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勇漫无目的地在梅花镇大街上四处溜达,无意中走到了流云绣铺,他望着头顶招牌,眼神闪了闪,索性走进店里,一看居然换了掌柜。
店里的程掌柜见有客上门,热情地招呼:“客官,想买些什么?”
崔勇冲程掌柜拱拱手,“是这样的,我从外地过来找庄掌柜有点事,一路打听到她在这里做事。”
“您找庄掌柜啊,她早不在这干了,被调到京都总铺当上副管事了。”程掌柜语气微酸,“她可好命了,靠那幅什么双面透光绣爬上去了。”
崔勇遂向程掌柜道了谢告辞出去,心中却想,真是命比命气得病,那什么鬼刺绣让别人平步青云却害得他被一干损友嘲笑到如今。
待到子时,崔勇找了个僻静处向天空发了两枚蓝色信号报平安,须臾,就见南方天际回了一枚黄色信号,这是让自己赶去汇合,崔勇不敢耽搁立刻向南出发。
这儿是邻近梅花镇的一个小镇,因这里曾出过一位皇后,小镇自此更名为凤仪镇,一直沿用至今。
凤仪镇的山林中,一名少年端坐火堆旁,一边熟练地翻烤野兔,一边听单膝跪地的崔勇禀报。
原来,从蓬莱回京都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里坐着的人是崔勇,一路上他虽躲过几次暗杀却一直没能揪出幕后人,来杀他的不是死士就是聘的杀手,被活捉的都自尽了,一个活口没留下。崔勇就琢磨出一个主意,照他的打算,等到再遇刺杀,他就先故意放过几个再一路跟踪探探虎穴。
哪知,还没等他的计划开始实施呢,就偶然瞧见了二公子身边的陈英。陈英可以说是二公子的心腹谋士了,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崔勇直觉有阴谋便悄悄跟上。不料被发现了,追杀他的人武功不俗,崔勇堪堪与他们打个平手谁都讨不了好,但对方有三个人,崔勇难免弱势,便往京都方向逃窜,谁知那三人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路追着他到京都南郊的梅花镇才撤了。
崔勇本以为这下安全了,就打算进药铺买些金创药,却发现那个大夫虽故作镇静却怕他怕得手都在抖,崔勇很奇怪,便吓唬吓唬他,结果那大夫一边跪地求饶一边跟他说镇上药铺都接到了衙门通知,说是江洋大盗逃到梅花镇,遇见可疑的人要及时上报,他已经派小徒弟去报官了。
崔勇傻眼了,他堂堂公子亲卫居然成了被通缉的大盗,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呢,一群官差便来拿他,他一开始还想与他们说道说道,过招时手下留了情,但见那些人根本就想当场了结他,这就不对头了。崔勇回过味来决定先回京都再说,不妨腿上中了冷箭,他拖着伤腿跑不快,看到有个窗子就一头撞了进去。
崔勇喘了一口气又将自个得救经过对公子说个七七八八,末了还道,那什么沸腾鱼片小的到最后也没能吃上,语气颇为遗憾。
听完崔勇所述,少年未置一词,只挥挥手打发崔勇下去休息。
好不容易见到兄弟们,崔勇一一招呼过后,开始吹嘘起写意楼的菜多么多么好吃。
“你们是不知道,有一道菜叫‘好事多蘑’,乃用五种菌菇煨炖而成,鲜得我差点咬掉自个舌头。”
“还有一道叫‘八宝鱼’,我当时还想不是让我忌口吗,怎么还给我上鱼,一吃才知道,那鱼肉居然是萝卜做的。”
十二暗卫中年纪最小的丙四边听边咽口水。
崔勇见状虚荣心得到最大满足,拍拍丙四,“等哪天得闲,勇哥带你去尝尝。”
“老子在这餐风露宿的,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块头最大的乙二气哼哼地塞了一把野果到嘴里。
甲一躺在一株老槐树的枝杈间,仰望着头顶明月,把玩着手中槐枝,语气幽幽:“某人还有脸提梅花镇,也不知是谁,连个黄毛丫头都能跟丢。”
崔勇被损友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立马没了显摆兴致,灰溜溜遁走,“我洗洗睡了。”
几日后,一行十四人在梅花镇的香雪山中四散开去,化整为零,分头入京。
待到梅花镇,崔勇极力游说公子和甲一前往写意楼。
周掌柜瞧着这三人虽布衣简装却气态不俗,尤其是打头的那名少年一身粗布衣衫难掩出尘贵气。
周掌柜不敢怠慢,颠颠地跑上前,一边作着揖将少年迎进楼内,一边道:“小的周某,是写意楼的掌柜,敢问客官是想堂吃还是进包房,小店包房分两种,普通包间费十文钱,三楼雅间一两银子。”
崔勇听了倒吸一口气,这是大白天明晃晃抢钱哪,雅间使用费比京都味仙楼还高,那里的雅间要八钱银子他都感觉贵的没天理,果然,这世上的商家一般黑,没有最黑,只有更黑。
崔勇似乎听见了救命恩人在他心目中高大形象轰然倒塌的声音,当初照顾他的兄弟俩一口一个东家,他还想着自个恩人是怎生一个义薄云天的大英雄,今天终于能正大光明地站在恩人面前,他却觉得恩人的脑门上多了一道俗不可耐的金边儿。
“进雅间。”少年对周掌柜道。
“好嘞,客官您不知道,我们写意楼的雅间不提前三天来订根本排不上号,正好有人取消了一间,您来得是真巧。”
“是吗。”少年冲周掌柜笑笑。
这一笑令周掌柜如沐春风,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哎吆喂,这位客官真是迷死个人,他一糟老头都这样了,让姑娘家瞧见可怎么得了。周掌柜神游天外,下意识地问:“敢问官人如何称呼?”
少年闻言身形一顿,神色却未变分毫,声音低缓沉静,“在下家中行五,人称五公子。”
崔勇和甲一就没自家公子的好修养了,“噗嗤”一声笑弯了腰,娘哎,这人太恶趣味了。或许在前朝“官人”一词还是常用的对男子的敬称,但时下多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喜欢说的,还是对意中人的专称。
周掌柜回过神来自知失言,老脸不由一红,真是丢死人了,自己都说了什么呀,羞得赶紧以袖遮面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将他们请进“游子居”后,周掌柜指指房间角落摆放的落地广口粉彩瓶,“五公子,那里面插着的画轴就是写意楼的菜单。”
崔勇取过摊开,让自家公子点菜。好家伙,这卷轴足有四尺多长,密密麻麻全是菜名,展开后都拖地上了,待崔勇看清第一道菜,不由冲甲一挤眉弄眼。
少年看过菜单也瞟了瞟甲一。
对崔勇的耍宝甲一只当没看见,但公子那一眼他得搞明白。甲一上前一瞧,无语凝噎,只想求公子赶紧给自己改个名,确切地说他们十二暗卫得集体改名儿。十二暗卫按所司职能分甲乙丙三组,每组再以武艺排出一二三四。本来他对“甲一”这个名字很满意,代表最高荣耀啊,现在看着菜单郁闷了,这菜单将菜品细分成甲乙丙丁戊五大类,每类下排了三十道菜,只见“甲一”对应着“爆炒腰花”。
周掌柜见他们不说话,还以为没一个菜能入眼,立马抛出杀手锏,“五公子,我们写意楼的雅间有单独的五道特色菜,要不要先上来给您瞧瞧?”
崔勇一听忙建议,“公子,那道沸腾鱼片味道老好了。”
少年偏头笑看了崔勇一眼。
崔勇屏息凝气弱化自己的存在感,慢慢缩到甲一身边。
甲一冲崔勇挑挑眉,比着口形,搞的跟你吃过一样。
崔勇回他一个瞪眼,哥闻过,不行啊。
少年缓声道:“先上一道沸腾鱼片。”
周掌柜闻言先向少年作一揖,才道:“真是对不住,都怪周某没说清楚,我们写意楼的规矩跟一般酒楼不太一样,以酸甜苦辣为题分别打造了四个雅间,每个雅间各有五道特色菜,但只在那个雅间才能吃到,像公子刚才点的那道沸腾鱼片是辣味菜,只雅间江湖斋才有。”
少年这才想起,进门前恍惚瞧见一个刻着“酸”字的木牌,遂问:“那这游子居的主味可是个‘酸’字?”
“正是,正是,‘游子居’主味酸,‘桃花坞’体现甜,‘莲芯坊’主打苦,‘江湖斋’凸显辣。”周掌柜又赔笑,“要是五公子真对那道沸腾鱼片感兴趣,欢迎三个月后再来光顾,我们雅间的特色菜每三个月换一次单子,到时候在雅间点那些个旧菜就没有限制了。”
“周掌柜的算盘打得真精,若我到时又对新菜来了兴致,怕是又要苦等三个月。”少年语气多了一丝戏谑。
“呵呵……”周掌柜讪讪笑着。
少年此时才正视起写意楼,这游子居想必取自“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但整个雅间装饰却反其道行之,四壁的挂画皆为其乐融融的日常人家,或是父子对弈,或是慈母缝衣,或是夫妻唱和,或是儿童嬉戏,反衬之下,更显游子漂泊之苦。
少年再看画中人,尤其细瞧那对年轻男女,眸中不由多出兴味,声音却波澜不显:“这些画倒是有趣,周掌柜从哪请的高人?”
周掌柜神色不变地回道:“五公子过誉了,哪是什么高人,只是些不入流的画工而已。”
少年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下,不入流?那可未必,每个人做事都会因习惯留下些痕迹,这雅间挂画上年少夫妻的勾勒手法虽与《高山流水传》中男女主角的画法迥异,但人物的眉角眼梢微向上挑着墨稍重的细节怕是作画之人也不自知吧。
墨青染要是知道这少年心中所想,一定会骂一句“活脱脱狐仙转世”。
“游子居有什么特色菜,周掌柜请端上来吧。”
少年这一笑犹如暖风拂人面,周掌柜都被熏醉了,晕晕乎乎地出去传菜。
站在少年身后的崔勇和甲一齐齐摇着脑袋,唉,外人就是没经验,看他们,一见公子要笑,赶紧低下头。
少年沉默片刻,吩咐道:“甲一,这写意楼怕是藏龙卧虎之地,你去探探。”
“是。”甲一瞬息消失无踪。
好吧,就算是个爱钱的恩人那也是恩人,崔勇觉得有必要为周掌柜美言几句,“公子,都说民不与官斗,周掌柜敢于从官差手中救了小的一命,这份胆识令人钦佩。”
“救命恩人?”少年冷哼一声,“此人圆滑有余刁钻不足,救你的法子他怕是想不出。”
崔勇傻眼,不是吧,要不是周掌柜,那照顾他的兄弟俩口中的东家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