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美
我说,阿乾你是个比我还要固执的人。
阿乾说,其实所有人都一样。一个人怕孤单,两个人怕辜负。
可是我们总是会被人辜负或者辜负别人。
Singlefearslonelinessanddoublefearsunworthiness.
1.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又开始了一杯沸水两袋速溶咖啡的日子。我以为告别高中后,那些艰难的日子会渐行渐远。可当苦涩香醇在舌尖再次旋转舞蹈时,我又一次重拾了熬夜的滋味。
凌晨,还像一只鸵鸟似的趴在电脑前,屏幕上莹莹的光打在脸上,让我觉得自己快被吸进那个四四方方的框里。喝一口已经凉透的咖啡,只剩下冰凉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我知道我又活了过来。又开始在键盘上敲打出一段又一段的文字,眼睛是麻木的肿胀,就像是瞬间空白的大脑一样。
当咖啡也抵制不了侵袭而来的睡意时,我一头栽在了床上。摸索着找到了床头的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阿乾说,小八我想你了,晚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回了床头,蜷缩着闭上了眼。
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会一天对我说五遍以上的我想你,那一定是阿乾。其实我和阿乾并不是恋人,我也从来不回复他这样的话,就像是他只会说,我想你而不是我爱你。我曾问过阿乾,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说,大概是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闯进了我的生活。我们都清楚,他只是想要一个寄托,活下去的理由,无所谓是谁。
阿乾有个不幸的家庭,是我触摸不到的过往,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就像每一个流浪者一样,他习惯了四处漂泊的生活,带着空荡的灵魂穿梭在各个城市中,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等候着日出日落。可我还记得,今年的三月他站在成都的街头对我说,小八,我想停下来了。只是五天后他又坐上了开往远方的火车,带着他的满身疲惫。
我忽然想起了在别人口中听到过的一种鸟,传说世界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们从出生就一直不停地飞,从不停歇。只有它们死去的时候,才会停下来。我不知道世界上是否真的有这种鸟,只是觉得阿乾跟它好像。因为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2.
五月。我站在青岛飘散着咸味的海风中对阿乾说,我去找你吧。
阿乾说,好啊。没有一点的犹豫。
于是,我坐上了开往深圳的火车。吵闹拥挤的车厢里混着各种食物的味道,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充斥着眼瞳,我知道属于我的路程开始了。塞上耳机,耳朵里没有音乐声,心里却觉得充实。我闭上了眼睛,听着旁边陌生人说话的声音,渐渐有了睡意。
当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头枕着旁边男生的肩膀上。我尴尬地向他道歉,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男生冲我温和地笑,我有一瞬的失神。他笑起来会不自觉往下弯的眉眼,还有右脸颊的酒窝,和J好像。我迅速地把脸转向了窗边,怕男孩看到我异样的表情。J的名字好像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好久好久了。久到自己以为真的忘了,可是当看到不过一张眉眼相似的脸时,所有的情感就好像从身体里某个出口全都涌了出来。
就像阿乾说的那句话,我以为我害怕的是告别的时刻。原来,我同样害怕重逢。
整个旅程我再也没正眼看过那个男生,直到下火车时,他跟我说,再见。我背着包落荒而逃。
跟着人群出了站口,乌压压的一片人,每个人的脸上刻着一个故事,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的故事。他们背负着是我不明了的情节,一点点带着孤独的灵魂漂泊,他们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就像这座陌生的城市,连气息都是让人不安的陌生。
一直没找到来接我的阿乾。我掏出手机,给阿乾打电话。拨了号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站在我的不远处,手里拿着手机冲我的方向招手。周围很吵,周围人很多,我却觉得他们都静止了只有那个穿黑色T恤的男生是鲜活的。我忽然就明白了阿乾的心情,原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心里会那么不安,能找到一个寄托又是那么的温暖。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阿乾走向我。他站在我的面前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小八,我就知道是你。
我就知道是你,多肯定的话语。阿乾低头的时候额前的碎发有点挡住了他的眼睛,但我感觉得到他是笑着的。我也眯起了眼,冲着阿乾明媚地笑。一切就像是静电影的画面,不断地前进前进。
我站在阿乾出租房的阳台上,看着下面来往的行人,他们步履匆匆。看着下面吆喝的小商小贩,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精神旺盛。看着他们我才觉得,生活有那么一丝的生气。
阿乾给我买了好多零食,都是我喜欢的,我就一直窝在沙发里吃。到了最后我感觉我的嘴只是机械地在动,我甚至尝不出口里是什么味道。电视里播放着的是海绵宝宝,只有派大星愿意站在他的身边傻笑。我揉揉眼睛,觉得自己麻木不仁。
阿乾瘦削的身子陷在沙发里,手里握着不断冒冷气的啤酒对我说,不开心就回去吧。我只是摇头。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女生更是如此,我忽然很想J,那么那么的想。
我正了正身子对阿乾说,陪我去南京吧。我从不是个任性的人,那天我却任性地开了口。
3.
我记得阿乾在检票前说,你还是没有忘了他。我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那你忘了她吗。阿乾抿紧唇线没有说话,眼睛却看向了别处。我们跟着一群人拥进了站口,风从身边吹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走在行走的时光里。
可是当我站在南京这块土地上的时候,我却觉得茫然。忽然忘记了到这里的意义,这不过是座城市,不过是J生活过的城市。我蹲在马路边上,觉得可笑。
阿乾把我拉了起来,他说,小八我们走吧。阿乾牵着我,我慢了一步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我想,还好,还好有一个人在身边愿意陪我疯狂。
我和阿乾去了J以前上的高中,正好是周末放学的时间。一个个骑单车的少年洋溢着笑脸,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碾过了身后的青春。我在想,J以前是不是也会骑着山地车帅气地在马路上飞奔,路旁会有女孩子害羞地朝他微笑。会不会不安分地一到放学,就脱下了难看的校服,露出阳光的笑容。那是少年的他,我没见过的模样。
三三两两的女生说笑着从我们身边走过,漂亮的不是她们的样子而是那肆无忌惮的笑。貌似三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笑着走在另一座城市的街头,手里拿着冰咖啡奶茶,从街头喝到街尾。我穿过巨大的树荫,穿过渲染的时光,那是J没有参与过的青春。
那些少年的校服被风吹飞了衣角,他们不知道或许很多年以后会有一个人那么想要看到他们此时的模样,想要拥有他们的一切,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是你的信徒。
走过J曾经走过的街道,去了J高中时期最喜欢去的冰吧,点了J最喜欢的香蕉船。
一步步地走,一眼眼地看,心里却空荡得要命。
那些斑驳了的时光注定是追不回的梦,梦里的少年对我说,嘿,你好。忘了多久,他突然松开我的手,弯弯眼角挥挥手对我说,再见。我们再远一点就背道而驰,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奔跑的背影,我想叫住他。下一秒,他的身影已隐没在了黑暗里。
空中还飘散着金色的尘埃,静静的覆盖了所有的时光。
蹲在马路牙子上,我对阿乾说,我有点难过。
阿乾把我的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说,难过就哭。我抵着阿乾的肩膀,闻着阿乾身上的柠檬味,泪一滴也没流下来。总觉得身体里某个地方是空的,却找不到东西来塞满它。
当这座城市陷在一片霓虹里时,我和阿乾还在外面游荡。灯光打在阿乾的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阿乾不是个吵闹的人,沉静得像一个深潭,表面波澜不惊但我知道在一个叫作心脏的地方,那里蕴藏着最深沉的情感。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我对阿乾没有抗拒感,渐渐地我才发现,某些地方我们太过相似。比如说,固执的念念不忘。
我在阿乾的钱包里曾经看到过一个女孩的照片,有着齐耳的黑色短发,十六七岁的样子笑起来灿烂明媚。那个女孩子叫,安。阿乾的初恋。
我知道两人四年前分手,我也知道阿乾是从四年前开始流浪,就再也没有停下来。
4.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一个电话亭前,我用轻颤的手指按了一连串的号码,那是J的手机号。我是个记性很差的人,可偏偏J的手机号现在都还记得。电话里一直是忙音,通过电话线很清晰地响在耳边,我紧张得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剧烈地跳着。明明是十几秒的时间,我却觉得像度过了一生,那样的煎熬。就在我要挂掉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清越的男声,像是穿过了一个世纪传过来的一样。他说,喂,你好,请问找谁。
我刚想出声,却发现喉咙里说不出话,我的泪在听到J的声音的那一瞬流了下来。
就在J想要挂电话的时候,我说,我是小八。
电话的另一端静了几秒钟,接着我听到J说,你还好吗。我紧紧地握住话筒用力地说,好。那么坚定地说出那个字,只有我知道它的尾音是颤的。之后是无尽的沉默,这样的沉默让我觉得有些紧张有些难过。
我张了张嘴,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J你爱过我吗。当话说出口的瞬间我就想扇自己一耳光。J却毫不犹豫地说,爱过。就是那两个字把我击得溃不成军,我猛地挂了电话,无力蹲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于是一直以来所有压抑着的,都从胸腔里窜了出来。难过,不甘,委屈,想念。
我哽咽着对阿乾说,他说他爱过我,他爱过我。阿乾抱着哭泣的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终于明白,这真的始终就只是座城市。
后来,当我再想起自己狼狈不堪的那一夜的时候,心如止水。我终是为爱情,伤了自己接着学会了成长,又有谁知道我在那晚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我回到青岛的时候,阿乾又开始了自己的流浪。他独自一人去了越南,身后是无数的光与影。他说,如果没有人愿意束缚他的心,就让灵魂自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联系,只是偶尔会收到阿乾寄来的明信片,来自世界各地。他依然会在明信片的背面写着,小八,我想你。经过了遥远的路途,带着来自远方的味道,躺在了我的掌心里。那五个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