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初八。
魔法盒子开始了新的一年。我继续统筹着部门所有的工作，初稿、校对、内务，用曹大钱的话总结说：“就是实现部门工作的无缝衔接。”
夏萍萍有时候会在msn上跟我聊几句，问我升到哪一级了。我说，又从头开始了，现在级别是CW，统筹。她很替我鸣不平劝我趁早离开一部，离开魔法盒子。
这件事，我想都没想过。
大学时，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总是给自己找离开的借口。我曾很努力地去专注一件事，但是当这件事遇到了瓶颈，或者遭遇了同学的鄙夷，我就会放弃，然后寻找下一个能证明自己的事去做。比如，我曾经苦练篮球，结果那次成为班级罪人后，我就觉得自己不是打篮球的料，放弃了，转而专心地看足球，希望能跟他们一起海聊西甲、英超，获得他们的认同。结果，孟代强说我，“你懂个屁”。
我曾这样不停地逃离，不停地给自己新的开始，可是这些开始大都没有结果。我却习惯了逃离，习惯了给自己下一次机会。
我现在想跟大学时的这种陋习说“再见”，所以，无论如何，我不会离开魔法盒子，离开策划一部。
自从一部有了统筹这个岗位，他们的工作就轻松了很多。文案专心做文案，美图专心做美图。每次，我总是第一个拿到客户资料，然后，根据客户的行业、市场定位以及效果要求，做一个提纲。
我制作出提纲后，交给孙乾和李秋雨，由他们去做策划。策划初稿出来后，我校对，曹哥负责审核。如果方案通过，那么剩下的工作就全部交给我了。我要把效果策划递交给客户，根据修改意见，让策划重新调整；如果客户说可以了，那么就将方案转交给制作部，并约定交货期限。
在一部我似乎成了“有事您说话”的代言人。
唐木叫我“万能龙套”：工作是万能的，工资却是龙套的。
我不在意这些，也没法在意。
发工资的时候，马经理地总是要加上一句：“横日，你这个月做得很好。”刚开始，我总以为他要给我加两三百块的奖金。结果，工资单上每次都是固定的1200+720。
马经理的奖励，以精神鼓励为主。
二
策划一部的客户都是公司的优质客户，一个都惹不起。
商业银行送来了新一年的主题，他们今年要重点推广中小客户的融资方案。
陈雷和杨敏的方案离交稿时间没几天才出来，孙乾和李秋雨看了觉得还不错，就递给曹哥。曹哥看了策划稿，说：“似曾相识燕归来啊，好像在哪见过。”
方案在部门内部通过了，由于客户要得急，马经理就安排我在给客户递交方案的同时，交给制作部同步制作，三天后交稿。
方案递给客户后的第三天，他们的企划经理找到马经理，说我们抄袭，大发雷霆。原来与另外一家大银行一年前的策划方案极其相似，部门一看全傻眼了，如此拾人牙慧的作品，还从未遇到过，撞车事件迅速在公司传开了。
马经理马上安排补救措施，要求一部在一天内拿出新的方案。然后，指着我，训道：“统筹！统筹！你的统筹是怎么统的？为什么完稿这么晚？如果客户不满意，我们一定要给自己留出改稿的时间，你给我留的时间呢？”
我？没留时间？杨敏和陈雷迟迟不出方案，我怎么办？怎么留时间？
一天后，一部匆匆递交了新的方案，但未被采用，被迫与商业银行暂停了合作。
第二天，公司周会。
马经理首先作了自我检讨：“部门出这么大的事，我作为经理，首先认罚。请陈总发落。另外，我也要强调一点，现在部门内部统筹出了大问题。一个案子下来，我们必须要把握好时间，准备资料多长时间，确立策划主题多长时间，完成策划初稿多长时间，交稿什么时间，第二套备用方案怎么做，要多长时间，这些都是需要部门做一个严格的规定和统筹。”
陈总听了：“怎么统筹时间，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我想知道客户是怎么丢的！”
“一套方案迟迟不交稿，二套应急方案又没有，时间统筹缺位。”
“这就是你给我的原因？以后谁要是再拿这些原因来敷衍我，就给我滚蛋！”陈总转身跟唐木说：“给我在香格里拉定四个位子，我今晚约商业银行的张经理吃饭！胡经理跟我一起去，这是你的客户。”
马经理看了看陈总，欲言又止。
陈总说：“马经理就不用参与了，你先搞定自己部门再说。唐木你去一部，协助马经理自查！”
散会。
三
陈总、胡经理和马经理，号称公司三巨头。
但凡有重大活动，他们都是一起出席，分别饰演不同的角色，无往不利。今晚，马经理落了单。
回到一部，马经理开始内审。
唐木坐在一边，抱着笔记本电脑做笔录。
“老曹，你说说，怎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事件？”马经理开始逐级追查。
“头儿，是我审查出了问题。我认罚。”曹哥一股脑儿揽下了责任。
“老曹，别以为你不追究，我就会放过他们。孙乾和李秋雨，你们俩作为部门老员工，公司策划骨干，怎么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我明白你俩的用心，你们是希望下面人有上手出头的机会，可是你们也要尽到督促和管理的责任！”
唐木在msn跟我说：“哇，这是要避重就轻了，看来没曹大钱和孙乾、李秋雨什么事儿了。勇勇，你一定是最后一个倒霉的，不信我们打赌，赌一顿灌汤包。”
我没回，继续听着马经理的发落。
“杨敏和陈雷，我知道这个客户的方案难做，但是你们为什么明知有困难，还自己闷不做声？这样是要出大问题的，如果你们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跟我提出来，我会考虑向公司申请，给你们调换部门的。”马经理很委婉地说了他俩，但是谁都知道他俩搞不好就要走人了，下面该轮到我了。
“横日，从你进公司，我就一直看好你。你做的几个案子多么出彩啊！为了培养你，我特意调你做统筹，我一直跟你说，统筹是我们部门最重要的工作！只有关键的人，才能得到重要的工作岗位，这你难道不明白吗？可是，你是怎么做的？这次事件，你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希望你勇于承担。”
我要负主要责任！
唐木在msn说：“呵呵，你死定了！”
末了，马经理总结说：“我作为部门经理，老曹、孙乾和李秋雨有领导责任，各自罚一个月奖金；你们俩，杨敏和陈雷，如果继续在一部，就扣发三个月奖金，如果想去其他部门，我愿意协调；赵横日，我建议你离职，我会向公司陈总汇报。”
离职！
我，我，我！
我低着头，为什么要我离职？我想不明白，我想不通。
唐木扣上笔记本，说：“就这样吧，马经理，我会把部门的这次结果汇报给陈总。”
“那我们就等总经办的处理结果。”
四
唐木总是能预言一些事情，我现在丝毫没有了她那种调侃的心情。如果公司批复了，我就要离职。而我，过完年回来，还不到一个季度。如果离开魔法盒子，我还能碰到陈总那样给我工作机会的公司吗？
我心里一团麻，坐立不安。
人在无助的时候，会想到很多人。而我，最先想到的是夏萍萍。她曾经一再鼓动我，离开魔法盒子，虽然那时我还觉得是个笑话，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在msn上闪了她一下，她似乎不是很忙，很快回复了我。
“我就要离职了。”
“你早就该离开马四眼，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里丢了一个大客户，我要负主要责任。”
“哼哼，主要责任？马四眼为什么不负主要责任？”
我无语。她可以一走了之，我却不能把责任倒扣到马经理头上，我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个能力。
我很感谢曹哥替我说话，可是无济于事。
我感觉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莫名其妙的。办公室里的同事，我无可求助。杨敏和陈雷，跟我一样，惊慌失措，默默地坐在那里，他们被吓怕了。
我该怎么办？
我只不过想好好干活，安分工作。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改善自己的现状。
我起身出了办公室，敲开陈总办公室的门。
唐木一个人在，陈总出去了。我想从她那里得到些什么，哪怕只是心里安慰：“就这么定了吗？”
“不知道，陈总出去了。他还不知道马经理的内部处理结果。事情终归要有人担责任的。”她此时也显然没有了刚才的兴致，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事情终归要有人担责任的”，这是多么不容置疑的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可以把一个微不足道的年轻人的前程就此毁掉，这个人就是我。从陈总办公室出来，心里更加不安。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去了培训部。里面空无一人，我找了个角落坐下，回想这件事情的始末：商业银行告知了策划主题，约定两周交稿。我拟好提纲，交给杨敏和陈雷，她们迟迟拿不出方案，直到时限的最后几天才匆匆把方案拿出来。期间，部门领导无一过问，包括曹哥。然后，赶在期限前把第一方案提交给客户，客户发现了作品的问题，返回来倒戈。等我们匆忙间做出第二套策划，且不说效果一般，此时客户已经对我们失去了耐心。现在我要承担公司失去大客户的责任。
张明敏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的消息一向灵通。她拍了拍我：“横日，树挪死，人挪活，马经理那里不是你唯一的希望。我觉得二部于扬经理那里的氛围更好。”
我没说话，点点头表示了对她的谢意。
五
回到策划一部。
马经理已经回来了：“在没有正式离职之前，你还是公司的员工，还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你怎么能擅离岗位？你看看这一堆的事情！”马经理见我进来，冲我发起了火。
我赶紧收拾起桌上的资料，开始干活。杨敏和陈雷主动过来帮我做一些事情。他们跟我一样的处境。
其他人都沉默。
五点。下班了，终于下班了。
刚刚到点，我就匆匆离开了公司。
外面，正是初春，树上的芽苞还带着毛茸茸的白面。我的心里却乍暖还寒，一股倒春寒把我吹得瑟瑟发抖。
刚下楼，唐木给我电话，让我去包子铺等她。
到了包子铺，才发现原址已经搬走了。唐木轻车熟路地带我去了新店。
“吃啊，跟掉了魂似的。”唐木说。
“你吃吧！我没胃口。”
“天塌下来，也要先吃饱再说。赶紧吃！”
唐木吃饱喝足，抹了抹嘴，说：“别听那个马四眼胡说八道，看把你吓的？”
听了这话，我稍稍放了心。
“你开会的时候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依我看，该骂个死马四眼的！这家伙，阴招大大的。什么统筹？做得好，他得利，出了事，就拿你当活靶子。你怎么就那么笨，站在那里让人往你身上射箭？”唐木不忿。
“我有我的责任。”我说。
“你当然有责任，你有唯唯诺诺不肯上进的责任，你有畏首畏尾不敢冒头的责任。他马四眼，要不是……算了，不说马四眼。说你！要我是你，我就跟陈总提，我要当策划一部经理，哼！”唐木图个痛快，过了嘴瘾。
“我还能不能留在公司？”
“我都跟你说了，要是陈总同意了马四眼的处罚意见，我马上辞职，跟你一起下岗！你不想想，我妈舍得我下岗失业吗？陈总还不至于那么四六不分。”唐木拍了拍胸脯。“别担心了，陪我走一圈，消消食儿！”
我的心情好了不少，随手折下一根杨树枝条，在手里拧了拧。
“你不爱护树木。”
“这些杂枝是要折掉的，要不怎么成材？”说话间，我抽出一根枝条的筋骨，扔掉。手里只剩一截枝条的树皮。我掐下一段，大概五公分长，把一头用手摁了摁，放在嘴里，一个杨皮哨子就做成了。
唐木赶紧说：“给我做一个，给我做一个。”
我给她做了一个，很快，悠扬快乐的各种小调从她嘴里吹出，引得不少人回头。“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春夏农村更有意思吧？”
“农村的一草一木，都可以玩，都能玩出意思。”
“五一我要去乡下。”
就快了五一，还有半个月。
六
第二天，陈总到我们部门开会。唐木没来。
这是终审判决的时候。
虽然唐木拍胸脯跟我保证不会有事，我还是忐忑不安。
“今天不是讨论，是宣布。我宣布下面几件事，关于谁的，谁听好了。第一，商业银行暂停我们业务半年。第二，策划一部从本月起停发半年奖金。第三，任何关于人事变动的消息只能由公司总经办交人事部发布。第四，重要客户实行部门经理负责制，客户在，经理在；客户不在，经理走人。”
说完，陈总出去了。
马经理扶了扶眼镜，说：“大家都听见了？一部从今天起，都给我提起精神来。我要是走了，你们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这次丢客户事件，就这样了结了。我没有被辞退，杨敏和陈雷也得以继续留在一部。可是，我以后怎么面对马经理？我极其厌恶这种人心隔肚皮的氛围，我大学时就受够了。
我想，我应该主动跟马经理认个错，缓和下关系。我在msn上说：“马经理，本来是我的错，让您担待了，我以后会好好工作，做好您安排的任何工作。”
马经理过了好久才回过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但是以后，我、部门、公司，都不允许再出这种事情。”
认错，总比互相埋怨要舒服。我认了错，即便马经理不理我，我起码心里放下了。
我继续做统筹。
时间从4月，一直持续到7月，部门相安无事。
窗外，树叶渐渐稠密，岛城迎来了一年的盛夏。
唐木五一没有时间去乡下玩。
公司对一部的处罚，引起了其他部门的围观，围观过后，就是整改，唯恐自己部门出事。
一部也有变化。每天早会，马经理都会过问案子的进展。汇报情况，几乎成了我每天工作的开始。我小心小心再小心，唯恐赶不上进度。部门案子很多，各种情况每天都要汇报，这段时间，我的记忆力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