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来访者的内心已经不再紧紧地封闭了,具体表现在:
从第12次开始,昊昊开始用游戏室的全体来表现自己的内部世界。在日常生活中,发音时不再紧张,甚至喜欢上了唱歌。大概是开始体会到了通过语言和声音来表现自己的快乐吧。第13次中,昊昊感觉到一些可怕的东西,并试着将这种感受传达给治疗师。失明时的黑暗、突然的混乱、受欺负的经历、恐怖的事情……祖母的死和葬礼的仪式,特别是将葬礼的场面画于画中从而引起了家人的共鸣,都促使昊昊“与无形的威胁进行对决”。
这种“与无形的威胁进行对决”在第18次中有了结果。昊昊终于将这种威胁言语化为“可怕的妖怪”,从而得到了身心的放松。于是,作为昊昊的分身的玩偶终于能够安心入睡。睡眠是人消除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劳,补足精力和体力的手段,昊昊大概也从中得到了精神上的能量供应而睡得更香甜吧。其实,从第一次的游戏得到的信息也可以预测到昊昊将能逐步走向外部世界。
第19次~第21次这段时间经常缺席没来咨询所。因为经常放学后在学校逗留,或者与朋友们出去玩。来咨询所的频率变成了每月只有1次,好不容易来了也还经常迟到(15~20分钟)。来的时候也还是反复地玩变身机器人的剧情游戏。母亲表示道歉,脸上却是很高兴的表情:
母亲:(一说要来)就马上逃到朋友家去了。
第22次
玩过变身机器人后开始玩“人生游戏”。整个游戏中都是昊昊转的轮盘。走了步好棋时,昊昊还会对着治疗师挤眉弄眼一番,作出种种怪相。治疗师意识到从何时起昊昊已经能与自己面对面了。
最后昊昊得胜。昊昊喊道:太好了!突然又站了起来。昊昊:我要上厕所。
但却一直徘徊着没敢出去。治疗师:我带你到门口吧!昊昊:嗯!
昊昊点头,然后牵着治疗师的手走了出去。跑进了厕所。15分钟过去了,好像是大便。虽然有点担心,不过治疗师还是在门口等着。期间听见很多次放水冲洗的声音。最后,昊昊表情轻松的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回到游戏室后,昊昊指着轮盘说道。
昊昊: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玩的。然后一直到结束都专心致志地玩着。母亲:新学期开始后,昊昊开始只在自己班上上课。第23次盯着电话看,是第一回中用过的电话。发现两台电话都没上电池,只是纯粹的玩具后,昊昊大吃一惊,说道。昊昊:咦?电话线没接上吗?开始游戏。一次又一次地在滑梯上滑着。中途又像上回一样去了厕所大便。
母亲:来访者母亲提出想结束治疗,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来游戏室了。理由是为了来这,学校只能早退,也不能经常上朋友家了。另外,母亲的时间负担和身体负担也很重。
阶段评述:
在该阶段中,来访者开始逐渐的发展为不需要借助游戏来和外部世界建立联系。具体表现在:
开始与朋友的交往后,经常缺席没来就诊(第19次开始)。紧接着最后的一个大课题也到来了。
与往常一样昊昊飞跑进厕所后治疗师在门外等他,在等待的过程中,治疗师意识到昊昊将上厕所当成了自己的一个重要的工作,那么这到底隐含着什么样的深刻意义呢,治疗师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第23次中,昊昊发现自己在第一回中使用过的电话,没有上电池只是一个纯粹的玩具后十分吃惊,这一细节反映了随着昊昊的世界的扩大,作为一种象征空间的游戏室在昊昊的眼里,开始变得像日常生活的某种活动,并有了结束这些游戏的念头。
第24次昊昊用玩具料理餐具在做饭。昊昊:这里是家庭科。这是什么?治疗师:汉堡。昊昊:汉堡是怎么做的?治疗师:大概是用油炸的吧。昊昊:加水,加很多水,倒这儿。
途中上厕所。跟往常一样,送他到了入口。进去后昊昊却又突然跑了出来,一脸愤然。昊昊:医生,风扇!风扇!治疗师:风扇?有吗?昊昊:没有。医生,等我,在这儿等我啊!
边说着边把治疗师拉到了厕所大便处的门口。墙壁上风扇在“骨碌骨碌”转着。
治疗师:好的,我会在这儿等你的。“啪当”一声昊昊关上了门。从里面一次次地传来昊昊的声音。昊昊:医生,你还在吗?
治疗师:嗯,在呢!
昊昊:医生,医生,你还在等我吗?
治疗师:是啊,还在呢!
20分钟过去了,里面传来了抽卫生纸的声音,然后昊昊打开了门,默默的让治疗师看过那堆大便后才放水冲洗。接着玩变身机器人。快要结束时昊昊将机器人一台一台地轻轻地放进了箱子里。治疗师:能和你谈谈吗?昊昊:嗯!
治疗师:和朋友在一起玩开心吗?
昊昊:嗯!治疗师:你妈妈说以后不再来这儿了,你是怎么想的?昊昊:……治疗师:昊昊也想自己变成最好的吗?昊昊:嗯!治疗师:暑假过后你决定怎么办呢?昊昊:……这个,变身,不一样了。治疗师:那你先想想再告诉我吧!昊昊:医生,帮我弄这个。
暑假结束后他母亲打来电话说想结束治疗,还说昊昊自己也是这么决定的。治疗师想想也是结束治疗的时候了,就告诉她,那让我们再进行最后一次治疗吧。
第25次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昊昊穿着校服出现了。个子又长高了不少。
先是玩了变身机器人游戏,然后开始编“塑料铁道”玩具。铁道变成了复线的,从地铁车站开出的两辆列车分别开往中央车站和乡村车站。
治疗师:今天结束后治疗就结束了。
昊昊:嗯。
治疗师:你要保重哦!
昊昊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治疗师,把变身机器人放进了棚架里。
治疗师:要是再想来这儿的话,我会随时欢迎的。
昊昊:我不想再来了。
治疗师:啊!是吗?是啊!
背对着治疗师,昊昊一个一个地抚摩着那些玩具。突然问道:
医生你不会忘了我吧?治疗师:不会忘记的!昊昊:请不要忘记我啊!治疗师:不会的,绝对!
治疗师刚说完,昊昊就迅速地跑了出去,离开了办公室。
阶段评述:
该阶段是治疗的结束阶段。在这个阶段中,来访者已经开始把自己心中的许多不愉快开始表达出来。如,第24次中,昊昊在用了20分钟排完便后,让治疗师看了那堆大便,昊昊迎来了将自己心中积压的不愉快的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同时将自己体内积压的东西消化后排出体外这样一个身心大改变的阶段。针对治疗过程中一直由治疗师和自己一起玩的变身机器人,昊昊说道:“这个,变身,有点不一样了。”也反映了昊昊的转变。
另外,关于结束治疗,一个非常重要的技巧是:终结治疗还是继续治疗,这并不是治疗师能决定的事,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从来访者与治疗师的关系出发来作决定,即使来访者是儿童,还是必须问过本人,将治疗师自身的想法传达给对方。要形成良好的治疗关系,治疗师必须充分重视来访者的思想,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暗示,也必须充分地给予尊重。治疗关系结束也必须做到这一点。在本案例中,治疗师在这个方面还是注意到了这个技巧的使用,如,在治疗师问到终结的问题时,昊昊的回答却是:“医生,帮我弄这个。”大概是想在结束之前作最后一次加工吧。虽然治疗师也意识到了治疗将面临一个大转变,但是对昊昊的那句:“医生,帮我弄这个。”中的“这个”,治疗师还可能不太清楚来访者的确切表达。“这个”指的是分别的仪式呢,还是指的再克服一个难关,治疗师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在游戏室中对昊昊说的“好好考虑后再告诉我吧!”表示治疗师也还是想在游戏室中听到其回答,于是治疗师提出了再进行最后一次治疗的请求。
还有,关于治疗结束地点,我们建议最好在治疗室。在本案例中,正是因为严格遵守治疗构造上的时间性和空间性的现实原则,才可能发生非意识状态的相遇和离别。当然,只是用一个电话通知就结束了治疗的情况也是存在的,但是,正是由于治疗师在这个病例中特别严格区分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非日常与日常的界限,因此在游戏室告别显得尤为重要,另外,治疗师认为昊昊要告别的不仅仅是治疗师,而更应该是游戏室。
最后一次治疗中,一般儿童们都会重温一遍之前在游戏室中玩过的所有游戏。而昊昊则组装起了象征着整个治疗过程的“塑料铁道”玩具。第2次进入2号线(第2次治疗)的列车(昊昊)与从那个地铁车站驶出的另一辆列车(治疗师)并排行驶着。过了铁桥后,与伴行的那辆列车(治疗师)分开了,并独自开向了乡村车站。从这个游戏中治疗师得到了昊昊确切的回答,于是真正的告别仪式开始。对游戏室,昊昊也作了告别。
最后,昊昊与治疗师的位置关系,正好与治疗师接手工作那一次一样(昊昊背对着治疗师)。昊昊问道:“你不会忘了我吧?”十分自然地治疗师回答道:“不会忘记的。”好像是要与昊昊的“请不要忘了我!”这句话共鸣似的,治疗师十分自然地对着昊昊的背影回答道:“不会忘的,绝对不会!”在日常世界中或许并不存在“绝对”的东西,但在那种严肃的时刻,那种被守护的空间世界里,“绝对”是一个最合适的词汇,也是那时治疗师的真实感受。
为了体现治疗过程的精细,本报告着重记录了游戏室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游戏室是一个被守护的空间,也是一个与来访者共有着稍微脱离了现实的场所。在这里,用语言进行的交往、以游戏为媒介进行的交往以及完全无法表现的细微处所体现的交往相结合,每次的时间为50分钟。送走昊昊回到办公室后治疗师甚至经常会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大概是因为治疗师的感觉也变敏感了吧。事实上,正因为治疗师与昊昊具有了在感觉上相同敏感度,昊昊才肯在他面前展示他内涵丰富的游戏,并开始与治疗师说话。默默地注视着背对着自己独自摆弄着变身机器人的昊昊,有时治疗师会感到自己也在摆弄着那些玩具,感觉自己竟有了与昊昊的一体感。
昊昊拼命地守护着自己的内部世界。他常常会感觉到常人所无法感知的阴影的存在,并下意识地对外部侵入进行着抵御。作为内外空间接触点的风扇,无疑也是一个令他害怕的存在。不过,婴儿玩偶长成少年,重复日夜交替的游戏,排出体内积压的大便等等,都体现了由内向外的连接。从中也可以看出昊昊正慢慢地开始向外界敞开自己。
五、案例的总体分析和评论
治疗师的这篇事例报告真实地记录了对昊昊进行心理治疗的全过程。可以说这是一个针对自闭倾向儿童进行心理治疗的典型案例。
近几年,一种极度错误的观念开始横行,认为自闭症以及针对自闭倾向儿童的心理疗法本身就是无效,甚至有些被称为自闭症专家的人们也支持这种观点。之所以他们这样认为是因为自闭症是一种器质性疾病,它是以语言认知障碍为核心的人体大脑疾病,如果对其进行心理治疗反过来可能会导致其语言认知能力进一步退化,助长其社会性的进一步欠缺。
的确,治疗师也认为以往所谓的心理疗法中,很大部分都存在着不够彻底,过于肤浅的问题,或者其方法也存在有脱离自闭症的本质,缺乏基本性的观点等问题。但是,治疗师认为,虽然自闭症是一种器质性的障碍,真正意义上的“心理疗法”却是绝对不可缺少的。为什么这么说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的确具有物质性,是一种可以看得见的“东西”,但另一方面,却有着物理性、科学性方法永远也到达不了的领域。比如“精神”、“灵魂”等等。因此,真正的“心理疗法”对于自闭症中的“精神”以及“灵魂”的领域来说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治疗方法。
或许有些人看到该病例后会认为,完全地治好自闭倾向,或者使其得到大大的改善是不太可能的,认为该来访者可能根本就不属于自闭症或者自闭倾向儿童。在大家的观念中或许会认为,如果是真正的自闭症或自闭倾向儿童的话,仅接受短短的一年零九个月的治疗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改变。的确,与一般的更加严重的、病态水准较低的病例相比,这一病例中语言获得的程度更高,自闭程度也不是很严重,引发气喘的次数也少,由此可知这是一个病例水准相对较高的病例。但即使这样,也并不是说心理疗法就没必要了。与之相反,没有治疗师恰当准确的治疗,来访者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好转。而游戏疗法就是比较恰当准确的治疗方法。
游戏疗法也和其他治疗方法一样,必须重视治疗师和来访者良好关系的建立,并善于利用建立的良好关系开展有技巧性的治疗。在本案例中,治疗师在这个方面有很多处理得比较好的闪亮之处。具体表现在:
(1)初次接触
在本案例中,治疗师在把握了来访者的特征和状况的基础上,巧妙地安排了与来访者的见面,为刚开始就建立好的咨访关系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例如,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治疗师主动先对来访者打招呼,从而令来访者感到治疗师与自己是对等的关系。然后,仔细地听来访者的语言,听不明白的地方则将自身置于来访者的立场去类推。听到来访者想让自己把风扇关了,治疗师一边回应道:“好的,我马上关!”一边把风扇关了,之后又对来访者说道:“好了,已经关上了!”来访者直盯着风扇直到它完全停下来。感觉来访者透过玻璃窗向自己投来注视的目光,治疗师也对他微笑地给予回应。
这一次的见面非常具有象征性,可以说它为治疗师与来访者以后的所有见面打下了基础。治疗师巧妙地掌握着分寸,与来访者配合得十分协调,立刻就能置身于来访者的立场去感受来访者的感觉,同时避免让来访者有被侵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