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波尔多斯和达达尼安都着急地等待着天黑。像往常一样,达达尼安在九点左右来到了米拉迪的家,他发现米拉迪的情绪很好,接待的殷勤度超过了往常。我们这个贾司克尼人一眼便看出,他写的那封信已经交到了她手里。德。萧那公爵(1581~1649):法国元帅,路易十三的宠臣德。吕依纳公爵的弟弟。开蒂端着饮料进来了。她的女主人和颜悦色地看了看她,然而,那个可怜的姑娘却一直十分伤心,没有察觉到米拉迪对她的那番好意。达达尼安看着她们,他便想到,大自然在造就她们俩时出了错:把公爵夫人的心灵给了这位侍女,而把卑劣的灵魂给了这位贵妇人。快到十点钟时,米拉迪开始显得有点儿坐立不安,她不住地看那时钟,站起身来,又坐下去,向达达尼安笑了笑,意思像是在说:你应离开了。达达尼安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帽子。米拉迪伸出手来让他吻,她的手把他的手握得很紧。他明白是感谢他离开了她。
“真的,她爱他爱得发了疯了。”达达尼安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就走了。这一次他没有碰上开蒂,达达尼安不得不一个人登上楼梯,走进她的小房间。开蒂坐在那儿,双手捂着脸哭泣。她听到达达尼安进来了,可她连头也没有抬一抬。年轻人向她走过去,握住了她的双手。事情正如达达尼安想的那样,收到这封信后,米拉迪一阵狂喜,并给她一个钱袋,作为她对这位使女办事得力的奖励。回到自己房间里,开蒂把钱袋扔在了一个角落。袋口敞着,有三四枚金币撒落在了地毯上。可怜的姑娘在达达尼安爱抚下抬起了头。那张脸的脸色,达达尼安吓了一跳。她合着双手,脸上带着祈求的神色。达达尼安也被这种无言的痛苦感动了,然而,他又是一个坚持实现自己的计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因此,他绝不会改变他的计划,他要打消开蒂任何可以使他屈服的希望,告诉她说,他的行动,仅仅是为了报复。还有肯定是为了在情夫面前掩盖自己的羞惭,米拉迪曾经吩咐开蒂,要将家中的全部灯火熄灭,就是说,在德。沃尔德先生天明离开以前,他将始终处于黑暗之中。一会,米拉迪回房了。达达尼安立即跳进了原来那个大橱里,他刚刚蹲下,铃声便响了。开蒂进入女主人的房间。隔墙很薄,两个女人的谈话达达尼安差不多都能听得到。米拉迪太过兴奋了,她要开蒂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诉说和德。沃尔德先生会晤时的详情。他收下她的信的细节,他讲了些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等等。对这些连珠炮一样的发问,可怜的开蒂不得不强作镇定地一一做了回答,可她的女主人竟然没有听出来。最终,和伯爵约好的时间快到了,米拉迪果然让开蒂熄掉了她房里的灯,并嘱咐她,德。沃尔德伯爵一到就把他领到她的房间去。开蒂等待的时间并不长——达达尼安从大橱的锁眼里一看到屋子里全都暗了下来,就跳了出来。
“什么声音?”米拉迪问。
“是我,”达达尼安低声说,
“是我,德。沃尔德伯爵。”
“啊,天啊,天啊!”开蒂喃喃地说,
“连他自己定好的时间都等不及了!”
“那么,”米拉迪用一种发抖的声音说,
“为什么不进来?我在等您!”听到这样的呼唤声,达达尼安快步走进了米拉迪的卧室。如果一个心灵它不得不由于愤怒和痛苦而备受煎熬,那就是一个用他人的名字来接受一个女人对爱情的倾诉的情夫的心灵。达达尼安正是陷身于这样一种他没有预见到的痛苦的境况之中,他的心正在受到嫉妒的煎熬。
“是啊,伯爵,”米拉迪温柔地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
“是啊,以前我们每次见面时,您的眼神里,您的言语中,都流露出您对我的爱情,我为此而陶醉在幸福里!啊!明天,明天,我希望得到能够证明您在思念我的一件证物。而现在,请把这个拿去。”说着,她把自己手指上的一枚戒指套在达达尼安的手指上。这枚戒指达达尼安在米拉迪的手上见到过了,这是一枚镶着钻石的非常漂亮的戒指。达达尼安想把戒指还给她。米拉迪说:
“不,不,作为我对您的爱情的证物,请把它收下吧。”她用一种十分激动的声调儿说,
“那就帮我的一个大忙!”
“这个女人,一身都是谜。”达达尼安自言自语。他正要说他是谁,是抱着怎样的报复目的前来的,没等他张嘴,米拉迪又说话了:
“可怜的天使,那个贾司克尼恶魔差点儿把您给杀掉!”
“啊!”米拉迪继续说,
“您的伤口好了吗?”
“还痛。”达达尼安说。
“您放心,”米拉迪轻轻道,
“我会替您复仇的,我会。”
“见鬼!”达达尼安心里想,
“看来还没到讲出真话的时候。”达达尼安还没清醒过来,而他脑子里原有的那些复仇的念头全都不见了,他感受到的仍然是,既恨她,又崇拜她。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会在同一颗心中并存吗?而且,在它们结合以后,会形成几乎可以称作魔鬼的爱情吗?要到分手的时候了,达达尼安感到难分难解。两人依依不舍地道了别,并且约定,下星期彼此再次幽会。可怜的开蒂希望,达达尼安能够对她讲上几句话。可是,她听得出,米拉迪在送他,一直把他送到了楼梯口。第二天清早,达达尼安便匆匆赶到了阿多斯家里,把这次冒险告诉了他,他想听听阿多斯的见解。在他讲述的过程中,阿多斯不住地皱起眉头。
“依我看,您的那位米拉迪,”阿多斯说,
“是个下贱的女人。当然,您很难欺骗她——无论如何,您又多了一个可怕的敌人。”阿多斯已经注意到了达达尼安手指上戴着的那枚镶着钻石的蓝宝石戒指。王后的戒指已被他小心地放进一只首饰盒里了。
“您看到了这枚戒指?”贾司克尼人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阿多斯说,
“这东西使我想起了一件祖传的珍宝。”
“它很美,对吗?”达达尼安说。
“很美!”阿多斯说,
“我相信,这样的蓝宝石世界上不会有第二颗,是用您那枚钻石戒指换来的吗?”
“不,不是,”达达尼安说,
“是那位漂亮的英国女人,说得更确切些,是我的那位漂亮的法国女人送给我的——我确信她是法国人。”
“这枚戒指是米拉迪送给您的?”阿多斯叫了起来。从声音里听出,阿多斯十分激动。
“是她。”
“让我来看看。”阿多斯说。
“您看。”达达尼安摘下戒指给了阿多斯。阿多斯仔细地观察着,脸色变得煞白。随后,他试着把戒指套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大小完全合适,顿时,这位贵族平时异常安详的脸上,掠过一阵愤怒、仇恨的阴云。
“不可能是那枚!”阿多斯自言自语,
“那枚戒指怎么落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呢?可是,它又怎么会如此像那一枚呢?”
“您见到过这枚戒指?”
“我以为见过了,”阿多斯说,
“可看来是我弄错了。”说着,他把戒指还给了达达尼安。
“哎,”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达达尼安,把戒指摘下来,或者,把它转一转,把宝石的一面转到那面去。它让我想起了一些非常痛苦的往事,您不是来听听我的意见吗?可是,请等一等……把那戒指再给我看一下。刚才,我提到的那一枚,宝石的某一刻面有一道痕——那是一次意外造成的。”达达尼安又把戒指从手指上取下来,给了阿多斯。阿多斯浑身抖了一下。
“喂,”他把他记忆中应该有的那条裂痕指给了达达尼安,
“请看,请看这里——这不是很奇怪吗?”
“那么,阿多斯,这枚蓝宝石是什么人给您的?”
“是我母亲的家族一直传下来的。所以,我对您说了,这是一件祖传的珍宝——它永远也不该从我们家流失的。”
“而您把它……给卖了?”达达尼安问他。
“不,”阿多斯回答,脸上闪过一种怪异的微笑,
“在一个充满爱情的夜晚,我把它送人了。”达达尼安陷入了沉思,在米拉迪的灵魂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黑洞。
“请听我说,”阿多斯握住达达尼安的手说,
“您知道,我是多么爱您呀,达达尼安!您听着,请相信我,别再理那个女人了。我并不认识她,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一个堕落的女人。”
“您说得对,”达达尼安说,
“所以,我会和她分手的。这个女人让我感到害怕。”
“您有离开她的勇气吗?”阿多斯问。
“我会有的,”达达尼安回答说,
“而且,立即就会做到。”
“好,说实在的,我的孩子,您这就做对了。”这位贵族怀着一种几乎是慈父那样的感情,紧紧地握住了贾司克尼人的手,
“但愿这个女人不要在您未来的生活中留下可怕的印迹!”接着,阿多斯朝达达尼安点了点头。达达尼安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到家里,达达尼安发现开蒂正在那里等他。达达尼安看到,开蒂昨天晚上肯定一夜未眠,像是发了一个月高烧痛苦使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开蒂是被女主人派出来找德。沃尔德的。她的女主人被爱情陶醉了,快活得都发了疯,她想知道她的情人什么时候再来。可怜的开蒂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等待着这个达达尼安的答复。阿多斯对这个年轻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他自己的心灵也在呼喊。现在,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挽救,他的复仇心理得到了满足,这促使他下定决心不再去见米拉迪了。所以,他写了以下的话:夫人,我的身体恢复以来,此类事情过多,所以,我必须安排一个先后次序。等轮到您的时候,我会有幸通告。吻您的手。德。沃尔德伯爵关于蓝宝石戒指的事他只字未提。这个贾司克尼人想保留这件东西,以备未来攻击之用,在他最后寻求装备不果时,是不是把它作为他的最后的财源?达达尼安把那封没有折好的信递给了开蒂。开蒂看完了几乎欣喜若狂了。开蒂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幸运。所以,达达尼安就把他写在信上的内容向她高声讲了一遍。米拉迪的脾气是非常暴躁的,把这样一封信交给她,自己肯定会受到训斥。可是,她没想这些,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奔回了王宫广场。任何女人,在她的内心之中,对情敌的痛苦不会有丝毫同情。米拉迪拆信时的动作跟开蒂带信来时的动作同样急切。可是,看了第一句话,她的脸色就变青了。接着,她双目露出凶光,问开蒂: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是给夫人的回信呀。”开蒂哆嗦着回答。
“不可能!”米拉迪大声说,
“贵族写这样的信给一个女人?不可能!”随后,她自己突然一阵哆嗦。
“我的主!”她说,
“莫非知道了……”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脸色煞白,她想到窗口那边去透透气,可是,那两条腿再也不听使唤。最后,她跌坐在了一把扶手椅子上。开蒂以为她要昏过去了,连忙奔过来要替她解开胸衣。可就在这时,米拉迪突然竖起了身子。
“您要干什么吗?”她说,
“您手伸到我身上来干什么?”
“我以为夫人昏过去了,来帮您……”侍女回答。她被她脸上的狰狞表情,吓得要死。
“我昏过去了!我!我!我不是懦弱可欺的女人!遭到侮辱时我是不会晕过去的!我要报仇,您听明白了没有?”随后,她向开蒂做了个手势,要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