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立刻从马上跳下,几步到了她身前。
“奚兰……”
她望着前方高大英伟的城墙门,目光空洞的回答:“我知道,李淮,你不用安慰我。”
因为无论如何安慰,都无法改变,薛平安是被她害死的事实。
暮色降临,暗红色的光晕在楼影中散开。
一行人无言,各自怀揣着对已故之人的怀念,慢慢步入这座辉煌气派的王府。
奚兰还记得当初得知李淮的死讯时,整个王府也充斥着这种失落之感。
薛平安的尸身停在他居住的院子,那是位于莲湖不远的一个小院子,没有命名,没有特别的装饰,一进去,可以闻到不同的药草味儿。
当初为了研究各种药理,薛平安几乎搬空了城中最大的药方。
而如今,他一死,这些药材估计会好一阵无人问津。
用樟木做的药柜有八尺之高,奚兰迈步进去,听到药柜后面,传来谁‘呜咽’哭声,走近了,发现是平日跟在薛平安身边的药童。
药童看到她,立刻起身,用力的擦了眼泪,愤恨的望着她。
她记得那药童名字叫阿宝,年纪也就十来岁,平日里见了她,都特别乖的唤她为‘王妃’,此刻这般对她,着实让她心里难受。
“阿宝!”她从来没跟这个药童说过半句话,之所以开口,是想询问一下,薛平安的事。
“你是坏女人!是你害死了我师傅!”阿宝指着她,大声骂道。
一进了这院子,李淮先去薛平安的房间了,所以吩咐严明跟着奚兰,听到阿宝这样辱骂王妃,当即就不干了,冲过去,一把揪起阿宝的领子,将其给拽了起来。
“小兔崽子,不想活啦?竟敢大逆不道骂王妃!”
阿宝正在丧师之痛里无法自拔,身体被拽在空中也不改口,一边哭一边嚷着:“她是王妃她也是坏女人,她害死我师父,她就是这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女人!”
严明瞧这小子敢挑衅他的权威,也不顾其是否刚死了师父,扬手就要给这小儿点颜色看看,奚兰一把拉住他胳膊,冷声道:“放开他!”
严明诧异,他这是给她出气啊,当即表示不服,“王妃,可是他骂你……”
“我叫你放开他!”她变了脸,这次是真的。
对方这才愤愤不平的将阿宝放下来。
阿宝并不感恩,眼里满满对她的憎恨。
奚兰走近去,在阿宝面前停下,放低了声音说:“阿宝,你师父离开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对方不回答,斜视着她。
严明忍不住了,又在后面吼了句:“小子,王妃问你话呢!”
奚兰缓慢地闭上眼睛,没有耐心的下令道:“你出去严明!”
严明无奈,只好从药屋里退出来,正巧遇见出来寻她的胥王爷。
瞧见他这一脸不平,李淮温声问:“怎么了?”
“王爷,那阿宝平日里挺乖的,薛大夫一走,就变得六亲不认了!”
李淮双眉一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阿宝从小无父无母,一直跟在平安身边,平安是他最亲近的人。”
严明不傻,懂得主子的意思,不过他还是不能容忍有任何人对主子不敬。
这边,奚兰又轻声问:“阿宝,你说得对,我是个坏女人,我害死了你师父,你恨我,没有错,但是你师父是我朋友,从今以后,我会代替他照顾你,好吗?”
她想,无论是谁,离开人世前,都会有自己不舍和遗憾,薛平安的不舍与遗憾里,一定有这个叫阿宝的孩子。
今生,她无法将欠薛平安的所有还给他了!所以,帮他照看阿宝,是她应尽的责任。
“我师父有东西让我交给你……”沉默了许久,阿宝突然埋头平静的说。
奚兰眉眼有所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回答:“在哪里?”
阿宝走到药柜后面,打开了其中一个柜子。
从奚兰的角度,并看不清他拿了什么过来。
但是她一脸凝重的等待着。
阿宝不知拿了什么,背在手上,走到奚兰旁边,声音又有些颤抖的说:“师父说,这东西一定要我亲手交给你……”
说完,这孩子背在后面的手用力往前一桶。
寒光来势汹汹,奚兰一只手同时伸了出去,不偏不倚的将那短刀刃抓个正着。
阿宝虽然矮,但是力道却不弱,鲜血随即从她手心沿着手指缝,不断往下滴。
“奚兰!”李淮与严明刚好走到门口,看到这一幕,顿然惊起。
“别过来!”她未回头,厉声喝了一句。
这期间,阿宝早已被第一次拿刀捅人的恐惧侵袭,泪如雨下,不断抽泣。
李淮虽不知她要作何处理,听到她的声音,还是伸手,将冲动的严明挡在了身后,便见她另一只缓慢的伸过去,将阿宝拿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阿宝!你师父希望你的手是用来救人,而不是杀人!”
她将阿宝手里的短刀拿过来,扔在地上。
然后蹲在地上,看着他的早已哭得红肿的脸颊说:“你要杀我为你师父报仇可以,但得等你长大了有能力杀我,并且可以全身而退!”
阿宝听了她这话,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嚷着:“我师父不让我杀你,我师父不让……”
奚兰咬了咬嘴唇,并没让包在眼中的泪水滑落,她轻轻将阿宝小小的身体揽过来,什么都没有说。
以德报怨,她并不擅长,她的仁慈,只对这些善良的人。
不久,严明将阿宝带了下去,李淮快步过来,拿了药布,两下将她还在流血的手缠起来。
奚兰看见他手里的动作,知道他很生气。
“对不起……”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愿任何人为她担心。
李淮低垂着俊眸,压着喉咙里的生气,轻声问:“为何要用这种方式?你明晓得他是去拿刀!”
奚兰眨了眨眼睛,不可否认,在听到阿宝突然开口说有何东西要交给她时,她就听出了阿宝语中的杀心。
她没有阻止,还平静的等着阿宝将刀刺向自己,才用肉躯去挡。
这便是,李淮生气的原因。
“有些刺,不拔出来,就永远在这里,有些恨,不洒出来,迟早有一天会翻倍喷发!他还小,我不愿意他活在仇恨中。”
“那你呢?”李淮抬头,终于还是忍不住,急促呼吸让他强健的胸膛上下起伏。
“我?”她将包好的手掌收回来,回答:“是我害死了平安,这一切都应该我来受!”
“本王不准你以后再这样行事!”李淮下达命令,却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情,他问她:“是否,是本王太过纵容你了?”
从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让他如此无可奈何,他欣赏她的聪慧率真,却无法将她的自以为是通通收纳。
“你将本王当成什么?本王说的话,你能否听进去一次?”
奚兰看着他这般样子,也知道,这回他是真生气了!
她差点忘了,他是个男人,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男人!
她的特立独行将他的王威,无视得犹如街乞,奚兰通通都知道,却无法去改变。
这就是她啊,与这皇城里的所有格格不入的她!
“对不起,李淮,我成不了你的好王妃!”从前,她初入这富丽别致的王府,也想做一个举止优雅的贵妇人,可经历了这么多,她还是变不成那个样子,甚至还更深刻的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这句话,在她般到后院住去时,就想对李淮讲了,一直未讲,是心里还有对李淮的眷念,现在终于说出来了,她感到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这话,是何意?”李淮望着她那双灵动而忧伤的眸子,问:“你说过,你不会离开的!”
她摇头,回答:“我不会离开,只是不能成为你想要的那个王妃!”
对方听了她这话,无力冷笑,“你果然成不了,本王也从未奢望过你可以!”
他转身,带着满身失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