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在萧正扬的搀扶下来到门厅的饭桌旁，萧正扬将清炖鸡放在一个大玫瑰花的瓷碗里，那种清香味扑进李练达火山爆发后的空虚里，萧正扬将鸡汤盛进碗里，放在李练达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李练达拿起汤勺迫不及待地喝鸡汤，这鲜美的鸡汤让李练达的五脏六腑的空虚都充盈起来。他好像又窥视到了自己身体里的经络，他看到他们都在鸡汤的作用下联通起来。李练达要打通悲伤的任督二脉，他要让自己的奇经八脉都贯通，他要成为一个像莲花一样的清虚的花朵。
萧正扬看着李练达的狼吞虎咽说，看你吃饭的情形你已经痊愈了。
李练达说，我已经痊愈了，别人的病是瓦格纳。我的病是朗逸彤。
萧正扬说，这句话说得好，我已经痊愈了，我的病是瓦格纳。是的，只要你痊愈了就好，我们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我们不能带病作战，我们要打有准备的仗，我们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军。我们一定要证明给世人看。我们是强大无敌的，我看好你，你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你经历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灵与肉的锤炼，你是钢铁战士。你真的痊愈了，我也痊愈了！我们拥有一个辉煌的起点。
李练达说，你不用为我担心，从这一刻起我已经战胜自己，我只需要逼出身体内的蜂毒，你看我的精神状态，彤哥既然已经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那是他的命，我们也要去我们应该去的地方，我们都有不同的命运在等着我们。伤心虽然难免，但是人生的意义就是要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萧正扬说，你能连贯地表达你自己了，你真的痊愈了。
或许是饿了，或许是身体极度虚脱，李练达的汗水热气腾腾地从身体里蒸发出来。李练达想自己的灵魂应该在这个躯壳里。窗外有只喜鹊落在李练达和萧正扬的窗台上报喜。李练达和萧正扬看着在窗户外的花翅喜鹊，心里陡然增加了几分喜兴。花喜鹊用嘴在窗玻璃上啄着，它好像是看到了玻璃中的自己，它在对啄的疼痛中产生了无限的怀疑，它左看看，右看看，又在玻璃上啄了几下，那是它的影子，屋里相对应的是两根玉米棒子，它又朝玻璃点头猛啄，然后惊着翅膀飞走了。
李练达和萧正扬相视一笑。这是李练达几天来第一次从心底发出的笑容，他被一只顽皮的喜鹊给逗乐了，这就是他好萧正扬日夜关注的那些雏鹊吗？他是来告诉李练达的喜讯的吗？李练达脸上的肌肉不再火辣辣地疼痛，他心里的疼痛也挥发释放尽。李练达觉得自己像是被重新架构过，是太上老君手里的莲花，他是拥有三头六臂的哪咤，他是被莲花重新架构的，这像朗逸彤朗诵的那首小诗，李练达是一朵盛满心事的青莲，是唐朝的一朵青莲。
李练达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空灵灵的透明石头，是透明的玉莲花。
萧正扬说，你在家再呆半天吧！我回来时给你带回点治嗓子的中药。
李练达说，我再调整调整，明天就上学。估计我的脸明天也会恢复原形了。这也是上天对我的警示。世界上有很多种伤痛，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能一个人纠缠在心里。就像这马蜂的毒针，它对我的伤痛或许应该是致命的，但是我自己的免疫力战胜了它。经过这次致命的打击，我的身体有了一种全新的免疫力，能应对所有的伤痛和苦难。
萧正扬说，要不下午我陪你去外面散散心。
李练达说，我就在家里好好地安心静养吧！
萧正扬说，等高考完，咱们俩一定好好庆祝一番，一醉方休，不醉不休。
李练达想起朗逸彤曾经对他们两个说起的话，如今他到底在何方呢？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吗？如果那样自己的悲伤又有什么作用呢？一切皆虚无，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儿吗？
萧正扬走后，李练达又回到卧室继续躺着，但是此刻他的心已经不再是悲伤的漏斗，他的心是盛开的莲花，李练达又将压在枕头底下的明信片取出来，他翻来覆去地看这张小小的明信片，这一定是朗逸彤精心设计过的明信片，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在明信片里看出端倪来，李练达真的从那个模糊的邮戳里看到了朗逸彤，他现在是在北京呢还是远去了法国，李练达的悲伤被喜悦代替，北戴河的明信片，北京的邮戳，这是障眼法吗？难道说朗逸彤在海滩上的衣服是故意放在那里的吗？金三？金美玉？金蝉脱壳？李练达了然于心，一定是他们在设计了一场关于朗逸彤落水失踪的故事，朗逸彤坐着金三的渔船在万道霞光中出走了吗？李练达的思维让他想到这些就无法再想下去……
满室生辉，李练达静静地躺在牡丹花的温暖之中，他伸手够着床头柜那本袖珍的《圣经》，随意翻开其中的一页，是第643页，一下子就看到了《旧约·传道书》里人生的虚空。如此熟悉的一段话，此时此刻在李练达的心里产生了全新的共鸣。好像这段话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就是准备在这个时刻让自己看到的，这就是佛经上说的机缘。《圣经》里也讲机缘吗？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是都是虚空。人，一切的劳碌，一切的悲伤都有什么益处呢？这里面有禅机有玄机有……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
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
风往南刮，又向北转，
不住地旋转，而且返回转行原道。
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
江河从何处流，仍归还何处。
万事令人厌烦，人不能说尽。
眼见，看不饱；
耳听，听不足。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
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岂有一件事能指着说这是新的？
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
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
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
万事令人厌烦，人不能说尽……这世界本来就是由烦恼组成的，可是每个人都必须要穿越这些烦恼交织的丛林羁绊，绝对不能让烦恼困住自己飞翔的翅膀。要低空飞行，只有穿越这预设的烦恼和阻碍，才能飞向九万里高空，才能一朝冲天逍遥游。世世代代世间没有新鲜的事情，在我们以前的世代，一切故事都早已有了。现在的故事都是剧情雷同的复制品，都是按着故事大纲演绎的，难道说，世界上的一切故事都已经被别人演绎过了吗？朗逸彤的人生也是别人的人生吗？李练达的人生也是演练别人的人生吗？那这样重复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存在就是虚无吗？李练达将《圣经》放在胸口处，直挺挺地躺着看着房顶，顶棚上是几条金鱼的反光，金鱼在光影里自由扩散着涟漪，在李练达的心里形成波光的扩散，他们的自由是世界的自由，他们在局限的自由里将生命的本质写意，生命就是一滴水，就是由一滴水构成的纯粹世界。
而每一个人也是由一滴水构成的。
李练达沉入无边无际的水中，而一滴水只是沧海一粟。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那这个世界还会有永恒吗？那在困苦中挣扎的人们还渴望天堂圣境吗？李练达拿起朗逸彤的《风继续吹》诗集，闭着眼睛随意翻了一页，是写于1990年4月2日的诗歌。
《我倍受煎熬的心啊》
——如果你不能爱我
就请原谅我的爱
1
我倍受煎熬的心啊
已风蚀成不能承担驼铃的沙漠
苦夏里我焦渴成一棵扭曲的渴水胡杨
孤独地站立在天之尽头
像是等待
可是始终不见有人来
2
飞鸟已过了迁徙的季节
那个季节我不是在做梦就是在伤心
我根本听不见飞翔的声音
我的心被蒙蔽了
我靠双脚来感知长路
走来走去我发现我还是在原地转圈
3
我在做梦时梦不到你
人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我其实是在梦里看不清你
我总是抓不住你
你在万物之上游移像是幻影
而我却真实地苦苦煎熬着
4
我开始写一些长短句子
在落满尘烟的日子上像蚕一样吐满思念的茧
爱总是善变的经不起岁月的锤炼
你找不到你的爱你永远在孤独中
而我便是你孤独的内核
我因为孤独而长出许多繁茂的枝叶
5
那些枝叶像文字一样缠绕我的心
我不时地抽出些新芽
也不停地在风中摆动它们做音乐
在节奏中我逐渐增长年轮
我伸出手落叶便像打击乐一样
敲打我的脊髓
6
我写啊写在沙漠中永渴永远被放逐
没有人谴青鸟或鸿雁传书
传书的人都在书中成了文字
我凭借那些支离破碎的节奏来感悟世事变迁
多少年后我在书中
只会是一棵生死腐烂各一千年的孤独胡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