烛光辉,猛地惊醒,道:“今天是冬至!你不去盈喜殿?”
林思泽说:“不去了,反正也没人会管我。”070顾虹见说:“但怎么也要去吧?!”
林思泽说:“你让我一个人去?连个贴身是侍女都没有。”
顾虹见想了想,道:“那你还是别去了吧。”说罢很快就睡了。
林思泽守在旁边,时不时探探顾虹见额头上的温度,又不时添些炭火。顾虹见半夜醒来,看见林思泽在旁边打盹,她伸手一摸林思泽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
顾虹见说:“林思泽。”
林思泽睁开眼睛,有些困顿:“嗯?你怎么醒了?”
顾虹见往里挪了挪:“林思泽,你过来一起睡吧。”
林思泽好笑道:“不是男女授受不亲?”
顾虹见有些羞涩,道:“反正……你不是也把我当男的嘛。”
林思泽居然当真点头:“那倒是的。”
说罢,他脱了外衣,也没啥顾忌,便睡了上去。
顾虹见伸手挡住自己的嘴巴,林思泽青筋直冒,道:“你挡什么?我才不会亲你。”
顾虹见的脸简直红得不得了,说:“谁说你要亲我了?我染着风寒呢,怕传染给你。”
林思泽道:“行了,手放下来吧,你本来鼻子就不通气,一会儿给直接憋死了。”
顾虹见奇道:“你怎么知道我鼻子不通气?”
林思泽:“听你声音-公鸭叫似的。”
顾虹见气得不行,伸手去打林思泽。林思泽躲了躲,又按住她的手脚,道:“行了,睡觉。”
顾虹见被按住手脚,明明用力一抬手就可以把林思泽打飞下去,但还是乖巧了下来,道:“哦……可是我好怕传染给你。”
林思泽不理她,继续按着她,自己很快睡着了。
黑暗中,借着微微的火光,顾虹见依稀能看到林思泽的模样,他越来越好看了,然而此刻大概因为不开心,他的眉头微微皱着。顾虹见缓缓地从他的压制下抽出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很轻很轻地伸071手按上他的眉间,想要让他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林思泽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他动了动身子,嘀咕了一句:“虹见……别闹。”
顾虹见心虚地收回手,却忽然觉得自己本就通红的脸更热了。
是虹见。
不是“喂”,也不是“顾虹见”。
是,虹见。
这一刻,顾虹见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含义了。
在滂沱的大雨中,有人为你撑起了一道彩虹。
那是……怎样的感觉啊?
万顺三十九年的冬至,窗外下了一整宿的雪,而白孚殿内,十六岁的林思泽与十五岁的顾虹见抵足而眠,度过了最寒冷,却也是最温暖的一个冬夜。
到了万顺四十年春,消失了一整个冬天的孟先生终于带着江南的清新水汽翩然而至,还给两人带了江南的一些特产小吃。而被这个冬天折腾得够呛,却也因此关系更亲密的顾虹见与林思泽,见到了孟先生,则是十分开心。
但孟先生这回却没有教两人任何东西,而是反问他们:“如今已过了年,你们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六岁了,都算是大人了,是也不是?”
顾虹见站起来,比画了一下自己的身高,道:“是!”
林思泽站起来:“是。”
顾虹见惊讶地发现,才过了一个年,怎么林思泽就蹿了这么高?!
可还不等她多想,孟先生就道:“韬光养晦,也是得有时间限制的,如今……也是时候了。”
顾虹见:“啊……”
林思泽却沉着地点了点头:“是的。”
“皇帝身子不大行了,想必会有大臣提议让他立太子,皇帝自己不管愿不愿意,也都得好好考虑这件事了……虹见啊,你觉得,谁是最可能的人选呢?”
没想到自己会先被问到,顾虹见愣了愣,道:“大皇子有姚太师支持可惜不得皇上喜欢,且身子也不行;二皇子的生母舒贵妃最得皇上宠爱;三皇子没什么特别的;而四皇子和二皇子是一派……”
虽然顾虹见和林思泽两人生活在白孚殿内,看起来与世隔绝,可实际上他们却一直有关注外边的动态。顾虹见负责在下人间打探消息,她毕竟也在宫中待了好些年了,而且稍微会一些武功,性格也好,大部分和她一样的小宫女都是很乐意和她说话的,因此小心说起主子事情的时候,也不介意说给她听。
而另外就是林思泽自己得来的消息,还有孟先生偶尔给他们的消息。
所以推断之后,顾虹见大致分析了一下。
孟先生不赞同也不反对地笑了笑,道:“那如果从现在开始,要尽可能地除掉一些人,该怎么做呢?”
顾虹见愣了一会儿,说:“该……”
孟先生又笑了:“告诉你们一个小道消息,二皇子和三皇子前几日为了一个歌姬吵了起来,大庭广众的,很多人都看到了。”
顾虹见心中一动,看着孟先生。
孟先生却摸了摸她的脑袋:“慢慢想吧,我明日再来问你们。”
说罢,孟先生便如来时一样潇洒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