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小侍女傻乎乎地想说，结果又忽然顿住，对她摇了摇头，没敢说什么。
顾虹见只好道：“是不是将军大人不让你们和我说话？让我猜猜……他一定是说，我这个人，诡计多端，和我说话，很容易就被套话，所以我说什么都不要理会，是不是？”
那小侍女眼光闪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就是说她猜对了。
顾虹见勾了勾嘴角，道：“唉，他也真是的。我不就是骗了他一次嘛……我只是瞒着他，一个人去闯荡江湖，结果弄了一身伤……我知道他是心疼我，可也不能这样诋毁我呀。”
那小侍女偷偷地看着她，眼神里露出一丝好奇。
“其实呢……我和将军大人是青梅竹马。说来也许你不信，你也知道你们将军并不是出身名门望族，甚至都未必是冀封国的人这件事吧？若不是凭借自身实力，他是不可能这么年轻就有如今的地220位的。而我，就是在他还没有来冀封国的时候，和他相遇的，我也和他一样，身世不明，我们两个那时候还很小，一起努力求生存……啊，说来真是让人怀念啊。”顾虹见一副追忆往昔的样子。
那小侍女已经听呆了。
顾虹见心中暗笑。
百里岑身世不明，并非冀封国之人这件事，其实无人不知，他幼年时辗转流离，在各国都似乎有待过，后来来了冀封国，被一个铁匠收养，这才在冀封国安居下来，而后参军，升官，一步步走到今天。
顾虹见只是把她所知的稍微加工了一下，便足以蒙骗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侍女了。
“后来，他选择要在冀封国住下来，也想让我跟他一起。但……也许是我的错吧，我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虽然我年纪小，却已经过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我没有理会他的劝告，还是一个人一直流浪，偶尔来看他，也是趁着夜色，偷偷和他见一面。”
顾虹见轻轻咳了一声：“我本是会武功的你知道吧？所以攀岩走壁对我而言不算难事……只是他到底是正确的，我没有听他的话，现在变成这样，真是……唉。”
顾虹见叹息完便不再说话，静静等着小侍女的反应。
她说这么多，为的就是能让小侍女也发表一点儿自己的看法，最好是一边对她编造的这个故事表示感动，一边提出自己觉得不合理的地方，这样顾虹见就可以推测一下百里岑到底想干吗。
可是，顾虹见万万没有想到，那小侍女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了，你昏迷的这些天来，将军大人真的很着急。好几次半夜里你快死了，都是将军大人第一个发现，然后很紧张地去喊医师呢……将军大人每天在朝堂上要对付那么多讨厌的人，回来还要一直照顾你，真的很辛苦呀。你若是真的知道错了，那以后就乖乖听将军大人的话，好好待在将军大人身边吧！”221顾虹见：“……”
她费力地压抑下自己抽搐的嘴角，挤出一个愧疚的表情，道：“啊……是吗……难道说，将军大人，每天晚上都会陪着我吗？”
“差不多吧，因为你那时候随时可能死掉，将军大人便直接睡在那儿。”她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软榻，离床挺近的，“随时起来，看看你的状况呢。”
顾虹见：“哦……”
看来百里岑还真的挺怕她死的……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啊……说了半天，什么线索也没找到啊……“而且啊，有一次我来送热水，看见将军大人坐在你床边看着你，目光特别温柔地在摸你的脸呢。我虽然入府时间短，可也有四五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将军露出那样的眼神呢……可见将军对你，真的是特别的……只是，你一定伤将军太深了，所以将军才不准我们和你说话，他一定呀，是怕你又跑了。”小侍女眨巴眨巴眼睛，道。
顾虹见如遭雷劈。
什么？！
目光温柔？！
摸她的脸？！
这个百里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顾虹见简直要被这个小侍女的描述给吓死，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道：“是吗……呃，我知道了，我一会儿会好好给他道歉的。”
小侍女笑着点了点头，替她穿好了衣裳，又问她要不要吃点儿什么点心，顾虹见没什么胃口，她便乖乖地离开了，让顾虹见有什么事就喊她，她就在门外。
小侍女离开之后，顾虹见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按照那小侍女的描述，百里岑好像是真的颇为在意她啊？222可是，假设，百里岑是真的喜欢她，那原因是什么？
他们在扈州碰上之前也就只见过一次面，总不至于是一见钟情吧？怎么想也不大可能啊……本以为套出些话来能理清百里岑到底想干什么，谁知道反而越问越让人疑惑了……顾虹见实在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这件事。
也不知道，林思泽现在如何了。
离她彻底告别那日已经过了八天，他现在想必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吧？
顾虹见忽然觉得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之后该怎么做。
因为一直以为自己死了，所以顾虹见从来没有考虑过之后的事情，可眼下这问题却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还活着，那么，她该想办法回到林思泽身边，就像是过去每一次那样，还是，顺势离开林思泽？
她不知道。
这么多天，她都不怎么去想这件事，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跟猪一样。
可她偶尔忍不住想起来，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顾虹见倚在床头，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再醒来，周围已经黑了，不远处的桌上点着一盏蜡烛，百里岑坐在那儿，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而后像是有感应一般回头看向顾虹见，两人目光撞上的那一瞬间，百里岑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顾虹见：“……”
不是，大哥你不要说你在害羞啊……
顾虹见有点儿无语，好在百里岑很快又调整好了，冷漠地直视她，然后道：“总算醒了，还真能睡。”
顾虹见道：“我是病患嘛。”
百里岑于是便不说话了，道：“要不要吃东西？”
顾虹见摇头：“不想吃。”
“嗬，你今天一整天几乎没吃东西，看来你是不想痊愈了？”百里岑道。
顾虹见发现，百里岑还真是极其隐晦地在关心自己啊……她有点儿哭笑不得，道：“好吧，我想喝点儿粥。”
百里岑于是起身去外边喊人准备瘦肉粥，再折返回来的时候，顾虹见心中一动，道：“百里岑。”
百里岑疑惑地看向她：“嗯？”
顾虹见抿了抿嘴唇，道：“我忽然觉得手臂有点儿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的时候姿势不好，扭着手了。”
百里岑皱了皱眉：“这也能伤着自己？”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很快地走了过来：“哪只手？”
顾虹见道：“右手……嘶，好痛。”
百里岑弯腰去检视她的右手，顾虹见却将手一收，同时将脸靠近了百里岑的脸：“啊，好像没那么痛了。”
百里岑不满地抬头，却正好撞上顾虹见，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只差一点点儿就可以碰上。百里岑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住，而后他几乎是踉跄地往后退了一点儿才站起身来。
顾虹见：“……”
看这反应，百里岑还真的是对她有意思啊……
百里岑怒道：“你靠那么近干吗？！”
顾虹见道：“没什么啊……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百里岑羞怒交加，干脆不说话了。
顾虹见思考片刻，还是觉得百里岑这种老实人适合直接摊牌，不必和他绕圈子，于是大胆道：“百里将军，你脸好红啊……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百里岑一怔，随即用一种非常嫌弃的目光看着她：“胡说什么？！我非但不喜欢你，还很讨厌你！”
顾虹见道：“那你看着我，再说一遍，说你讨厌我。”
百里岑竟然没有办法照做。
顾虹见勾了勾嘴角，道：“百里将军，您还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这样可不好啊。”
百里岑还是死鸭子嘴硬：“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狠毒的女人？你不要自作多情。”
“哦？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手下留情？我不信战场之上你做不到将我一击毙命。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留情之后还一路派人医治我？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讨赏，反而煞费苦心隐瞒我的身份？不喜欢我，你又怎么会让我在这里这么安心地养伤？这一切都很不合理，而你喜欢我，是唯一的解释。”顾虹见笑着看着百里岑的脸色越来越差，索性补上致命一击，“而且，其实我睡着的时候，也还是有点儿感觉的……你是不是老站在我身边，偷偷摸我的脸？”
百里岑如遭重击，看向顾虹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却涨得通红。
顾虹见简直想笑，但还是堪堪忍住，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喜欢我什么？难道……是因为我的脸？”
“你有病吗？”百里岑有些受不了地低吼，“谁喜欢你的脸了？！谁喜欢你了？！”
顾虹见眨了眨眼睛，道：“可是，不喜欢我的脸……难道，你是喜欢我的性格和内涵？难道，你觉得我恶毒的手段很讨人喜欢？”
“顾虹见！”百里岑的表情看起来让他像是随时要冲过来殴打顾虹见一样。
顾虹见说：“我也觉得不可能是那样……但是，除了这些之外，我真是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百里岑愤恨地看了她一眼，居然……转身走了。
居然逃走。
顾虹见越发哭笑不得。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百里岑大概是出去冷静了一圈，便又折了回来，站在顾虹见床前看着她。225顾虹见好整以暇地回望，道：“想好要怎么说了？”
百里岑点了点头：“嗯。”
顾虹见一笑：“愿闻其详。”
百里岑道：“春花。”
顾虹见：“啊？”
什么春花啊……她还秋月呢……百里岑在说什么？
百里岑又道：“春花……姐姐。”
顾虹见满头雾水地看着百里岑，百里岑却并不解释，只又重复了一遍这个不知所谓的称呼。
看起来，他像是在等她回忆起什么东西一样。
顾虹见眨了眨眼睛，努力以春花为线索回忆起来。
半晌，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被买自己的那个大嬷嬷改名为顾虹见之前……叫春花。
顾虹见顿时有点儿凌乱了，她抬起头，看着百里岑：“你……是在喊我？”
百里岑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虹见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道：“我稍微想起来了一点儿……这是我小时候的名字……可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没有比我小的男孩儿，更没有这样喊我的……”
这样喊她的人，只有一个。
就是……一起被人贩子带去京城的那个一堆小丫头里唯一的一个男生。
顾虹见现在只能很隐约地回忆起一个像豆芽菜一样的小男孩儿了，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刚刚回忆起的春花姐姐这个称呼，还有最后分别时，他拉着自己的袖子号啕大哭的模样。
尽管记忆中那孩子的面容已经模糊，可……
顾虹见默默看了一眼眼前的百里岑，觉得不管怎么看，百里岑和那个孩子似乎都不是一个人啊……而且，顾虹见根本不记得那个226男孩儿当时叫什么了。
然而百里岑却颇为期待又紧张地看着她。
顾虹见只好道：“哦……你是和我一起被人贩子带去京城的小男孩儿？”
百里岑见顾虹见想起，似乎有一丝喜悦，道：“嗯。”
顾虹见有些尴尬，半天才憋出两个字，道：“真巧。”
“你大概快忘记了吧。”百里岑道，“不过，我记得很清楚。”
顾虹见赶紧道：“呃，也还好吧，没全忘光。”
百里岑原本脸上的一丝喜悦已经被他自己给压了下去，他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不记得了。”
“我那时候很小，不记得也是正常。”顾虹见有些尴尬。
百里岑无情地揭穿：“我比你还小半岁。”
顾虹见：“好吧，可是，我们当时那么小，又只是同行了一路……你、你怎么就喜欢我了？”
百里岑道：“那时候人贩子很抠，每餐都是两个人一起吃一个包子。你总是只自己撕了一层薄薄的包子皮吃，剩下的都给我。”
顾虹见有点儿惊讶-自己小时候人那么好哇？
不过，她会这样估计也和小时候一直照顾弟弟让着弟弟有关系，看到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儿，她便下意识地去照顾人家了。
顾虹见道：“啊……这样啊……然后呢？”
“没什么了。”百里岑道，“后来你就被买走了。只是对我来说，那是第一次有人对我好。所以……我一直没能忘记。”
居然是几个包子……
顾虹见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百里岑自己大概也觉得有点儿窘迫，道：“就是这样，仅此而已。所以，我只是觉得你对我有恩，跟喜欢不喜欢，搭不上边。”
顾虹见觉得这个说法比较正常，也比较能够让人接受，道：“原来是这样……你一直记着小时候那几个包子的恩情，所以才没有杀我，反倒救了我？至于摸脸……你应该只是手贱吧？”227百里岑：“……不是！我没有摸你的脸！只是你有时候会忽然发烧，我必须得探探你的体温。”
原来如此。
问题都解开了，顾虹见也微微松了口气：“我说嘛，好端端的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百里岑道：“就算我会喜欢你，也是喜欢小时候那个自己吃包子皮的春花姐姐，不是后来那个蛇蝎心肠的顾虹见。”
顾虹见在内心翻了个白眼-自己还是比较喜欢顾虹见，而不是春花姐姐……不过这么一来，顾虹见倒也是能够稍微明白百里岑每次看着自己眼里复杂的情绪了。
她之前一直以为，只是因为百里岑看她很不顺眼，却又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救她，所以目光才会这么复杂。现在看来，百里岑的眼神大概是-小时候那么善良的春花姐姐居然变成这个鬼样子，气死我了。
果然，百里岑道：“那时候，你被带入天闵国皇宫内，而我没有跟着。”
“是的，你要是跟着，你现在就不是将军大人了，而是总管大人。”顾虹见插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