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兰!”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慢慢睁开眼,看到李淮坐在床边,一席对领的白袍,如仙人一般美俊。
他额发有一缕青丝,沿着他的侧脸流下,今日的李淮很不一样,不似那个规矩客套的王爷,全身都透着一种超越世俗的洒脱。
“奚兰,你终于醒了!”他眼睛也有什么不同,奚兰一时不知是何处不同,只见他伸手来轻扶她的脸颊,寒冷似冰。
“李淮,你额头上那是什么?”她看到他额头上有一个如水滴般的红色花纹,“你受伤了吗?”
李淮笑了笑,用手抚摸了一下额头,“这个?这个是母妃生我时,就烙下的印记……”
她不解,“可是我从前都没有见过。”
从前他的额头上,光光净净的,何时曾有过这样一个印记?
“从前……”他脸微转,阳光透过纸窗,照在他面颊上,出现了一道彩色的光芒。
她看得迷眼,用手去戳眼睛,手再拿下时,便见李淮起身,朝外走。
“李淮,你要去哪?”
“我不是李淮——”
她心中如遇重击,他不是李淮?
不可能,他与李淮长着一样的面孔,他怎么可能不是李淮?
“轰动!”眼前突然出现天雷连线般劈下的场景,她浑身一僵,万般不愿意记起的画面,那是属于她昏迷前的。
闪电,将深黑的夜空划开。
雷声,惊破了整个金陵城池。
那时,李淮被花妖缠住,天雷如巨斧劈下,可李淮还在里面……
“不,不,李淮,你别走!”她慌张的从榻上下来,朝前扑去,侧面有人抓住了她的身体。
她目光看向大门那抹白色的身影,门打开了,强光照进来,那个人悠然而出,随即融入进一片刺目的光晕中!
“臭丫头,你真是大白天也在见鬼吗?”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她恍惚转过脸去,看见抱着她的人,是紫虚元。
这厮还穿着花街上的那一身浅白衣衫,头发稍乱,略显疲态。
“李淮要去哪里?”她赶紧问他。
“这里哪里有那家伙,你是在做梦吗?”紫虚元冷着脸,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守了她一夜,她就喊了一夜‘李淮’,太上老君一定晓得,他多么想拿东西堵住她的嘴。
“做梦?”她一脸痴相,才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唤她‘奚兰’,李淮怎可能唤她奚兰呢?
这样的安静,并未持续多久,她猛然激动的抓住紫虚元的袖袍,“李淮人呢?李淮人呢?”
紫虚元身体不算单薄,可也禁不住被她摇得头发更乱了!
“臭丫头,你再用力摇,也改变不了任何!”
这话什么意思?
“我赶回来的时候,那花妖已经被雷给劈死了!李淮他也一起……”
她死死的望着对方那张一筹莫展的脸,想到刚才那如幻境的梦。
难道李淮已经死了?
那是他魂魄要往生时,回来给她道别?
“不可能!”她不相信,他们才刚刚成婚,她才刚做他的王妃,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让他慢慢爱上自己……
“臭小子,你骗我!”她眼中一狠,再次抓起紫虚元的领子,将他推到墙上。
紫虚元任由她抓着,反正这丫头发疯起来,就六情不认。
“如果你这样可以好受点,你就继续!”
她一愣,手缓缓松开,这里不是胥王府,这里是季府,李淮自然不在这里,当即她就转身往外面冲去。
紫虚元从后面追上来,她推开门,撞到刚好赶过来看她的季锦江。
对方瞧她这受刺激的模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锦画,冷静一些……”
“李淮呢?”她仰头,看向那个自来硬朗的男子,愁眉也深锁。
算了,她已经不想听他们说任何了,这些人都说李淮死了!
她不信,她是龙家人,她不会算错,李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抓住她!”季锦江瞧她如此,只能下令,他身后两个随从立刻上来拉她。
这时候,她哪里肯让别人碰她,眸中杀气涌出,她抓住其中一个就抛开了,两个七尺男子竟然抓不住她,季锦江见此,只能自己动手。
紫虚元跑出来,挡在她面前。
“别碰她!”
虽然比不过季锦江人高马大,但他也不算矮,一站在前面,奚兰全部被挡在了身后。
季锦江目光一冷,提醒道:“紫道长,这是我季府!”
“又如何?她不是季锦画!”
若是季锦画,你想对她做任何,都没问题。
他的臭丫头,无论何时,披着怎样的身份,这些人都没资格,对她动手!
“莫非,你要和她一起疯吗?她受刺激了,理智没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尽管如此,紫虚元还是如山峰一般,矗立挡在她身前。他说:“我怎会看不出来?那又怎样?”
他还是不允许这些人碰她!
王府卫将李淮从那堆烧焦的灰烬里刨出来时,他就已经没气了,此刻尸身就停在胥王府里,昨夜听了消息,他才马上赶过去,将奚兰带回来,就是怕她醒来后,受不了打击,而失控作出无法掩盖的事。
他说:“这样让她跑出去,让别人看见了,一切都毁了!”
“那是你们的事,现在李淮已经死了,我要带她走!”
若不是季家,将奚兰带进这场联姻里,带到奚兰身边,昨晚劈死的,就是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干的文国七皇子而已。
“你说什么?”背后传来一道凄裂的声音。“臭小子,你说什么?谁死了?”
她不愿意听的,几个字灌入耳朵时,她惶然入坠。
紫虚元不愿见到她这副失了魂的样子,他面色冰冷的重复了一遍,“李淮死了,他被雷劈死了,你看见了的,你亲眼看见了的。”
“不,我没看见!”她打断他,“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他沉长的吐出一口气,“你其实心里清楚,就是不愿相信而已!”
他们虽然没有像别人那样青梅竹马,天天在一起,可是他知道,他那么了解她。
当第一次在梨院看到她穿着女装,扮成季家小姐时,她就知道,她不是被迫留下的。
她想留下来,留在一个才刚刚认识的男人身边。
可是她呢,却要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是被迫留下的。
他带着她逃出京城,季家的人追过来,带她走,她对他说‘别管我’,这臭丫头真狠心啊,别管她,就放她一个人去享受荣华富贵吗?真是没义气!
再在宫里见到她,几句不离让他走,他心中苦笑,臭丫头到底是有多怕,他将她的幸福打破啊?
此刻看到她这失魂落魄之相,他心如刀绞。
是眼睛花了吗,他竟然看到她牵着唇角,傻笑起来。她问他:“虚元……你算过的,李淮阳寿未尽,你忘了吗?”
他眉头微蹙,“不,是你忘了,他二十七岁有一劫,度过是活,度不过就是死!”
现在看来,此劫直接要了他的命。
“不可能!”奚兰还是不相信,“你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让我跟你走!”
紫虚元沉默了,竟不知如何反驳。
也许,她说得对。
如果李淮没死,他也希望李淮死了!
只要李淮死了,这个世上就没有人,能让他的龙公子变得这么脆弱不堪。
按照龙奚兰自己的话来说,像个娘们儿!
这一刻,他忘了师父教给他的所有苍生大义,他就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市井小民就好,那样可以心胸狭隘、唯利是图,最重要不必在意他人的死活。
半响,奚兰突然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说:“让我见一见他,他一定没死!”
季锦江不解的望着她,如此肯定的语气,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你难道没问过你季家背后的高人?他没死?”
“是否,要让你看一眼他的尸体,你才肯死心?”紫虚元的声音虽冷,却夹杂着尽数无奈。
季锦江这次没有插话进来,这一刻,本来迟早也是要面对的。
若她能够冷静一些,不做出引别人起疑之事,什么都可商量。
她问:“他在哪儿?”
“尸体此刻停在胥王府,哥哥带你去。”季锦江轻声回答,好像真是一个疼爱自己妹妹的兄长似的。
记得,小时候锦画最爱的兔子被淹死了,他从湖里将兔子尸体捞起来,锦画也是这般哭闹着,要看一眼兔子的尸体。
他当时也对锦画说:哥哥带你去。
奚兰穿着单薄的衫子,跟着他走出去,季锦江从青莲手上拿过披风来,为她披上。
去胥王府的马车,早已经备好。
紫虚元也跟着,只是在旁边默默的守着她。
一路上,身侧的两个男人都没有出声,她沉声说:“那花妖缠着他的时候,他叫我别过去,他说本王不会有事的!”
虽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李淮就被藤蔓淹没了,但他就是那样说了!
她信!
李淮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不做没把握的事。
其他两个人听见她的话,都沉重的坐着,就好像,是在逃避这个过程。
毕竟面对死亡这个话题,说什么都多了几分悲伤;纵然是杀人无数的季都尉,也难免不为此动容。
马车摇摇晃晃,在被石板铺好的街道上前行。
明明才刚过响午,天会暗暗的,如被蒙上了一层灰色薄纱。
将所有低迷的绝望,压得好低,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这空气里徘徊着的死气沉沉。
胥王府就在前面,那里通常都很明亮,在风水上,是极好的位置。
可是今日,乌云遮住了光亮,大门口两头雄伟的石狮也跟阉了气一样。
还有两队穿着黑色铠甲的羽林卫,将那大门围满,马车在羽林卫所站的石阶旁停下,玉林卫武械统一拔出。
“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准靠近胥王府半步!”羽林卫副官厉声告诫。
马车里的人,都未想到,皇帝会派人,将胥王府给围了!
奚兰听到这声音,很快从马车里钻出来,风吹长袍,凄冷中任旧清丽的脸颊,没有任何退避之意。
“这里是本王妃的家……”她声音很轻,不是在商量,只是这样复述一遍。
她与李淮拜了天地,他是她的夫君,这里是他的府邸,自然就是她的家。
“你们挡住本王妃回家的路了!”
季锦江和紫虚元已站到了身后,前者是认识那位羽林军副官的。
“季都尉,皇上下了旨意,任何人不准踏入半步,末将也是听命行事,还请季都尉与王妃回去吧!”
皇命难为,季锦江明白,怕奚兰受伤,立刻伸手来拉她,“锦画我们……”
奚兰甩开他的手,毅然向前走了一步。
面前严谨不阿的羽林卫无数把长剑,出窍指向她单薄的身子。
她并没有疯到再往前一步,李淮说过,刀尖无眼,你冲上去做什么?
她就这样站着,望着羽林卫身后,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还有那两旁的红色灯笼,那是他们大婚时挂上去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红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