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一念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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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君子兰

暮春三月,碧柳垂绦,写意楼已完工泰半,雏形初现。

这日,是上大梁的吉日。

上梁之前首先要祭神,祭品有猪头一只,猪尾一根,意即全猪,俗称“利市”。

接下来,准备上梁的两名木工就开始“拜梁”——祈请三界地主、五方宅神、鲁班先师、梁神等作主保佑屋宅大吉大利。

请神之后,墨随风作为东家要手执朱笔在大梁的两端点上“梁眼”,然后,工匠便开始把大梁抬上屋顶,这一过程中,负责放炮仗的墨青云迅速点燃了一挂鞭炮。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寿春街上左邻右舍的商铺都派人带了礼物过来恭贺,墨随风一一道谢并送了回礼。

上梁仪式结束后,墨随风向忙碌了大半天的工匠们笑道:“各位师傅辛苦,墨某已派人在铜元街吴家酒楼订了一桌席面,还请师傅们移步。”

众人纷纷道谢,假意推辞一番便一起去了铜元街。

哪知,酒席还没开吃,墨随风和墨青云就慌忙回了家。

闻讯赶来的墨青染甫一进正房卧室就瞧见老爹衣袍的左侧腰际处裂了一道大口子,她的眼神闪了闪,压下心中诧异,状若无事道:“爹,出了何事,女儿听说您和二哥匆匆忙忙地回了家。”

墨随风见女儿进了屋,急忙用手捂住腰间裂隙,掩饰自己衣衫不整的尴尬,“阿染别担心,爹爹没事。”又不满道,“这是哪个下人在你面前嚼舌了。”

一旁正为墨随风找衣服的余氏嗔道:“夫君,你还是先顾好自个再去管束下人吧。”

墨随风嘿嘿笑着:“夫人,找好没有,随便拿一件给为夫得了。”

“怎么能随便,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一会还得去酒楼做东,不能失了身份。”

“呵呵,夫人说的是。”

见爹娘在那斗嘴斗得正欢,墨青染便把墨青云拉到一旁,“二哥,爹的衣服怎么破了?”

“嗨,别提了,我们一行人走得好好的都快到吴家酒楼了,路过一家卖小食的摊铺前,他家的幌竿没扎稳一下倒了,咱爹堪堪避过头部,谁知那竹竿上带着锋利的毛刺,一下勾在爹的衣服上,春衫又薄,爹一拉,不小心将衣服扯破了。”

原是这么回事,听闻老爹没有受伤墨青染放了心,又琢磨起她方才惊鸿一瞥瞧见的,那附着在爹的左腰后部状似兰形的朱红图纹究竟是胎记还是徽记?

本朝尊崇花神,建国之初盛启帝萧烈曾择百花御赐一些功勋世家作为家徽彰显荣耀,然而,随着世事变迁,一些人家没落了,一些人家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湮灭了,还有一些可能是为避其锋芒,消弭天家猜忌渐渐少用徽记,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除了皇族还时常用牡丹做徽标外,其他徽章难觅其踪。

前世时,为她讲史的那位老先生说到这一掌故觉得不甚重要便草草带过,是以,她隐约记得兰花貌似也被下赐了又不太确定。

这事她不好去问爹,看情形娘似乎也不知,柳先生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可一想到柳先生和自家老爹无话不谈的亲密劲,算了吧,问他还不如直接问爹。

墨青染满腹心事地刚进自个屋,托格就兴奋地飞过来,停在主人的肩上,用小脑袋摩挲着主人的衣衫,撒娇献媚,嘴里叫唤着:“酥糖,酥糖”。

墨青染轻轻抓起托格置于案几上,点着它的小脑袋,“刚才不是喂过你,才一会功夫,又嘴馋了。”

过年那会,墨青染吃芝麻酥糖时不小心洒了一些,托格就趁机啄了几口,没曾想,这小东西就爱上了那个味道,天天闹着要吃糖。

墨青染怕它吃坏了就硬性规定三天才给吃一口。也不知这小家伙今天的糖瘾怎么这么大,才喂过,这就又想吃了。

托格锲而不舍地纠缠主人,打滚,卖萌,求酥糖。

墨青染无奈地取过一块糖,用剪刀削下一角,细细捣碎了,喂给托格。

求糖得糖,托格终于不再闹腾,仰躺在案几上,舒服地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

望着托格那副心满意足的吃货模样,墨青染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人选。

又过几日,恰逢十五,墨青染谎称托格近段时间不爱吃东西,想去请教一下卖宠物的柯爷爷。

余氏闻言仔细瞅了瞅托格。

墨青染低头瞟了一眼快胖成圆球的爱宠,暗道,娘亲怕是疑心了。

哪知,余氏捏捏托格肉乎乎的小身子居然说:“嗯,这小家伙是比以前清减不少,可怜见的,快带它去问问柯老爹。”

墨青染:“……”

就这样,墨青染顺利地出了门,由刘老伯驾车去往南面元宝街。

柯老爹已在那摆摊卖东西了,瞧见墨青染后冲她挥挥手中烟杆,笑道:“姑娘有段时间没来了,托格长得还好吧?”

墨青染取过喜鹊手中的鸟笼,冲柯老爹甜甜一笑,道了声“柯爷爷好”,方指着托格道:“它啊,好着呢,柯爷爷,您瞧,都胖成什么样了。”

柯老爹瞅瞅托格,“这小东西一段时间不见,肥了一圈啊。”

“可不是,最近迷上了芝麻酥糖,天天闹着要吃,我今个就是来问问柯爷爷,那东西给它吃了后,没什么大碍吧?”

本因被困在笼子里精神有点不济的托格,一听“糖”字,立刻恢复战斗活力,精神抖擞地叫唤:“酥糖,酥糖。”

柯老爹伸手入笼中,轻拨着托格上下看了看,“这小东西身板壮着呢,没事儿,只是那东西还是不要多吃,酥糖里的芝麻是炒过的,鹦鹉吃多了容易上火。”

墨青染听了点头记下,遂与柯老爹说起闲话:“对了,柯爷爷,听爹爹说您养的宠物以前都是专供京都权贵府上的,那您去过那些府里吗?”又一脸向往道,“我见书上说,世家大族富贵奢靡,府里丫鬟小厮的吃穿用度比外头的一般富户还要好,这是真的吗?”

柯老爹以为她小儿好奇,拿起旱烟袋,深吸一口,一边回忆一边道:“书上说的也不全对,就拿我去过的那几府人家来说吧,有些是真富贵,有些不过是外面架子好看,内里早已败落了不比先时光景。至于府里下人,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你说的那些多是在主子面前得脸的才能如此。”

“噢,原是这样啊。”墨青染佯作恍然大悟,这才转入正题,“前段时间跟教我作画的先生谈古,说到我朝建国之初曾下赐百花为世家族徽,先生就要我画枚徽章出来,我又没见过如何画得出。柯爷爷您去过那么多勋贵府上有没有瞧见过呀?”

柯老爹朝地上磕了磕烟斗,眯缝着眼,想了想道:“你说的家徽现在那些世家都不常用了,我也没得见。”

墨青染闻言有些失望,不死心地追问一句:“我朝尊崇十二花神,正月花神君子兰有被赐做家徽吗?”

“兰花啊,没见……”柯老爹下意识地答道,不知想起什么,猛地顿住,“等会,兰花?容我想想。”

一盏茶的功夫,柯老爹一拍大腿,“是了,那个烛台底座的花纹就肖似兰花。”

墨青染暗喜,眼巴巴等着柯老爹下文。

“我曾卖给延恩候府一只京巴狗,侯府的老夫人很是喜欢,有一次,不知那京巴吃坏了什么上吐下泻,我就被侯府的王管事带到老夫人的院子给那只京巴治病,我弄了一碗土药想给它灌下去,谁知它不愿吃死命地挣扎,逃窜到厅堂时将一个烛台碰倒了,我将它逮住后顺手将那烛台扶起来,就瞧见烛台底座刻了一朵兰花。”柯老爹“吧唧”吸了一口旱烟,继续道,“我当时还想,这些大户人家真有意思,怎么将花纹装饰刻在底部。今个听你一说,我估摸着那恐怕就是所谓的家徽啰。”

墨青染听罢冲柯老爹一笑,“今天多谢柯爷爷了,先生布置的课业总算有了着落。”临走时又邀约道,“待写意楼完工,还请柯爷爷赏光前去吃杯酒。”

“好,好,小老儿我恭候着。”柯老爹笑眯眯地目送墨青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