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在江面上,雾气未散,出岛的轻舟,在船桨的划水声中,慢慢朝江城码头而去。
龙奚兰一直捏着那颗循变珠站在船头,而船尾,站着的是紫虚元以及那个侍女珠珠。
终于到了,码头上挂着一盏朦胧的夜灯。
轻舟一靠岸,奚兰就跳了上去。
紫虚元从船后面步了过来,目光望着她。
她不知道没有了这颗循变珠,祝老太岁会怎样,不过他们约定好了,她自然一言九鼎,伸手一抛,便将循变珠扔了回去。
紫虚元一手接住,就看见她头也不回的往前面的跑去。
“奚兰……”沉寂了这一段水里的这一声,嘶哑中,隐藏着无数落寞。
奚兰停下来,但没有回头去看。
她害怕看到那夜色里,对方那张不解的面孔,会给这场告别,增加更多悲伤。
所以她背对着他,看着前方的夜色。
“臭丫头,他对你,真就那么重要吗?”
虽然他们已确定了各自的立场,但此刻看见她要离去,紫虚元还是不甘的问了这样一声。
“嗯。他是我转世的宿命……”她告诉过他许多次了,每一次,她都没有认真的去感受过对方的感受。
但这一次不同,她听见了他心碎的声音。
“如果,那宿命不属于你,你还会这般执着的留在他身边吗?”
她听见这个问题,脑子里有一时空白,良久之后,她轻叹道:“这宿命,怎会不属于我呢?”
菩提的一切,都归属于她。
她承载着菩提的灵魂,便要完成她未完成之事。
不想再说其他,她抬起头看着深黑的夜。“臭小子,再见了!”
一句再见,仿如永别。
可她却不愿再见了,再见时,他们会是哪般样子,让她惧怕。
她不等紫虚元再说其他,快速跑进了夜色里。
江城的夜晚,安静得好像全城无人一般。
也是,经历了数起掏心惨案后,人们已夜不出户。
奚兰找到了自己的马,她跨上马背,飞快的往驿站奔去。
离开了一整天,李淮是否醒过来了?严挺和地字队的兄弟是生是死?还有平安……那个温雅如风的平安,为了她死,现在却一样因为他们,被关在江城大牢里,她真的能找出真正的掏心凶手去救他吗?
“前面的是何人?”尽管是深夜,驿站大门外,一样守着执勤的神龙军。
“是我!”奚兰清亮的声音,从夜色那头传来。
“是王妃回来了!”神龙军里有人听出了她的声音,赶紧过来迎接。
她在门前下了马,迫不及待的问:“王爷可否醒过来了?”
那边没有回答,奚兰可以从有限的光线里,看见郭孟俊的脸色,她已知道了答案。
李淮还没有醒过来!
但她还是迫不及待的冲进驿站大门,直朝他们所入住的厢房跑去。
此刻,李淮好好的躺在床榻上,安静的俊荣,好像一个熟睡的人。
然而,这张面孔却让她心中隐隐担忧,紫虚元一定是在骗她,他们一定对李淮做了什么手脚,才导致他这般昏迷不醒的。
“王妃!”看见她进来,一直守在床边的张辽起身,给她腾出了位置。
“严明还没有回来?”
“回来了……”张辽低落的讲。
她眉头微微一蹙,问道:“发生了何事?”
“在城外,发现了两名地字队兄弟的尸体!”
她看向门外,又问:“那其他人呢?”
“严队长,与其他人九名‘地’字队的兄弟,都不知所踪!”
难怪,屋外的其他王府卫全都那个神情。
听到有王府卫的死讯,她都难以承受,更何况这些与他们朝夕相处了数年的兄弟?
她隐在袖子里的右手缓慢捏紧,那道《大金刚凡咒》看似改变了所有,但到头来,却失去了更多!
可是,她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如今,李淮昏迷不醒,她不能让这支前往西境风度城的队伍群龙无首。
虽然艰难,但她还是要问:“那两具尸体……心脏是否还在?”
站在门边的庄智谋回答:“被掏空了!”
奚兰目光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李淮,良久,心里有许多疑问,但她此刻找不到人问。
“今夜所有人都不要睡,守好这里!”
她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发现李淮身上的血不是出自于他时。
现在,种种迹象都无法否认这个猜想,她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甚至连腰上的佩剑都没有取下来,安排好了周围的防护,想起来一个人。
“严明呢?”
“在后面的院子里!”秦汉无奈的说:“王妃,你去看看吧!”
奚兰不久,从楼上下来,穿过门庭,来到后院中。
夜灯下,一个人坐在屋檐下面,身边摆满了东倒西歪酒坛,而这个人,还在不停的将手里的酒,往喉咙里倒。
“严明!”她走到近处停下。
严明将酒坛放下,缓慢转过视线来看她。
“王……妃……”还能认出她来,看来还不算醉得厉害。
不过,下一刻这家伙就要起身给她行礼,但四肢早已被酒精操控,身子无力往下一栽,便来了个狗吃屎。
奚兰并没有责怪他,严挺是他哥,现在生死未卜,而且照这样看,多半是没了,他心里怎会不难受呢?
她伸手,将对方从地上一把拽起来,然后坐在屋檐下,望着远方的夜空,轻声说:“严明,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如亲人一般的朋友,突然间告诉我说没了,我一想到这个世界上,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就觉得好难受好难受,可是,人这个东西真是奇怪,为什么他再活着出现在我面前,我这里……”她摸着她的胸口,说:“这里还是好难受好难受,可是回头想想,活着不就很好吗?只要他活着,就很好!”
她闭着眼深长地呼吸着。
严明听见她的声音,茫然的面孔,微微转过来。
“因为怕失去……所以难受,可是……没有失去,又为何要难受?”
对于所有事情,都又笨又傻的严明,脸上出现了疑惑。
“因为,我还是失去他了!”两行眼泪从她脸颊上滑落,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然后拿起旁边的酒坛子,大口大口的往喉咙里倒。
刚才还在借酒消愁的严明,看见自家王妃这样喝酒,立刻劝道:“王妃……酒伤身!”
“呵呵!”她傻笑了一声,心想,“这具残身,能活到哪一天尚不可知,这酒能让她痛快一时,便是好的!”
严明没听懂她这话里的深意,只当是豪情壮志吧,也惆怅的抱着他手里的酒坛一起喝了起来。
但是越喝,他就越想他哥。
“我三岁那年,我哥六岁,家乡闹饥荒,全村的人都饿死了,我哥将奄奄一息的我,从我娘的怀里拉出来,将我背出了村,连续走了两天两夜,我没有醒过一次,但我哥没有放弃我,他背着我一直走啊,走啊,在路上,能找到的吃的,他都找了,泥巴、草根、树皮,甚至烂肉,终于我们走到了一个小城,他带着我去乞讨,但是整个城里都是饥民,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两个渺小的孩子,随时都会被饿死,他看我再不吃东西,就快不行了,他就去偷东西,但是他也好多天没吃东西了,偷东西被发现,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些人抓住他,狠狠的打他,可是他连吭都没有吭一声……我这条命,是我哥给我的……”
她没见过几个男人哭,更没有见过像严明这样大个子的男人哭。此刻看到对方抱头痛哭的样子,她连要如何去安慰,都不会了!
只能不停的往肚子里灌酒,可是越喝却越清醒。
“王……妃,对不起,严明不该跟你讲这些的!”
“没事儿,严明!”她一手拍打在对方肩膀上,大气说:“今夜我们喝了这酒,明天,就是新的一天!离开的人,生死有命,你哥阳寿未尽,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
严明喝了酒的眼睛,更显迟钝。
不过,他反应了好久,终于明白了这话里的希望。
“我哥——真的还会回来吗?”
“嗯,会回来!”她不敢看对方那双期待的眼睛,因为她也不知道,她为形势所逼,说过许多谎话,但任旧害怕去欺骗善良的人。
“明天!明天!”
严明不久,就抱着酒坛子睡倒了下去。
喝了酒,便忘了所有烦恼。
可清醒着的她,却如何也醉不了!
她也不能醉,所有人都醉了,她须得保持清醒。
她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酒坛子往旁边一搁。
起身命令道:“将严明抬回去!”
刚才一直站在阴暗处,没有出来打扰的秦汉和庄智贤跑了过来,两人合力将严明给抬了起来。
奚兰发现,这两人的眼睛都有些红,是啊,即便全是视死如归的王府卫们,这样的事,谁又不会动容呢?
看着两人将严明抬走了,她独自在夜色的站了片刻,正欲迈步回去。
“菩提……”一道女声,从背后传来。
她脚步停下,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但紧接着,又是一声。“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