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兰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的面对宁晚缀所说的每一句话。
但当听到她说,只要李淮的心她那里时,奚兰整个心,还是如被剑刃刮过。
还记得他们大婚那日,李淮对她说:时隔如此多年,我与朝阳,已是不可能了!
那时,他是怎样的心境说出这凄美的话呢?
他的心在哪里,奚兰不知道,但是,他从未将心留在她身上。
奚兰闭上双眸,轻轻呼吸着染了香灰的空气,曾一度喜欢闻这味道,但从今以后,每每闻此,必会想起这般滋味了吧?
“朝阳郡主不在意的王妃之位,现在成为我最珍贵的东西。”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挤出一个笑容,转身穿过宝殿,朝往前面的法堂。
在去法堂要经过一个四方院落,外面有阳光普照,打落在她脸上,温暖得如祖母的手。
奚兰缓缓抬头看去,头顶的榆树叶,正在发出翠绿色的叶芽,她崇拜这样的一颗参天大树,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可以在这个绿意昂扬的季节,并发希望。
她不要陷入那不能自拔的感情淤泥中,更不要像宁晚缀一样,为了与佛主交换条件,而发愿坠入空门。
在她眼中,那愚蠢之极。
她朝法堂而去,推开高门,里面点着无数青灯,周围壁画色彩鲜艳,入目生动。
又四处寻了一番,任不见有僧侣。
既然如此,她便朝前去,对着殿堂正前方的一尊燃灯古佛像叩拜行礼。
对于佛理甚是了解的奇门异士,江湖上数不胜数,以龙家为首的,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随口就能念各种佛家咒经,而佛教道义深厚,海纳百川,教人从善也是无量门宗。
爹爹曾说,她上辈子出自佛门,所以慧根颇深,但后来犯了戒,这辈子恐怕是无缘进佛门了!
正要起身前,那古佛上,飘落下来一张黄色纸卷,正巧就落在她膝盖前方。
她拿起来一看,上面是一段抄写的经文。
她竟不知此经文出自哪里,只觉佛理无限,便忍不住轻轻诵念。
她念经深入时,听见前头传来木鱼敲击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她忙抬头朝前看,不知何时,那古佛前方有一蓝衣的白须老僧坐在下头,一手敲击木鱼,一边在轻念:“智者非为命,而坏清净心,为度诸有情,常习菩提行……”
她一时不知什么情况,但还是跪在那里,轻声问:“大师,可是无尽大师?”
她其实从未见过无尽大师,只是觉得此人虽然僧袍朴素,却浑身散发着超脱世俗的佛气,便猜想此人就是她要找的无尽大师。
“无尽苦悲,无尽烦思,无尽功德,无尽轮回。施主所问,是哪个无尽?”
奚兰低下头,细细想过之后才回答:“自然是放下凡世苦悲的无尽。”
对方停止了手敲木鱼,回头看向她。
其貌慈祥,一看便知得道已久,是奚兰之年岁不可猜忌的高人。
“终于等到你来了!”
奚兰心头一喜,高僧就是高僧,自然早就晓得她要来。
当即就恭敬的请求道:“后辈犯下大错,造成无辜之人受牵连,一心想要阻止孽事发生,但力所不足,还请无尽大师出山,祝我一臂之力!”
无尽听后,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诧异,不知摇头是何意。
无尽便说:“此因是你一手种下,自然要你亲自去解,为师这一世所修不多,唯一剩下的便是你手上那纸大金刚凡咒了!这能否帮到你,还得看你的造化了!”
她两眼一傻,原本想着请无尽与她一起去对付那端婆,现在无尽不去,连样像样儿的法器都不借给她,就给这么一张大金刚凡咒,那她和紫虚元不是要去送死了吗?
送死倒不打紧,他们死了,端婆依旧在世作恶,她造的孽,还是不能善终了!
心中如此想,她还是恭敬的叩谢道:“既然大师已将最为宝贵的赠予我,实在感激。”但她抬头,又问:“众生诸佛不相侵,山自高兮水自深,大师乃佛家高人,可否为痴人指点一下迷津。”
“众生诸佛,即是一根长在路边的草也有佛性,世人执念太重,不懂好坏皆在人一念之间,这世间瞬息万变,生即是死,死既是生,他既然来了,就有他来的道理,去阻止并非良策……”
无尽大师这些话道破了她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她还想追问关于李淮入世魔的身份时,被外面传来的钟声给打断了!
“咚——咚——咚——咚……”平安寺钟楼上,钟声一起,惊起树梢上麻雀。
奚兰回头去看,大殿门紧紧关着,而持续不断的敲钟正不断传来。
想起在东来客栈里,紫虚元说有事发生,“难道是指这里吗?”
她再回头,站在古佛前方的无尽竟然无影无踪了,她甚至不知,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消失的。
她立马快步从这法堂里出去,便见无数僧侣匆忙朝一个地方而去。
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何事,正好一个小和尚匆忙跑在前头,她忙伸手拉住对方问:“小师傅,不知前方发生了何事?”
和尚合掌,身子前倾做礼回答:“阿弥陀佛,我寺主持方丈无尽大师已修得功德圆满,入灭涅槃了!”
她听了心中‘咯噔’一下,无尽大师圆寂了?那刚才她在那边遇上的高僧又是谁呢?
为了一探究竟,她忙跟着一起跑过去。
马上又来到另一间法堂,这间法堂更宽敞,但是并未有塑任何佛像,是用于平时僧侣们念经打坐的地方,这时里面已坐满了身穿灰色僧袍的僧侣,他们全部盘腿坐在蒲团上,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
奚兰朝正前方的法台看去,那上面正中央坐着一名白须高僧,身裹红色袈裟,手出法界定印,双目轻闭,神色与如禅打坐毫无区别,但显然是凡尘已尽。
而那入灭的无尽,确实是方才赠她大金刚凡经的高僧。
时间才不过片刻,无尽大师怎会在这里圆寂了?
怎么想都不对,正在疑惑时,她想起那纸大金刚凡咒,便立刻去找。
哪里还有什么大金刚凡咒?正无措时,便见自己手掌上,不知何时,已印上了那大金刚凡咒。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见到的,并不是无尽大师的真身,而是无尽大师入灭前的一个幻影。
当即,她就恭敬的退出大殿,跪在大门前,磕了三个响头。
从平安寺出来,再未见到宁晚缀等人。
严挺严明迎上来,问道:“王妃可知寺中有高僧圆寂?”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马上带二人往城里赶,希望天黑之前,能与紫虚元回合。
他们约好在东来客栈碰头,于是奚兰就带着两人去东来客栈等。
在一楼大厅里,找了个偏角处坐下,要了几个下酒菜,奚兰允了他们喝酒。
酒一送上来,这回严明学聪明了,并没有去倒,严挺也是坐着不动。
瞧二人如此,奚兰便说:“已经有银针试过了,没有毒,可以放心大胆的吃!”
两兄弟这才放下了那严肃的表情,不过严挺还是说:“属下不饿,夫人您吃吧,我去外面候着!”
因为出门在外,怕叫王妃引人侧目,所以才改口叫夫人。
说罢,严明人满为患的大厅里走了出去。
奚兰知道他谨慎,也就不再多劝了!
严明瞧着哥哥出去了,无奈的摇头道:“夫人别跟我哥一般见识,他人太轴!”
好歹王妃看得起他们,与他们同桌吃饭,多大的荣幸啊!
奚兰笑了笑:“你哥稳重沉着,你应该多学学他!”
严明听此,心头有些紧:“夫人说话跟王爷一个调门儿,果然是夫妻!”
她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脑海里突然又回荡起宁晚缀说的那句‘只要他的心在我这里,那个王妃之位与我来说不过是个名号而已’。
“王妃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话让你难受了?”严明看她表情如此,立刻起身道歉。
奚兰摇了摇头,“坐下来!”
严明苦着脸回答:“属下说话笨,怕惹王妃生气,还是饿着吧!”
“赶紧坐下来,你这么高个子,一会儿别人都注意到我了!”
对方听此,才乖乖的坐下来。
她端起酒壶,往严明的酒杯里倒满。
“夫人使不得啊!”王妃给他倒酒,这厮简直是受宠若惊,差点没当场跪下去谢恩了!
奚兰压根就没有当自己是王妃,而是敬重他们是条汉子,喝了酒,好说话而已。
“来!”她举起酒杯。
严明两眼一傻,“夫人在外饮酒,不太妥吧?”
“有何不妥的,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她豪气说完,自己都怔了一下,果然是放松不得,不然立刻就变成了龙公子。
好在对方脑子一向不灵光,竟没有多想。
“那既然如此,严明就敬夫人一杯,祝夫人早日与主子团聚!”严明笑呵呵的说完,看起来特别开心。
奚兰心中万千情绪,无尽大师的幻象说,他既然来了,必有他来的道理。
难道,无尽大师是在暗示她,顺其自然不去阻止魔入世吗?
“严明,你跟在你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长这么大,奚兰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去问一个傻大兵这样的问题。
怎样的人?她从第一次见到李淮时,就看透了他的面相。
但现在她都嫁为他妻了,却感觉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李淮才不过离开几日而已,但她就像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世界出现过一般,她唯一能与他联系起来的,竟然是宁晚缀口中,不屑一顾的王妃位。
这对她来说,是何样的讽刺呢?
“王爷是一个特别心细的人!”严明回忆起李淮来,脸上立刻就全部变成了崇敬之色,严肃里带着些忧伤。
“他可以清楚的记得我们王府卫每个人身上都有哪些伤,比如我哥大腿上有一道旧伤,每到冬季便会复发痛痒,所以王爷每年那个时候,都会特赦让我哥修养,还准我哥在府里的温泉池泡伤。”
奚兰心中怅惘,这样好的李淮,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还有!”严明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本页面都被翻烂的旧书,奚兰见那是一本《论语》,心头有些吃惊。
便听见严明说:“我是因为力大如牛被破格准入王府卫的,之前大字都不识一个,进了王府军没少被其他人嘲笑,这本《论语》就是王爷那年送我的,这里面的每一篇我都背得下来!”
难怪,书都背翻成那样了!
奚兰笑了笑,赞道:“他果然是一个好主子!”
这时候,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跑过来对奚兰说:“这位客官,刚才那位威武的蓝衣大哥是和你们一起的吗?”
她抬头看去,蓝衣大哥?莫不是说的严挺?
严明听了,马上激动得站了起来:“我哥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