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萍萍急得直催我：“求求你了，哥。平时抱怨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你却没电了。一定要成，一定要成！这是我今年最好的机会了！如果成了，我就可以升副美术指导。拜托了，哥哥！”
可是我脑子一片空白。
我决定加班。
同事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倚在座位上，看着电脑，搜关联词：“隆冬”、“寒冬”、“腊月”、“大雪”、“鹅毛大雪”、“冬季恋歌”、“漫天飞雪”，凡是跟冬、雪有关的我全搜了。还是没有灵感。
关了电脑，坐公交车回了宿舍。阳台上，我手工搭的一个小书架不堪重负，塌了，书落了一地。
一百多本书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起，委屈他们了。我把书架重新搭好，一本一本地放回原处。
一本书引起了我的注意——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现在，但凡是跟雪沾边的，我一概两眼放光。这本书，是我大三时买的。当时，我刚刚受了处分，我的世界一边冰冷，但书里知青的爱恨情仇，让我唏嘘落泪。
这时我的脑海里浮现一片空旷的雪原，雪原的远处是一片白桦林，茫茫无垠的雪地，雪地，雪地……
我抓起电话，给夏萍萍打去：“快起来！帮我做幅图！”
夏萍萍一听来了精神：“有了？有了？”
我说：“有了！”
七
周一，我把忙活了整整一个周末的创意交给曹哥。
曹哥看了，“啪啪”地拍了两下桌子，喊了一声：“什么叫创意！”
我和夏萍萍听了，心凉了半截。
我刚准备跟曹哥解释，他又说话了：“这就叫创意！”我听了，转惊为喜，“曹哥，不带这么大喘气吓唬人的！”
“哎，哎，哎，大家都停下，来看看！”曹哥边招呼李秋雨和孙乾，边打开了投影。
来不及挂屏幕，曹哥直接把图文投影到了办公室的墙上。
一大片雪原，一对深深的脚印从近而远，消失在一片被隆雪覆盖的树林里，林边一栋木屋，里面透出温暖的黄色灯光。右下角文案：今夜有暴风雪，请准时回家！
这就是我为莱美做的创意。大雪容易让人寻觅温暖，一对恋人的脚印会让人想起浪漫的爱情，那栋木屋可代表莱美这个温暖的所在。
马经理看完了创意，笑眯眯地说：“我很喜欢这对脚印！妙就妙在只有脚印，而没出现人物，要是雪地上出现两个恋人，意境就差了，就俗了。”
听完，我心里踏实了。接下去，就是等莱美苏经理的答复了。
三天后，苏经理答复了，莱美第四季度的广告，就采用“今夜有暴风雪”这个创意。
这是我连续两个季度拿下了莱美的单子，心里有些小欣喜。而这种开心，我已经久违了。
莱美还委托我们专门做了一期知青题材的策划，租用了魔法盒子在市政府广场旁边的一块巨型广告板。背景图案没动，只是文案改了：今夜有暴风雪，莱美邀请“知青”共忆那段风华正茂的岁月！
广告一出，原本是年轻人占了主流的莱美KTV，开始接到了大量的老知青预约。莱美专门为知青主题制作了点歌库，还布置了知青回忆房间，力争把回忆知青年代打造成他们的特色项目。这个策划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
陈总在公司周会上专门做了这个案例的点评，说这个创意引起了一代人的集体行为，这就是魔法盒子也是每一家广告策划商追求的至高境界。
我想，任何人都体会不到当我在周会上被陈总点名表扬时，那种改天换地一扫阴霾的心情。我压抑了四年，孤独了四年，此刻终于找回了些许被认可、被赞同的感觉。
八
回到部门，马经理拍着我的肩膀：“我没看错你，好样的！”
曹哥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再这么下去，我这个老家伙该收拾铺盖下岗了！”
一时间，我和夏萍萍成了策划部炙手可热的人物。
我受惯了白眼，突然被人们这么关注，心里总是有一丝不安，生怕这些东西一瞬间被人抽走。
发工资了，马经理递给我一个信封，一数，奖金加工资，三千六百块。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能拿这么多钱。
第二天，我给唐木打电话，决定请她去吃自助。
唐木一口回绝了我。
唐木自从那天生气甩手走后，我几乎没有跟她再单独见面，她真的生我的气了。
正巧大头给我打电话，我说：“我请你吃饭吧。”
“请什么饭，来酒吧，这儿啥都有。”
下班后，我去了酒吧。
我进去，大头拉我去了后台：“咋？我听老板说你给莱美做了一个大案？”
“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那个苏小娘们，不，苏经理，来酒吧消遣，她跟我们老板是朋友，经常来的。我突然想起来，你跟我说过要拿她家的广告嘛。我就卖了个乖，说我有一个朋友是做广告的，能不能照顾一下。”
“你跟苏经理说，让她照顾我？”
“是啊，她就问是哪家，我告诉她你们公司和你的名字。她说，这事你不用操心了，赵横日已经把第三季度的单子拿下了。我说，那苏姐干脆把第四季度的也给了他呗。这娘们，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哎，到底还是让你拿下来了。”大头很高兴。
我听了心里热乎乎的，大头和我，一开始只是一场误会，结果他现在把我看成救命的交情，时时想着帮我。
“谢谢你……”我说。
“谢什么，我又没帮什么忙。这不，前几天她又来我们店，我们老板跟她说，你的知青主题策划得很好啊，改天我们也要在酒吧弄个知青题材。对了，正好老板在，要不算给你拉个活，跟我老板说说？”
“你老板要做，我当然高兴。不过，要考虑有没有必要。”
“管他呢，我不懂，你自己跟他谈谈吧！”
大头带我去见他老板，他特意提醒我说：“我老板可不是一般的暴发户，也不是玩社会的。他叫李力武，就是演《关西》的那个李力武！他一般不让别人知道这家酒吧是他开的。”
那晚，我居然见到了李力武。他说话很有磁性，不急不慢，沉稳儒雅。“你给莱美做的策划真是不错，知青题材在岛城刮起了一阵风。饭店，酒吧，旅游，都开始弄了。我这个酒吧也想搞个主题，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您想做这个主题，在酒吧的墙体上，做个策划就行。”
“哦？嗯！我也这么考虑。你帮我做个策划，也以知青忆苦思甜为主线。”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我那时还不会拒绝别人。
他一点明星的架子也没有，还请我喝了一杯红酒。他说：“听大头说，你以前在酒吧工作过？哎，千万别介意，当时照顾不周！”
“您太客气了，应该是谢谢酒吧收留我，我在酒吧工作这段日子，大头和同事都很照顾我。”
他哈哈笑了：“他们不给你下套，就不错了，我知道。”
我以为明星的眼珠子都长在头顶上，看不见人的。谁知，这么大一个明星，居然如此随和。
九
四年多了，我几乎忘记了别人的赞美和恭维。莱美的案子让我一下子找回了些许自信和心气，说话也有了底气。
没多久，我为升为高级文案，跟孙乾一个级别；夏萍萍升为副美术指导。而且，给了我们独立接案子的权力，并由曹哥把关。这就意味着在策划一部，我们成了两个独立的小组，我和夏萍萍一组，孙乾和李秋雨一组。
这是每个基层员工梦寐以求的好事。
我开始忙活酒吧的方案。我和夏萍萍合作，很快就完成了图文。不过，由于这个宣传是打在酒吧自己的墙体上，不占我们的广告牌，所以就不算我们的业务。我找了一家制作单位，把图文印了出来，交给了酒吧。
李力武一定要给我费用，我坚决不要。
他不再坚持，说：“随时欢迎来我酒吧。”
半个月后，马经理给了我们一个大单子，本市老牌商业银行的一个策划。
这家银行针对某大型国有银行的理财产品，跟风推出了一款内容极接近的产品，要做市场推广。我们的任务就是，既要突出这款产品特点，又不能落下涉嫌抄袭跟风的把柄。
既要突出产品，又要不落俗套，这很难。我们一时很难用新的文案表述这款产品，只好从银行本身的形象入手：一棵老树，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芽苞，生机勃勃。文案是：老朋友，新产品，心服务。
曹哥觉得这个方案对银行形象的定位很准确，但是没突出产品，与客户要求有一定距离。
离交稿日期越来越近，马经理催得很急。
我做了几个草案，都被曹哥挡了回来。
离限定日期只有三天了，马经理那边压力很大，说：“不能再等了，让孙乾和李秋雨一起做吧。”
孙乾很快拿出了一个方案：硕果累累的枝头上，挂满了苹果，只有一个是红彤彤的，很是诱人。文案是：红利理财，数你最红。
这个方案，马经理和曹哥都觉得很切题，客户也觉得满意。
这个案子，我和夏萍萍做丢了。
十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又接了一个策划：一家世界500强零售企业，准备元旦在岛城开业，需要作前期策划。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大案子。客户要求很高，时间很紧。
我和夏萍萍都没做过零售企业的策划，在参考了很多网上案例后，我们决定走色彩路线。
第一个方案出来后，曹哥没评价，马经理一针见血：“你们当这是什么？搞气球节，还是糖球会？这是一家五百强企业，不是你们县城的百货大楼！”
我和夏萍萍傻了眼。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客户。拿出你们的灵感来！周五前必须让我眼前一亮。”
周五！明天！
我的大脑像一只没电的灯泡，灰暗地静止在那里。夏萍萍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周五到了，我们两手空空。
孙乾和李秋雨救驾，方案简单之极：一座农家小院的大门口，门半开，两扇门上贴着一副对联：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下面一行小字：元旦欣喜纳客！
我看了暗自叫绝，我一下子想起了农村过年的红火和喜庆，而且，还隐含着这家外资商场入乡随俗，进入中国市场的信心和用心。
这才是创意，是我一直想做到，却做不到的创意。
孙乾和李秋雨，不愧是前辈老师。他们击败了我和夏萍萍的纷繁复杂的画面和文案。
案子再度失手后，马经理又做了内部调整，我仍归孙乾领导，夏萍萍又回到了李秋雨手下。
夏萍萍极度不忿，跟我说：“我看出来了，这两个案子，分明是马四眼先交给了孙乾和李秋雨，让他们做好策划，然后再用他们的创意，把我们比下去。这是阴谋！”
孙乾用创意打败了我，我服气。自己现在的这点水平，还不到得瑟的时候。孙乾、曹哥、李姐，都是我的老师，学习的老师。
可是，夏萍萍觉得马经理算计了她，她还搬出调去二部的那个女同事说事儿，说是马经理想潜规则那个女同事。
马经理就是再好的修养，此刻也忍不住了，说：“你跟赵横日在外面走飞单，接私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偷看我电脑！”
“公司规定，接私活，开除！”
“马四眼！你潜规则女下属，打击报复比你有水平的人！”
马经理被下属直面叫“马四眼”，气得直打哆嗦，直说：“你等着，你等着！”摔门出去了。
十一
第二天，早会。夏萍萍没来，她辞职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创意啊！人才啊！”陈总赞叹：“魔法盒子不愧是广告界的翘楚！英雄辈出啊！”
“马经理，你对昨天的事有什么深刻的认识？”陈总突然发问。
“是我不对，我失态了！”
“你哪里失态了？你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好啊，私看下属电脑，你他妈的想干什么？”陈总重重地用拳头砸了桌子，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马经理吓得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从今天起，我立个规矩：谁要是私自查看同事电脑，立马卷铺盖滚蛋！”陈总回头跟唐木说：“记下，回去马上修改员工手册。马经理扣发当月奖金，以示惩戒，以后谁若再犯，一律开除！”
“赵横日！”陈总点名了。
我啪地站了起来。
“上班时间，占用公司电脑，借用公司员工，干自己的私事，替朋友设计宣传材料，你当魔法盒子是你开的啊？唐木，记下，扣发赵横日一个月奖金，岗位级别下调一级。”
“制作部的杨敏和陈雷，调到策划一部，归孙乾和李秋雨。”
“散会！”
陈总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剩下的人默不作声地散了。
回到办公室，马经理的情绪平静了许多。部门内部开了个小会：“从今天起，杨敏跟孙乾，陈雷跟李秋雨。赵横日负责统筹。部门七个人，我不允许再出现任何差池。”
我查了一下员工手册：TC，TrafficCoordinator，统筹。工作职责：协助策划组完成客户创意。
后来，曹哥跟我说：“统筹，就是跑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