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跳舞。
那个虚幻的跳舞影子是谁呢?
那个独自跳舞的女孩子究竟是谁呢?
那是一个丁香花一样撑着油纸伞的女孩子吗?
丁香花此开彼落的季节,城市上空的音乐时钟又唱着《献给爱丽丝》定时响起,旋律短促轻柔。仿佛整个冬天它被寒冷冻僵了,不再发出任何一丝声响,不再有音符滴答的滑动。就像李练达的冬天一样,是封冻的,是透明的封冻。李练达被封冻的身体渐渐复苏,他觉得自己已经在一种紫色流动弥漫的气息里,日子成为一种淡香的液体在缠绕着缓缓流动。一切故事情节都被紫色的丁香浸染熏香,所有的细节也都失去了最初的褒贬意义,成为丁香炮制的一味中药,可以温中、暖肾、降逆。
这阵子李练达总是听人们在重复着那句老话,燕都这地方一年四季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春寒料峭,在风中人们不敢片刻停留,风是踅集风,没有方向,不知道风向哪个方向吹,卷着人走,裹着人的身上没有一丝暖气。加上漫天弥漫的沙尘,使人喘不过起来,黄天暗地,将世界彼此隔离起来。这样的天气是读书天,适合躲在角落里忘记身外的大千世界,躲进书本所营造的枯燥世界。土腥味渗透进各个可以渗透的空间,渗透进人的五脏六腑,呼吸的全是沙尘,硌得人牙齿神经痛。星星点点的雨丝飘落时,到处都是泥点子,泥点将窗子图画成达利的名画,继而黑乎乎地将窗子整个地罩住,世界真的隔离了。
仿佛是此岸与彼岸的距离。
秋水扎肉,春水刺骨,李练达和萧正扬已经搬到萧正扬姑姑家住了些日子,这是他们真正进入奋斗状态的日子,没有任何的搅扰没有任何的负担。生活的列车轰隆隆朝前方开去,他们都开足马力。未知的前方却不知道在何方,那些方向是发散的方向,呈不规则的放射状,为每个人的人生画着示意图。
星期天正午,一场肤浅的小雨过后,尘沙落尽,阳光灿烂,春日融融,晒得人身体发烫。李练达和萧正扬从住处向学校走去,这是两个被寒冷冰冻过的人,他们一派阳光灿烂,阳气回升,每个汗毛孔都浸透过阳光的味道。他们走在那个写满诗词的粉笔字的大街上。谁也没有看见过那个写字的老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将满大街都写上了******的诗词歌赋。据说那个老人是从北京大学毕业的,在文ge期间被造反派给逼疯了,弄得妻离子散,无奈只好被送回到老家,他和他的老母亲在一起生活,如今他虽然被平反了,可是他的老母亲已经去世了,妻子和孩子都跟着一个美国人去了美国,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留存在这个世上。他孤身一人游荡在这个古老的城市,他来无影去无踪,他神出鬼没,没有几个人见过他,他只是留给这个城市一行行祝福的大字。他的每一幅字里绝对都含有一个福字,甚至有时就写万福字,不同形状的福字印在城市的方砖甬道上,印在柏油马路上。他这样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将祝福写给这个冷漠的城市。这个城市却始终用寒冷和冷漠拒绝他,他只是匍匐前行,在匍匐中写着福字。
他空有满腹经纶,却只能在大街上写那些无用的福字。
李练达和萧正扬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城市在人群的来来往往里又苏醒过来。风和日丽替代了沙尘悬浮,欢声笑语替代了怨天尤人。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在这个春天谁会遇到谁呢?谁和谁的心灵又能撞出爱火花呢?
街上草莓已经新鲜上市。在推车叫卖的货车摊位中间鲜艳欲滴,这是庭院里大棚家养的草莓,有蜜蜂在绯红的草莓上嗡嗡旋转,它们被草莓那隐秘的甜味吸引,他们在追逐酿蜜的游戏。摊主在拿着玻璃丝制作的粉红掸子在哄撵蜜蜂,蜜蜂飞远了,又飞回来,他们想探究蜜源。李练达说,咱们买一斤草莓尝尝鲜吧!萧正扬说,我来吧!要是在我家那儿就好了,我家有一院子的草莓,草莓下来时,每天都有口福,我父母也不到集上去卖,采摘下来,都送给亲戚朋友和左右邻居了。李练达说,咱们还分彼此吗?我家那地方纬度偏高一些,可能不适合种植草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草莓呢!有邻居种植的,当年不开花,第二年宿根的都会被冻死,我也就从来没看见草莓开花结果。萧正扬说,这说什么也得让你尝一尝鲜。萧正扬付钱买了一斤草莓,他们拿着草莓来到附近的客运汽车站,在客运汽车站的盥洗室里将草莓冲洗干净。两个人坐在客运站的台阶上吃草莓,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像要穿透衣服直达肌肤,李练达感觉到了阳光的味道像草莓。草莓新鲜多汁,李练达一边吃着随口口占了一首小诗:
《红草莓》
红草莓抽象为一种纪念物
繁写简画
注定要创造成记忆的符号
红草莓的长街
酿着蜜的长街
感觉是蜂的翩翩
匍匐前行的日子
红草莓贯注滋补贫血的生命
过高山流水过阳关三叠
长街上酿造蜜的旋律
萧正扬说,真佩服你们出口成章的人。
李练达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也会出口成章。
萧正扬说,难得的晴天咱们在大街上转一转,用阳光补补钙强壮一下身体。
李练达和萧正扬又开始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们走过车站附近的一排新鲜的华山松树,松树层层叠叠地结着新鲜的松塔,散发着松花粉的清香。那些算命的大仙大呼小叫地招揽生意。这里是这个城市最著名的算命一条街,城市乡村的大仙小算都汇聚在这里,成为一道风景,这些人每天都在为别人的命运操心把持。有一些大仙都打扮成仙风道骨的样子,也有一些穿着得脏兮兮的很具有原始的味道。还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神算,最有名的是一个精神病模样的女大仙,有人说她是从死神手里逃生的,所以更灵验,人称杨大仙,不但算命,还专门对五十来岁男士的桃花运负责,而桃花运的女主角就是她自己,她会叽里咕噜地告诉这位男士,他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将要有桃花运,没有不上当的男士,因为每个知天命的男士都会期待一场扑朔迷离的艳遇。关于她的笑话小城的人都能说出几条来。算卦一条街乱事多,大仙们每天都要为争客源而大打出手,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被他们拉扯住算命。但是穿着新潮的年轻人例外,他们怕招惹拳头,大仙也是看人下菜碟儿。尽管有关部门三番五次地清理,可是只要有大仙就会有生意,有生意就会有大仙冲破各种阻拦。
李练达和萧正扬他们走过算卦方阵,并没有人朝他们招揽生意。
大仙们都在攥着别人的手振振有辞慷慨激昂。
李练达笑着对萧正扬说,我想找一个人来给咱们算算命运,就当是玩文字游戏。萧正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李练达说,你也信这些啊!我可是唯物主义者,什么都不信的,我妈就没少找人给我算命,整天为大仙的卦辞为我担心受怕的,我说那些没有,你不信你儿子的实力还信那些人的胡诌八咧,我妈说就是解心疑,这些大仙不但不能解心疑还净添堵,我妈现在也不怎么信了。李练达说,我还从来没有算过命呢?我其实不信的,我不说了吗?就是玩玩,看看自己的命运在别人的嘴里会是什么样?是另外一种感觉。萧正扬说,如果算不好,心里会不会产生忌讳啊!李练达说,就是文字游戏,我爷爷就会算卦,但是他从来不给他的子孙们算,但是他心里好像知道每一个人的命运。两个人在一棵华山松的青翠下停下来。仰头望华山松华盖葱茏,新鲜的枝叶里散发着浓郁的松树味道。一棵树要走多远才能伫立在这个城市的中央?这也是一棵树的命运吗?命运不也是事在人为吗?这棵本来长在高山上的听松涛阵阵的松树,如今不也惯听人间的市井喧闹吗?李练达若有所思地说,没事的,他们这些人只会说好,不会说坏的。我想就凭我们俩命运肯定是错不了的,就当玩游戏吧!我看看我究竟什么时候动婚。萧正扬说,你这傻小子也想媳妇了,傻小子坐门墩,坐门墩,哭着闹着要媳妇,要媳妇干什么?点灯,说话,吹灯,摸妈妈儿。萧正扬趴在李练达的耳边说这个古老的童谣,说得李练达耳朵刺痒痒的,李练达朝着萧正扬的胸部就是猛抓一下,正好抓到萧正扬的胳肢窝,抓得萧正扬弯腰大笑。李练达也弯腰大笑,咳嗽不停。
萧正扬怕再被袭击,跑到一边,李练达也直起身来。他看到那些口中念念有词的大仙。这些算命的人用黑色的眼睛来透视这个风雨飘摇的城市,用枣红色的拐杖点透这个城市的掌纹,他们好像是这个城市的主宰者,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的那些模糊的话语飘在空中,被不同的道路和车辆带往更远的城市乡村,被带往不同的灯火里,在飘忽的转移中,这些话语已经失去了语言的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