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和萧正扬第二天早晨还是起来晚了,两个人起来后匆匆地去粥铺喝粥,就听见喝粥的人都在议论公审大会的有关事情,说电影院广场上早已经是人山人海,主要街道的交通已经被堵塞了,交警们正在全力疏通,但是人们还是不断地涌入燕都电影院广场,这里是这个城市的最大兴奋点,也是这个城市的晴雨表,是城市新的心脏。
李练达和萧正扬快速地喝完烫粥,一路疾走如飞。但是人流并不都是涌向一处,人来人往的根本走不快,像是人流的漩涡,大家都在漩涡中裹挟着,却无法流向自己的方向。他们与众人摩肩接踵。不时有互相碰撞的人对骂推搡。骤然上升的气温让人们暴躁起来,狂躁不安,这也是东北人炮仗脾气的表象,点火就着,噼里啪啦地就爆裂,爆裂之后只留下遗憾的碎片。
远远地就见电影广场人山人海的热闹场面,人们拥挤着,踮着脚抻长脖子仰望着,仿佛长脖子老等,又似一群颜色鲜艳的火烈鸟。他们好像是在看一场惊天动地的热闹场面。仿佛是一场武打枪战大片,人声混杂,成为一个巨大的气团,在城市上空聚集着,改变着城市的区域温度,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呢?这个城市的人都涌现在这狭小的广场上来的吗?看来中国人还是躲不了那种看客的身份,每个人都想享用一下别人的“牺牲”。这是鲁迅的观点,李练达想自己也是一样不能免俗。
萧正扬牵着李练达的手一起登上广场对面的台阶上。但是视野所见也只是清一色的黑色脑瓜儿。李练达想其实即使是能够看见,此刻也只有那些在电视上露脸的领导们在乍暖还寒的冷风中按座次坐好。他们一定是个个红光满面,脸上冒油,审判大会照例要经过一系列严格而无用的程序,照例要有领导发表重要讲话。李练达忽然又觉得站在人群中有些傻,这是他最想躲避的场合。劣质的大喇叭将那些领导的讲话变成吱吱啦啦的干号,大家都在抱怨根本没听清楚任何一句话。李练达听到孙局长在讲话,他洪亮的声音经过劣质喇叭的电流也变成了呜哩哇啦,李练达突然想起这样的上午朗逸彤会在哪里?
主持人和领导都讲完话后,有两辆载着满满的秃头犯罪分子的军用卡车在武警战士的荷枪实弹的护卫下开到蜂拥而上的人群中,在警笛的鸣叫下人群照例闪开两个车道的宽度,人们兴奋地目送着卡车一直开到主席台前。就听见主持人在前面大声地朗诵犯罪分子简介以及所犯罪行,这时就会有两个武警战士将对应的犯罪分子押下卡车,在台阶上站好,在依次点名站好之后,开始示众,也就是让这些犯罪分子们抬起头来,让大伙认清他们丑恶的犯罪的嘴脸。这时候总是有好事者,将石头儿砖头儿瓦块儿之类的东西投掷向他们,这些平时的大恶人也并不躲闪。他们大部分都是目光凶狠地看着每一个看着他们的人,用复仇的眼光。只有少数的将要被执行枪决的人低头耷了脑,即使是干警掺扶着他们,他们也站不起来。他们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萧正扬说咱们往前挤进去,看看石宇超和高建光,看看他们到底什么德行。李练达拉着萧正扬不断地拨开众人,又被众人推挤出来。当他们到达广场中央时,所有的介绍已经接近尾声。他们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他们在里三层外三层拥挤的人群之外,只看到黑压压的后脑勺和各色帽子。
李练达说,咱们就在这人群中吧!大隐隐于市,隐于人群。
萧正扬说,人群真的会将人淹没!我看咱们还是先冲出去吧!
李练达说,好吧,咱们挤出去吧!一会儿千万别发生什么意外,千万别发生像蓝屋房东家那样的惨剧,这么密集的人群容易发生这样的恐怖事件,咱们还是别凑这个热闹了。生命最重要,不要死于无知和热闹。那高科技的炸药毁人于一旦啊!
萧正扬说,就是不发生炸弹事件,也容易发生踩踏事件,挤在人群里简直喘不过气来,咱们还是以生命为重。看来咱们真的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咱们还是与别人是有区别的,要不咱们回学校吧!远离是非之地。
李练达说,好吧!咱们远离这可怕的人群。
于是李练达又牵着萧正扬的手,他们左冲右突,像面条一样柔软地从人群的缝隙里挤出来,或者说从人群的细筛子里挤出来的沙砾,或者说从农村人做面鱼子时用钢板的擦出的面鱼,落在开水里,立刻成形,李练达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象给逗乐了。他们终于从人群的罐头里挤出来。
李练达说,外面的空气都是新鲜的,人群真是污浊腌臜,每个人身上不同的气味搅在一起最后就形成了臭味。
萧正扬说,人群浊臭,但是心灵高尚的人还是蕙质兰心的。可千万别真的发生扔炸弹的事情。一颗高科技炸弹得要了多少人的性命啊!那倒霉的可不是一家两家。
李练达说,咱们走远一点,就选择在一个僻静一点的地方吧!反正也是无法看清楚,咱们就仔细听一下。咱们到转盘街百货大楼那里,那里没人,反而会听得清楚一些,咱们不一定非得看见他们几个,咱们感受一下现场就行,做一个历史的亲历者。
萧正扬说,那咱们就去转盘街树岛那里人丁稀少的银杏树中间吧!听也听不清楚,要不咱们干脆回学校吧?过后听他们传播的结果。反正这些对咱们都不是很重要。他们在走他们自己命定的人生路。
李练达说,咱们看一会儿,我想看看高建光、石宇超“超光速行动团”的最后下场。特别是杀人犯高建光的下场。他一人三命,应该被执行死刑的,他不死刑都没有天理。宇文强的父母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有没有他们的最新消息啊!
朗逸彤说,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过问这件事了,属于城南旧事了。
李练达牵着萧正扬挤出不断往上涌的人群,站在转盘街树岛的银杏树中间。他们选择了一个远离拥挤人群的位置,等待游街开始,他们想看到石宇超、高建光这一团伙的嚣张气焰被打消的悲惨下场。所谓的游街就是拉着所有罪犯的卡车绕着城市的主要街道游行,前边是摩托车警车开道,这一般都是大领导来视察时才有的待遇,他们这些犯罪分子要接受全市人民的瞩目和唾骂。这是有些死刑犯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随着汽笛乌拉乌拉地响起,李练达看到人群涌动又闪开两道非常宽阔的路口。卡车在人们的注目下开始了又一次环城游。李练达和萧正扬看到在第一辆押着死刑犯卡车上萎靡不振的高建光,高建光目光呆滞,精神颓废,身体要不是有干警搀扶肯定得滑到车厢里,他已经被吓死了,不断有人将石头瓦块儿扔向车厢里,砸在这些杀人犯的身上,这些杀人也将被枪毙的人,都是清一色的沮丧颓废,犹如丧家之犬,他们在枯萎着,在无限地缩小着,此刻他们已经魂飞九天云外,他们如行尸走肉。他们在行凶时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悲伤满地。
李练达说,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好人好报。
萧正扬说,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必须得走正道,人间正道是沧桑,但是也得走。绝对不能放松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只有保持一颗纯洁善良的心才能找到幸福。
李练达说,是的,不管世事如何改变,我们都要保持一颗纯净的心灵。
人流涌向宽阔的树岛,李练达和萧正扬又被人流给淹没了。李练达和萧正扬几乎同时看到了第二辆车上的王大力、石宇超和安子春,他们三个都站在第二辆卡车上的同一个平面。这几个互不相干的人被历史的机缘凑合到一起,成为难兄难弟。李练达觉得世间的事情真是很奇怪,这几个毫无瓜葛的人怎么就会光着脑袋站在了一起,怎么就会成为难兄难弟了呢?这是他们人性中的邪恶驱使导致的吗?只有这唯一的一条线索将他们牵引到一起。他们都清一色的光头,都裹着宽大的绿色军大衣。李练达和萧正扬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冷眼看着他们,发现这几个人却都是满脸的喜悦,并没有像人们想象中的那种被示众的羞愧难当,他们都是那么趾高气扬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看热闹的人群,好像他们才是看客,而别人是被示众的。他们都是一副轻蔑傲慢的毫不在乎的态度。车速缓慢,人流在车的前后左右跟着,稍有不慎,就将有人被碾压在车底下。李练达在看到这几个人的同时,也发现了那个满脸红疙瘩的高姓警察,他戴着大盖帽,手里握着枪,人模狗样地站在那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的眼睛也是目空一切的。李练达心头的怒火燃烧。但是心中的另一个自我告诉他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这些人已经与自己没有任何瓜葛。李练达让自己心中的怒火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