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美男蝎女之虐爱葬心(泥蝶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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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李练达转过头透过缝隙般的眼睛看整个校园都笼罩在阴影里。

夕阳透过一些窗口成为破碎的金色。

当他的眼睛从金色的碎影里转下来,他发现那个白色的雪莲花一样的麦穗儿还站在一个威武的银杏树下,她在远远地张望,李练达赶紧转过身,向校园外走去,李练达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那个怪物敲钟人,李练达一转身儿就忘记了那个白色的莲花一样的女孩儿,身上、脸上的疼痛让他只能关注他自己,他像那些被扯碎的黄昏碎片在萧正扬的牵引下随惠风飘荡。

萧正扬牵着盲人李练达来到公共汽车站点,夕照暖身。

李练达在眼的缝隙里又看到了那只白猫,白猫像是经过蜕变,浑身滚圆,洁白如雪,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成为金色的波斯猫,李练达又想到了那只莫名其妙的金色狸猫,他来无影去无踪,他真的是一只神猫吗?白色波斯猫在墙角处自己跟自己的玩耍。李练达仿佛看到它那诡异的变色眼睛。金色白猫在校园的铁栅栏下跟自己的尾巴玩着游戏,它咬着自己的尾巴转来转去,喵喵地叫着,自得其乐。李练达心里泛起了浅浅的笑声,每个人也都会做这样的游戏吗?这就是人生的残酷吗?每个人其实都看不见自己的真实面貌?人生就是跟自己的影子在做着转圈儿的游戏吗?李练达想起了朗逸彤曾和自己一起听过的那首圆圈舞。

李练达在霞光的照耀下成为一个悲伤的影子。

路边哒哒地行驶过来一辆拉脚儿的枣红马马车。

枣红马的鬃毛红色透亮,在霞光里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在宽阔的马路上像是一盏移动的灯火。在李练达眯缝的眼睛里燃烧,那是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将这一条由南至北的宽阔马路燃烧,将李练达全身的疼痛烧焦结痂。

萧正扬迎着马车向前跑上去问,大爷,捎个脚儿行吗?赶车的红脸老汉紧急刹车,说,吁,吁.......你们顺路吗?你们去哪里啊!红脸老汉一边问一边顺手将车闸拉紧,枣红马扬着头抖动鬃毛停下来,枣红马喷着气,抖动鬃毛,像是火焰的抖动。萧正扬牵着李练达走到车边,两个人跳上车。萧正扬坐在车中央,李练达躺在萧正扬的腿上,将头仰向灿烂的燃烧晚霞。萧正扬说,大爷,顺路,你到哪儿我们就在哪儿下车,肯定不给你添麻烦的,大爷,谢谢你啊!赶车的红脸老汉又将车闸松开,扬起鞭子,喊了一声清脆的,驾……声音拖得老长,皮鞭在空中抽得响亮。老汉继续哼着他的皮影小调《穆桂英挂帅》,小调婉转曲折。马蹄寂静地踏碎夕阳的光影,李练达在心里想起了何其芳《黄昏》里的那句:马蹄声,孤独又忧郁地自远至近,洒落在沉默的街上如白色的小花朵。多么美妙的通感,而如今这细碎的马蹄声像是黑白色的钢琴声落在他的疼痛上,为他抚慰心灵上的伤痛。李练达又想起郑愁予的《错误》: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那自己呢?是归人还是过客呢?朗逸彤已经不在这个古老的燕都,萧正扬也要和自己一样远离这个燕都,自己什么都不是,自己就是飘过这个城市的一个影子。

萧正扬说,大爷,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您能不能不唱这出杨家将的曲子,换一个《秦英征西》、《二度梅》、《青云剑》、《白蛇传》啊什么的?只要不唱这个杨家将的故事就行。老汉说,你不愿意听这个,那大爷就给你唱几句《秦英征西》。枣红马轻车熟路地咔嗒咔嗒地往前走,散落一地的金色花朵。老汉突然停下他的凌源皮影调,没有回头问了一句,那个躺着的学生怎么了?脸怎么肿成包子样儿?让人给打了吗?萧正扬回答道,不是啊!大爷,他为了保护一群捅马蜂窝的孩子,让马蜂给蜇了,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从不打架斗殴的,这年头这样善良的人少了。红脸老汉说道,是吗?这孩子,现在还有这么一心为人的孩子,太难得了。马蜂蜇人可得多加小心啊!过去听老辈子人说还有死人的呢!回去后给他弄点肥皂水涂抹全身,兴许能好些,缓解一下疼痛。李练达捅捅萧正扬让他代替他谢谢老人,萧正扬说,大爷,我代我同学谢谢你。老汉说,没事,出门在外,谁没有一个为难着窄的事情啊!你们住在哪儿,我就直接给你们送回去吧!萧正扬说,大爷,我们住在凤栖梧小区,你给我们送到那儿就行。老汉说,你们住那里啊!我正好顺路回家,你们这两个孩子很幸运啊,过个个把月,我这拉脚儿车就不让上路了。你们看看我这枣红马!膘肥马壮的,你们再看看他那个精神劲儿,生龙活虎的样子,真是可惜了的,我都不舍得卖掉,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马呢?上哪去找我对它这么好的主人去呢?那天做出卖它的决定时,我还抱着它好个痛哭,我老伴儿也陪着我哭,这儿马通人性,我的枣红马也流泪了,我舍不得它啊!人是有感情的,马也是有感情的,可是不卖也不行啊!政府有令,咱不能不听,可是我也不能白养活这儿马子,你说没有车了,不让上城里了,我的生计没有了,留这马还有什么用呢?你说这空当儿你让我上哪找说理的地方去呢?萧正扬说,大爷,政府会给你们一定的补偿吗?那你今后靠什么维持生活呢?红脸老汉说,嗨,什么补偿不补偿的,全城一刀切,有个百十来号人呢!前两天大家赶着马车去市政府门前闹事,告状请命,弄得满城堵车,可是也没人当啥事儿,也没人出来解释。老百姓老败兴,你说这老百姓不败兴谁败兴。我就想咱也不给政府添麻烦出难题儿,今后,换一辆人力板车儿,趁着身子骨硬朗,就将就着再干几年,等我儿子大学毕业了,我就不用再卖苦力再卖命了!萧正扬说,大爷,你家大哥在哪儿上大学?红脸老汉说,在大连念辽师呢,学中文的,将来回来当个老师,挺不错的,我家坟地也冒青烟了!三辈子才出一个秀才。萧正扬说,那你今后的生活还能轻快点儿,儿子一定很孝顺。老汉说,儿子是很孝顺,就是不知道将来说个媳妇怎么样,不是有那么一句古话吗?儿子孝顺不孝顺不管事儿,关键得看儿媳妇怎么样?其实也不指着他们,他们过好了,我们老两口咋都好过。我们这代人命不好,在我们那个年代都是老的说的算,轮到我们当老的了,世道又变了,又轮到小的说的算,你看看我们这一代人赶的,三年自然灾害没死就算捡着了,文化大革命没有被斗死也算捡着了,就是活着吧!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这个受穷的张罗命。

李练达躺在那里想哪一代人都有他们各自的难处,每个人都要经历成长的磨难,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来磨砺自己的人性,最后成为社会的一个物件或零件,附加在这个社会的大机器上,在历史的滚滚车轮驱动下,平凡地走过这一生。李练达这样想着他有些厌恶自己的这些想法,但是他的疼痛禁锢了他,不让他有一丝美妙的感觉,他体会不到红脸老汉简单朴素唱腔里的那种原始美感,疼痛让人类的美好认知减弱了、消失了。

说话搭理之间,马蹄声已经踢踏到凤栖梧小区。

红脸老汉长长地喊了一声吁……

红脸老汉将马车刹住,他跳下车,走过来扶着李练达下车,李练达一个劲儿地向老汉作揖致谢,红脸老汉一直将李练达托到马路牙子之上,萧正扬和李练达再三感谢,萧正扬扶着李练达站在马路牙子之上挥手。红脸老汉跳上车,又扬起皮鞭,响亮地甩了一个啪啪地响声,赶着枣红马车渐渐地走远了。他一定还在哼唱着他的皮影小调《秦英征西》。李练达想这个红脸老汉真是一个乐天派的人。李练达说,你怎么对《穆桂英挂帅》的唱段那么敏感啊?萧正扬说,你不知道,我们村里的萧姓人从来不听杨家将的故事,也从来不和姓杨的人家通婚,这是从老辈人那儿传下来的。萧姓人与杨姓人辈辈是冤家。李练达说,是这样啊!这都是多少代的恩恩怨怨了,我要是姓杨,那还不能成为你的朋友呢?萧正扬说,这个可以考虑,你是一个例外,与时俱进嘛,也没必要翻那多少辈子的老帐,可是萧家人就是这么一个规矩。李练达想起来去年秋日萧正扬在长天村看皮影戏,原来他并不是真的在看皮影,他其实是在等自己呢?李练达不由得心生感激。李练达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萧正扬牵着李练达一步一挪地上楼后,李练达一下子就躺在床上,身上被叮咬的地方不敢挨床。只好侧着身子,头却不能侧着,只好躺在枕头上。李练达想这就是倒霉催的,事事都触霉头。但又转念一想,这或许是朗逸彤冥冥之中在给自己启示,他要让这现实的疼痛淹没自己内心的疼痛。而如今他真的是千疮百孔,可以当天籁来吹奏了,这是一曲《悲怆》的旋律吗?是贝多芬二百年前写的《悲怆》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