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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直爱你,只爱你(1)

顾虹见想,当鬼也会这么难过的吗?

她的心,还是依然被林思泽牵扯着啊,就像她的魂魄一样。

原来,他们的误会,从始至终都存在着。

原来,二十年前的冬至,他们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错过了。189林思泽要去扈州的消息渐渐传开来了,众人都异常讶异,却又同时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首先,林思泽宣布凝妃因病暴毙,后宫再度空无一人,而却分明有人看见左宁昊带着那和凝妃眉目极为相似的女子离开,然而这比起眼前的都算小事,所以没人去提。

原本林思泽是要先把左宁昊叫来宣布一些事情,然后自己好去扈州的,可忽然闹了左宁嫣那一出,事情却全都乱套了。

顾虹见并不知道左宁昊和左宁嫣相认是个什么情况,只在第二天上朝时看到左宁昊一脸疲惫,全然不见和死而复生的姐姐相认的愉悦,倒是他的眼睛有一些红肿,大概是昨天相认太过开心,所以和左宁嫣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又因为太兴奋而整夜没睡着,早朝190时候才显得萎靡不振。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左宁嫣的出现,左宁昊对林思泽要去扈州这件事居然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有申请自己也想一同去。

顾虹见听闻他想一同去,真是惊讶无比。这家伙大概是发现她顾虹见并没有害死自己的姐姐,又想到自己对顾虹见那么不友好,所以有些愧疚,才这样的。

但林思泽自然不会让他跟着,三两句话给打发了。左宁昊显得有些萎靡,但也没有再多说。

而赵蕴元大概算是反应最大的。

知道林思泽要去扈州之后,他连夜写了厚厚的一打奏折,全面且深度地分析了林思泽不能离开京城。可林思泽根本连看都没怎么看,就以一句“赵爱卿言之有理,不过朕自有朕自己的考量”将他打发了。

赵蕴元当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丝毫不放弃,不断地游说林思泽。

林思泽却始终不理会他和其他大臣,已经开始准备出行了。赵蕴元实在没办法,抓着蒋海福问了一顿,蒋海福被问了半天,才想起一件事,拍手道:“有个人也许可以阻止皇上。”

赵蕴元道:“谁?!”

“以前顾大人有跟我们说过,她和皇上有个共同的师父,两人都非常敬佩那位师父,叫什么孟先生……只是那位孟先生在皇上登基前不久就离开了,而后云游四海去了,之后连信都没来过……所以根本找不到吧……”

赵蕴元沉思片刻,选择了一个非常简单粗暴的方法-他让人大量印传单四处散发,上面只写一句话“林公子有难,望孟先生出手”。

蒋海福偷偷摸摸地帮忙,却还是很不放心地问赵蕴元,这能把孟先生给找出来吗?

赵蕴元道:“现在顾侍郎……身死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若191是那位孟先生还活着,一定也会知道事情不妙,往京城回赶,也一定会看到这些的,只要他看到了,就一定会来。”

而赵蕴元幸运地预测准了。

顾虹见在三天之后,便看到了已经六七年未见的孟先生。

他看起来全然没有改变,仿佛许多年前,他喝了口酒,转身离去,只刚出了宫门,就又折返了一样。

顾虹见顿时觉得人生真是奇妙,很多愿望,她活着的时候没能实现,死了却反而都一一实现了。

孟先生应该是看到了赵蕴元让人派发的东西,但他却没有去找赵蕴元,而是直接入了宫。

皇宫和当年一样,对孟先生来说,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就可以进入的。他深夜而来,站在屋檐之上,恰逢林思泽在掌乾殿外对着月色沉思,而林思泽身后还有个女鬼顾虹见,也在沉思,或者说发呆。

孟先生便索性轻声喊了句林思泽的名字,而后轻飘飘地落了地。

角落里的蒋海福见此情景吓了一大跳,正要喊来人,林思泽却已经制止了他,而后起身,很惊讶,也终于有了这些天来的一丝开心:“孟先生?”

蒋海福一听这名字,便立刻退下了。

孟先生对着林思泽笑了笑:“思泽,多年不见,你真的已经是大人模样了。”

林思泽道:“先生一走就是七年……的确很久了。”

孟先生道:“我云游四海,居无定所,不辨晨昏,不知岁月流逝,倒也没有细算。”

林思泽微微点头:“所以先生模样还一如当年。”

孟先生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思泽,我来,是为了虹见的事情。”

林思泽的情绪便瞬间低落了:“她……”

“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可惜我知道得太晚,等我知道你竟派192她去扈州时,我便想赶去扈州,可惜慢了一步。于是,我便干脆折返来了京城。”孟先生叹了口气,“思泽,你太糊涂。”

林思泽黯然道:“先生说的是。”

“当初你登基前,我便说过,虹见是个好姑娘,却也是个傻姑娘,她跟着你一日,便会跟着你一生。对于你俩之间的事情,我并不想多加揣测,也不想多问,只是,失去她,一定是你这一生最大的损失。”孟先生摇了摇头。

林思泽道:“是。我已经……有这样的感觉了。”

孟先生道:“可逝者已往,你已经失去了顾虹见这个左右手,就更要小心。虹见逝世,我亦难过非常,但生死之事,任何人也不可能改变。许多年前,我得知你母亲去世之时,如痴如狂大醉了半个月,然而除了差点儿醉死,也没有任何改变,倒是最后来找你,反而算是给你母亲一个交代。现在你身为国君,越是悲伤,越是应该冷静,扈州那种地方,是你应该去的吗?你又哪里来的时间,抛下所有奔赴扈州?你想找回虹见的尸体吗?那完全可以派人去做,就算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处?难不成你到了扈州,虹见的尸首便会乖乖地蹦出来?”

林思泽大概也早就知道孟先生来是劝自己不要去扈州,因此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沉默片刻,然后道:“孟先生,您也觉得虹见真的死了吗?”

孟先生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虹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挑下了马,而后还被敌方大将乱枪刺死?”

林思泽道:“嗯……但,我始终坚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她真的死了,我也要把她带回来……她因我而死,总不能死后甚至无法回家。何况,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虹见并没有死……”

顾虹见站在林思泽身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好意思,我的魂魄就在你身后……193孟先生道:“你感觉?若不准呢?何况就算虹见未死,你也未必找得到。你怎就知道,她在经历了这些之后,若能侥幸活下来,还会想回到你身边呢?”

顾虹见站在孟先生身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好意思,我连魂魄都回来了……孟先生叹了口气,道:“我一回宫,就去了一趟白孚殿。我想,你大概没有再去过那个地方。”

林思泽道:“白孚殿?那里有什么?”

孟先生道:“我想依着虹见的性子,出行前一定做好了会死的准备,一定会留下些什么……所以,我去把白孚殿翻了个遍,最终找出了这个。”

他拿出一张纸,轻轻抖开,上面赫然是顾虹见的字迹-浮生所欠唯一死。

林思泽盯着那句话好一会儿,忽然咬紧牙关,手握成拳狠狠地捶了一下石桌:“顾虹见……顾虹见!你欠我什么了?浮生所欠唯一死……你不欠我的!你为什么要死?!”

顾虹见大吃一惊,看着那张纸欲哭无泪,这的确是她去扈州之前在白孚殿里写的没错,但其实她只是想讽刺一下林思泽。当初林思泽不是怪她害死了左宁嫣吗,所以她才说所欠唯一死,随手写了下来想上呈林思泽,但后来她仔细一想,觉得也没必要,便又将纸捏成一团塞在了桌子缝隙里没有管了。

谁知道孟先生居然把它翻了出来……这可真是……看到这么一句话,林思泽一定会想很多吧……顾虹见只能无奈地看着林思泽对着这句话,一直坐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她没有办法告诉林思泽,自己现在并没有怪他。

这一世,毕竟已经过去了。

她已经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消失于这世间,可林思泽还活着,年轻且站在最高点,未来一片晴好。194从前,她为他驱散了那么多他人生中的阴霾,而现在,她也并不想当那个最大的阴霾。

林思泽发了一夜的呆的结果,是风寒加重了。

虽然中途蒋海福已经给林思泽添了大氅,但到底夜寒风冷,他本就风寒未好,如此一来更是病情加重了不少。

顾虹见光是飘在林思泽周围,都觉得自己能被他的咳嗽声给震出老远。

可惜,这一夜加重的不只是林思泽的病,更有林思泽要去扈州的决心。

大概是顾虹见写下的那句话对他造成的冲击太大,林思泽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就要去扈州,哪怕他现在病重。

顾虹见甚至很微妙地感觉到,好像他已经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了。

因为这样的光景,顾虹见很熟悉,犹然记得那时候她在扈州,也是这样的心态。

一边想着要打个胜仗不让林思泽失望,一边又想着若是自己死了也好,省得回去之后还得看着林思泽和贺芳凝你侬我侬,还要忍受林思泽的冷漠。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求死,毕竟求死也需要勇气,可往往看淡自己的生命却会很容易。

他们并不是特意想要去死,却也没有多想努力地活着。

是当初的她,也仿佛是此刻的林思泽。

林思泽力排众议,终于是要出发,带的人并不算太多,而朝中之事则交由几个信得过的大臣联合打理,孟先生代为监督,而大臣中就有左宁昊和赵蕴元。

赵蕴元和林思泽在书房谈了一个多时辰,有些疲倦地从书房内出来,又从蒋海福那儿得知孟先生去见过林思泽了,却没能改变林195思泽的想法,甚至让林思泽更加确信要去扈州。

赵蕴元听了蒋海福说那“浮生所欠唯一死”的事,却也是一声长叹:“皇上与顾侍郎……唉。”

蒋海福也是叹息连连:“顾侍郎想必是恨的……虽我也不清楚皇上与顾侍郎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说句诛心的话,顾侍郎待皇上,那真是没得说啊。”

赵蕴元像是想起了什么,望着远处发了一会儿呆,而后苦笑道:“是啊。顾侍郎生性不羁,但对皇上,确是一片赤忱。”

蒋海福想了想,道:“赵大人,您说,顾侍郎究竟还有没有可能活着?”

“我怎么说得准呢?”赵蕴元轻轻摇了摇头,“只愿她依然活着吧。”

蒋海福点了点头:“唉,是啊……不说了,赵大人,我先去书房看看,皇上和您聊了这么久,想必也乏了,我得去伺候着。”

赵蕴元点头:“嗯,皇上还是咳得很厉害,他若当真两日后就出发,尽快在三日内让他病好转一些吧。唉。”

蒋海福道:“嗯,两日后皇上定是会出发的……现在谁劝也没用啦。”

说罢蒋海福便匆匆忙忙进了书房,而赵蕴元则站在屋外,轻声叹了口气。

“若是我……怕也会这么做。”

顾虹见有些惊讶。

赵蕴元对于林思泽要去扈州的事情,表现得的确是颇为反对的,可现在他却又暗暗表示赞同……难道他实际上,是支持林思泽的?

真是奇怪,原来耿直,以国家为重的赵大人,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吗?

顾虹见疑惑地目送赵蕴元离开,又默默地回了书房。林思泽坐196在书房内,轻轻咳着,一边批改奏折,他这两天脸色极差,简直比最薄的白纸还显得苍白,眼下有一圈乌青,嘴唇上亦毫无血色。

也不过短短几天,本就有些瘦的林思泽更是瘦了一圈。顾虹见用手比画了一下,觉得他的下巴已经尖到可以去锄地了。

虽然说是这么说,实际上顾虹见还真是心疼得不得了。

林思泽这样消耗自己的生命和精力,很显然就是在惩罚自己。

顾虹见的死,有他很大的原因,他甚至找不到任何人怪罪,因为对他来说,罪人就是他自己。

他只能惩罚自己。

可是,他大概想不到吧,他在惩罚自己的时候,顾虹见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相反她都全看在眼里。

所以这惩罚,又变成两人份的了。

顾虹见深深叹息-真是死了也不让她安宁。

偶尔她也会想,为什么要这样呢?

几年前……好像,正是那次喝醉,遇见赵蕴元的那一天,她刚出宫,还没去醉仙楼,半路便遇上了一送葬的队伍,行人怕不吉利,纷纷进了一旁的店铺避一避。顾虹见自己却是不信这些的,只站在街边看着。

黄纸撒落一地,伴随着逝者的家人的号啕之声。

旁边站着一个妇人,倒也没避开,大概是见顾虹见看着入神,便主动搭话,道:“唉,死的是个男子,真可怜哪,年纪轻轻的挺有本事的,却忽然暴毙而亡。他才刚娶妻子呢,喏,你看,那哭得最惨的就是他的新婚妻子,两人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据说特别深厚。真可怜啊,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就这样走了。”

顾虹见看了那妇人一眼,点了点头道:“嗯,是可怜。”

不料旁边还站了个打扮普通的家伙,那人倚在墙边,一顶帽子挡住了大半张脸,道:“他都死了,有什么好可怜的?他家人、他妻子才可怜吧。养育儿子二十来年,一朝就去了。与人青梅竹马二十来年,好不容易嫁了,一朝又成了寡妇……啧啧啧,死去的人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可怜的呢?活着的人,才是可怜的。你看,197他们为了死去的人哭得那么大声,又有谁会为他们哭呢?”

妇人怒瞪那人一眼,说了句有病就走了。顾虹见倒是觉得这话挺有意思,看了那人一眼,却见那人虽然服饰穷酸,还戴着顶破草帽挡脸,却依稀可见眉目俊朗,身材挺拔。

见顾虹见看着他,他还对顾虹见微微笑了笑,道:“你怎么看?”

顾虹见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她好像说了一句:“兄台真是高见。若我有一日因意外比所爱之人早离去,我就宁愿那人一点儿也不难过。”

对方道:“哦?可那样对你自己,岂不是不公平?”

“情之一字,从来没有公平之说。”顾虹见一笑,“何况,正如兄台你所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