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论我们做与不做这个无由头的美梦,太阳已经背过去了,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悦子仍旧一副很疲倦的样子,我建议去吃午饭,她说没有胃口,又因为怕胖,所以每天只吃两顿饭,中午往往只吃一点零食。
“怕发胖还吃零食,这样只能适得其反。”
“没办法,习惯了,每天不正式吃饭可以,但不吃零食是不行的。”
我们在附近的一家饭馆坐下,平西人不吃馒头,大多是面条和大米制成的各式各样的小吃,我有些胃酸,本想吃馒头中和一下,我的老家的馒头都是用碱发酵的,悦子则建议我吃平西当地宽如裤带的粉条,说这东西也可以解决胃酸。
她要了一碗以粉条为主的大烩菜,里面还有热乎乎的土豆块和菠菜之类的东西,她坐在我对面,一面嚼着零食,一面看着我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烩菜很有胃口地吃下去。
“你的食欲真好,这就是年轻的象征,再没有什么比胃口好更让人惬意了。”她说。
“根据经验,吃饭时不要在桌子上摆上太多的碗碟,不知道吃哪样好,想着想着肚子就满了。”
“好在我们都没有多少应酬,自己想吃什么就要点什么,不至于相互谦让,同时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吃相。”
吃完饭后,我用餐巾纸擦去满头热汗,她用手指指我的嘴,我偏过头,在墙壁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油污不堪的一张嘴。
“顾此失彼。”我说。
悦子嗤嗤笑了,这是两天来唯一一次让我看到的舒心的笑容。
“就这么呆上十几天,两个人,不会厌烦?”
“又来了,我已经说过,能坚持——不是坚持,是心情使然。”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做些什么,就坐在一块聊天,天南海北,讲故事?”
“怎么着都行,只要能呆在一起,也就十几天时间,掐着指头算,一晃而过。”
“但愿如此,只是不要后悔,往后,回想起这些事情,回想起我们曾经呆在一起,漫无目的地等待着第二天醒来,醒来后做些什么,怎么办,这些都不要考虑,也由不得我们考虑。”
“当然,只是希望最大限度地保持长久或拥有更多的机会和时间在一起,不去考虑其它的琐事,烦恼统统抛在脑后,营造两个人的世界。”
我们在岸边的台阶上坐下之后,我问她什么时候再来京下的姑妈家。
“上学的时候,一放假就往姑妈家跑,这几年去的少了,自从姑父去世后,我就很少再去,本来这时候应该多去才是,但不知为什么,可能是怕姑妈将丧夫之痛转嫁在我身上吧。”
“姑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九六年秋天,距今已三年了。”
“姑妈之后没有想过再嫁?她似乎还很年轻的嘛。”
“姑妈四十五岁了,五四年出生,属马的,说到再嫁的事,姑妈总是一笑了之,她没有孩子,倒不是不想要,而是自己先天的原因,姑父临终前希望姑妈日后过继一个男孩养老,但姑妈没有这样做,她和姑父的感情深着呢,大概不愿转移自己的感情吧。”
“看不出,她那么开朗的一个人,竟也固执的可以。”
“这不叫固执,是在坚持一种心情吧,她曾经和我父母谈起过继孩子的事情时,说真要过继的话,只想把我收做她的女儿,这当然是一个玩笑罢了,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事。”
“因为感情好,所以就不愿再次择偶,惯性使然,至少也当找个伴儿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就是个人的价值取向问题了,要重新适应一种家庭生活,得需要时间,还有双方的财产归属问题等等,所以一般人恐怕只求安于现状。”
在和悦子的谈话中,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远在清泉县城孤零零的母亲,鼻子不由的一酸,悦子分明看出了我的情绪。我想,母亲要是和房东太太一样开朗就好,这样,我就不会为她担忧什么了,当然,在她眼里,我的这些担忧纯属虚耗精力罢了,母亲只有四十二岁,虽然住在平西的小县城里,但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如果她本身没有无穷无尽的忧虑的话,可能只会像一个三十出头的妇女。
一想起母亲,思念和烦恼便交织不休地折磨着我的灵魂,真不知什么时候得见母亲爽朗的笑声和不再滋生的无缘无故的委屈?
就让母亲安于现状吧,或许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在她看来是对她的侵犯也未可知,我想。
悦子从身旁拾起几块小石头,一一抛进水中,涟漪在没有完整呈现的情况下就晃悠着消失了,附近的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悦子问我在想什么。
“‘心事浩渺连广宇’,总是摆脱不了一种东西,按说在我们这个年龄,正是尽情玩耍、找乐子的时候,可偏偏会遇上许多烦恼,有的让人悲哀,有的让人伤心,还有的让人无法理解。”
“都是因为上帝的不公平。”
“其实很多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我们像一只鸟,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笼子将自己养起来,但又禁不住外部世界的诱惑,所以整天对着栅栏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自己本想再飞出去回归自由的天空,事已至此,希望有个好心人将栅栏打开,但这个好心人却迟迟不肯露面,于是就整天在里面打转转,甚至于无病呻吟。”
“好一个无病呻吟,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气质吗?”
“这倒不敢说,至少我现在正陷入这样的境地,进退不能,于是常常失眠、憧憬、幻想,如此不一而终。”
说着说着,觉得话题扯远了,惟恐引的悦子也跟着感慨,连忙收住话匣子。我站起来,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身体,问她附近有无篮球场地。
我们来到附近一所中学的操场上,我将手表解下递给她,只身加入了球队,打了一个多小时,浑身大汗,虽然累得有些坚持不住,但心情舒畅了许多,剧烈的运动无疑是排解忧愁的好办法。我所在的球队赢了,获得了对方球队输给我的两瓶矿泉水和一些零食,我没有推辞就收下了。
悦子开始在双杠上做引体向上,她的动作标准且优美,我站在她身旁,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多半瓶,她一边吃力地支撑着手臂,一边告诉我,自己已经做了二十个了。
她挣扎着又做了一次,终于无力地从双杠上跳下来蹲在地上,嚷着自己的胳膊断了。
“真不错,女孩子都能做二十个引体向上,很多女孩恐怕连双杠都上不去。”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那是因为常常游泳和划船的原故,臂力自然是不错的了。”
她接过我递给她的矿泉水,一边喝着,一边觑眼看着我手里那一大袋子战利品。
“这些都归你了。”
“谢谢,够我吃几天了,一举两得,既锻炼了身体,又得到了好吃的玩意儿,以后每天都来,就不用自己花钱买了。”
“但愿能这么幸运。”
她坐在双杠下面,从袋子里掏出一包葡萄干,问我吃不吃,我向她摆摆手,她吃了几颗,说很适合自己的口味。
“你的球技还不错,转身投篮的动作挺舒展的。”
“高中时我是校队的前锋,上大学后没参加球队,因为大学里的社团和协会名目繁杂,还要收取会员费,便一赌气连球队也不参加了,有时候也会无意间去打一会儿,更多的时候只是通过做体操锻炼身体。”
我挨着她坐下,她还在耐心地一颗一颗往嘴里送着葡萄干,后脑勺靠在我的肩膀上,靠了几分钟后,说是不够舒服,要我和她背靠背坐着,我依照她的意思行事,果然这样连我自己都感到舒服之极,虽说地上有些冰凉,但我不想开口说出来,只是希望一直这么背靠着背,连挪动一下身体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夕阳照在操场的一角,我们所在的地方已经暮色沉沉了。
我转过头瞥着她,她把头抵在我脸上。
“再坐一会儿,就一会儿。”
天色越来越晚,吃过晚饭的老年人已经在操场一角开始打老年健身球了,也有一家三口出来散步的,四周开始熙熙攘攘,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他们的女儿,站在两边将一只皮球滚来滚去,单调地重复着一件事。悦子将身体使劲在我身上靠了几秒钟,先于我站起来。
“该回去了,纠缠你一整天,烦了吧?”
“哪里哪里,话说反了吧。”她说。
“我送你回去。”
“还是我送你吧,别忘了我可是主人,哪有客人送主人的道理。”
她将我送至旅馆门口,我们挥手道别。
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
旅馆里静悄悄的,旅客好像离开了许多,女侍在楼道背对着我拖着方砖地板,那动作好像在锄草一般,见我回来,将拖把放下,提着环形钥匙琏走过来将我的房门打开。
“住得还习惯吗?天气已经转凉了,晚上将窗户关实,记得放下窗帘,这样会暖和一些。”
我道了谢,女侍退出,一会儿,给我送来一壶热水,把水壶放在靠床的茶几下面。
“这是本地的山泉水,泡茶最好,刚烧开的,你可乘热沏茶尝尝。”
我再次道了谢,很是感激她的热心,她出去后,我将门反锁上,隔着门听见她的高跟鞋“蹬蹬”走下楼去的声音。
我从袋子里取出一筒茶,泡了三分钟,掀开盖子,果然茶香扑鼻,连饮两杯之后,才记得晚饭还没有吃,在一楼餐厅里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去旅馆门口的杂货铺买了一盒牛肉罐头,一袋五香花生米,又买了一瓶白酒,做为当晚的夜宵。
我脱掉外衣将被子裹在身上,用手指拈着牛肉片和花生米,不长时间就喝了一半,在醉眼朦胧中浮想联翩,身体本能的欲望让我感到压抑得可怕,为了不使自己的思维陷入僵局,我便一杯一杯地喝着浓茶,强迫自己的神志清醒一些,之后将剩余的残物塞进嘴里,从床上跳下来,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用凉水把头浸湿,双手使劲挤按自己的面部,这样之后,身体稍稍缓解了一些,只是心里空空如也,如同想打个喷嚏,但努力等待了好长时间,那喷嚏最终还是没有打出来,鼻粘膜只是受到了轻微的刺激而已。
我用毛巾将头发和面部擦干,重新用被子裹住身体,如同受了寒冷一般,牙关不停地上下磕碰,开始我还以为是刻意的动作,后来努力想停下来都不能够,随之身体也开始打颤,整个人如筛糠一般在床上颤抖了一会儿之后,又喝了几口酒。
一瓶酒快喝完的时候,身体躁热难捺,一浪高过一浪,为了缓解眼下的情绪,我披上外衣,穿着拖鞋在楼道里走来走去,发现楼梯口一间房子亮起了灯光,我回身的时候,女侍已穿着睡裙出来,她睡意正浓,哈欠打到一半就看见了我。
“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尽量怕惊醒别人,没想到……”
“没关系的。”她向后望了一下,请我进去坐下。
“晚间也是我的工作时间,不过这几天客人少,可以躺着迷糊一会儿,给你冲杯咖啡提提神吧。”
她说着就撕开一包速溶咖啡,用热水在一只纸杯里冲好后递给我。她的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靠楼梯处有一扇紧闭的小窗户,窗户下面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摆满了她的日常用品。
“这样方便吗,不会打扰你吧?”
“没事的,经常都这样,客人多的时候半夜敲门要这要那的,已经习惯了。”
她将棉被拢了拢放在床头一侧,自己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或许嫌室内狭小,气流不够通畅的缘故,她起身将窗户打开一点,即便如此,室内的胭脂味和女人身上固有的混合气味仍旧直侵我的体内,我假装和她侃侃而谈的时候,仔细观察了她的容貌和体态,虽然算不得出众,但仍旧让我有些冲动,大概是她身穿睡裙,睡意犹在的缘故让我有些欲罢不能吧。
喝完一杯之后,她又给我冲了一杯,此时,楼道上传来走动的声响,我不由地坐直身体,稍稍有些紧张,她示意我不要动,透过门缝看了一下。
“楼道那头的一个老年人,好像也是睡不着,已经回去了。”
“老年人睡眠少,他一个人吗?”
“好像还有他的老伴,老头患了糖尿病,到城里来治病,他是平西乡下的。”
“是嘛,得这种病真够痛苦的,比失眠还要难受。”
夜里很冷,我不由地抱紧双臂,她从床下取出一条毛巾被让我披在身上。
“挺干净的,披一会儿就会好些的。”
“谢谢。”我披上她的毛巾被,告诉她自己该回去了。
“你要是真睡不着的话,可以在这儿坐到天亮,反正这几天客人不多,我也是无所事事,你喝酒了吧?”
“是啊,一个人喝酒,现在清醒多了,半夜打扰你,真不介意?”
“有个人说话,总归是件好事嘛,反正,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简单休息一下,有时候一天伏在桌上睡两个钟头就算休息了。”
“这样身体能够吃得消?”
“或许是年轻的缘故吧,还没感觉到什么,在这里干了快三年了,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没规律的生活。”
闹市的时钟敲了三下之后,我起身告辞,她将我送到门口。
“真的谢谢你了,已经三点了,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我最后一次向她道谢,连自己都感到有些做作,回到房间,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希望能打个盹,一边等待天亮,热乎乎的被窝使我身体舒服了许多,迷迷糊糊做着一个梦,情知是梦,快到悬崖边了,本想使劲翻个身,但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有成功,眼前好像打雷下雨一般,醒来后,方才知道有人在“咚咚”地敲门,原来梦中的雷声是现实中的敲门声而已。
打开门,是悦子。
“喝得太多,差点儿把命都要了。”
我一边说一边请她进来,然后又一个仰面大叉躺在床上,悦子关上门,将窗户打开,收拾了凌乱的房间,室内顿时清新起来。她在床沿上坐下来,摸摸我的额头,说是可能酒后着凉了,让我盖好被子捂一捂,又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本想吃一点水果,但一想到冰凉的东西进到胃里,就不由地想呕吐,头开始发晕。
我侧身蜷缩在被窝里,攥住她的双手,她的手很温热,皮肤细腻,指甲上涂了一层粉红色的油,依旧能闻出一股清香的味道,我将她的手放到嘴边,闭上眼睛,脑子里回忆着与她认识的整个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她把手抽回去,脱去外衣钻进我的被窝,把头埋进我的怀里,两条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呼出的气息明显地弥漫在我的胸前,我不禁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尽量让她的身体贴在我身上。
我放下窗帘后,加上天气有些阴沉,整个房间里如同晚上一样,悦子如同睡着似的一动不动,只有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胸部有节奏地抵在我的胸前,我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摸到了她的胸罩的扣子,我的手在扣子上逗留了很长时间,想伸手进去把它解开来,悦子仍旧一动不动,温顺地伏在我的怀里,反倒使我没有勇气深入下去,之后,我的手从她的臀部滑过去,悦子的身体动了一下,我迅速将手收回来,重新搂住她的腰肢。
悦子将身体往上挪了挪,头放在枕头上,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之后又安详地合上,我的心房开始“咚咚”跳个不停,此时竟连抱着她的勇气都丧失了。悦子将脸贴在我脸上的时候,我们进行了长时间的接吻。
随着她的舌头轻松自如的收缩,我的脑子里顿时“嗡嗡”地响个不停,眼前晃动着分辨不清的幻觉。
“真的喜欢我?为什么?”
接完吻后,我的小腹隐隐作痛,对她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喜欢,没什么理由,这么想也就这么做。”
“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这么远跑来看我,这样做究竟值不值的,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不是?”
“没有为什么,我只想珍惜眼前,珍惜此刻实实在在搂着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孩的感受,然后没完没了地做梦,将眼前发生的事情一遍遍重复在梦中,就像你所说的,永远不要醒来,即便醒来后一切不再如初,那我还会活在这美好的睡梦当中。”
“走时没有和你告别,这是你来看我的直接原因吧?”
“说对一点点,只是不希望让你走得不明不白,又怕你不愿见我,坐上汽车之后才明白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能告诉我你的一些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