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目莲救母
黑暗!
无边的夜幕!
冰冷的手触及了皮肤!
他不动,因为已经无需闪避。
他的手,更迅捷更狠厉地穿透了对手的喉咙,沾满了对手温热的血液。
嚎叫声,很快就微弱了下去。
黑暗中,一切又寂静下来。
但是,他的神经反而绷得更紧。
忽然,一点亮光出现在视觉中,渐渐的放大。
竟是一盏普通的灯笼,橙色的灯光温暖而美丽,映出了一张慈和的笑脸。
“大师,你好!”
他的脸便也绷不住,唇畔缓缓裂开一道美妙的弧线:“贫僧修行很浅,当不上大师。”
那人仿佛已经看得呆住:“和尚?”
“贫僧觉无。”他再次稽首。
“觉无?”那人胖乎乎的圆脸蛋再次拉开,笑得更加欢畅了,“不是大师就好,我还以为大师来降魔除妖呢!”
觉无缓缓摇头:“我只是来找我的娘亲。”
“你的娘亲?”那人明显愣了一下,“你娘亲是谁?”
觉无漂亮而清爽的脸显出了几分忧伤,他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你的娘亲是谁?为什么来这个地方?”那人的表情更加和气,简直就像是隔壁的邻家阿伯。
“师父告诉我,娘亲就在无间岛上受苦。所以,我来救我的娘亲。”
“目莲救母?”邻家阿伯笑呵呵的,一脸无害。
觉无愣了一下:“贫僧不是目莲,贫僧……”
“觉无”两个字还没说完,变故突起,灯笼突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逼得觉无闭上了眼睛。
“去死吧!”邻家阿伯化身为地狱恶鬼,以灯笼为武器,狠狠地向觉无当头罩下。
觉无叹息:“阿弥陀佛!”
邻家阿伯只觉得眼前一花,灯笼中冒出的火花就骤然笼罩了自己。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云霄,很快,觉无的周遭又恢复了死寂和黑暗。
“阿弥陀佛!”觉无一边吟诵佛号,一边向黑暗中行走。
“啊——”是一个凄厉的女声,“救命啊!”
觉无脸色一变,身形向声音来源急速移动。
那是一间屋子,莫名的绿光映照着里面的一切,青面獠牙的恶鬼正折磨着一名妇人。
“阿弥陀佛!”觉无破门而入,从恶鬼手中抢过了妇人。
“尔等凡人,来此做何?”上首坐着的阎王怒问。
“娘,我很想你啊!”
“尔乃和尚,却六根不净,该当何罪?”
声音还未结束,劲风已经扑面。觉无浑若未觉,来人却距离觉无一臂之距闷哼一声,陡然倒退数尺,绿光随之消失。
“孩子,你终于来了。”妇人激动地抱住了觉无。
沉寂的空气中,突然有尖锐的风声响起,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射来。
觉无腾空而起,但是,有什么拽住了他的身体,他的四肢突然不听使唤,抱着他的妇人成了他最沉重的累赘。不仅如此,他的神智变得昏昏沉沉。
咯嚓!
清脆的声音响起。觉无的两条手臂被折断了。
砰!
沉闷的击打声,身体仿佛被千斤重物狠狠碾压。
嚓——哧——
皮肤被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
哧啦!
身体被撕裂的刺耳声穿透鼓膜。
……
“啊——”残破的躯壳突然从床上弹跳起来,只是瞬间,又重重摔在了床上。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药师冷冷地站在床边,冷冷地盯着垂死挣扎般的觉无,冷冷地嘲讽。
“娘,你在啊!”觉无微笑,即使他此刻形销骨损、犹似骷髅,但这一朵笑容,还是令药师愣了一下,以至于竟忘记了自己最恨他叫她“娘”!
“你自身难保,我在与不在,有什么分别?”
“不知道!”觉无继续微笑,“我只知道,有娘在我就很开心很安心。”他居然能够说得无比连贯,尽管声音依然破裂嘶哑,但是,那种温柔的语调徐徐道来,并不十分难听,“原来这个就是娘的味道!”他无比倾慕又无比依恋地努力扬起脑袋,努力睁大眼睛,望向药师站立的方向。
但是,他看不见!
药师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那么突然,竟有些疼痛了。
其实很想恶狠狠地警告他:她不是他娘!
却,说不出口。那句话硬生生地堵在嗓子眼,很难受呢!
她咳嗽了一下,又咳嗽了一下。
“娘,你怎么了?”觉无紧张起来。
“我怎么你又能怎样呢?”药师冷冷地说道,似乎非如此不能平息胸腔中那一股子蠢蠢欲动的情绪。
觉无黯然:“是孩儿无能,孩儿不能保护娘,连累娘受苦了。”
他应该是在忍受煎熬的吧,不然,那表情不会如此痛苦不堪。但是,他却始终都在努力地隐忍,努力地尝试和他臆想中的“娘”交流着。这样子的他,她真的无法无动于衷。
纤瘦的手掌一翻,指尖已经多了一颗丹药,按在了觉无的双唇之间:“吃下去。”
觉无本能地张嘴,吞下了丹药。疼痛奇迹般地消散了,觉无扬起本该是漆黑整齐的眉毛而今却只剩下了惨白的眉弓:“娘好厉害!”
药师哼了一声,目光却停留在那一副厉鬼般的容貌上。她是不是,过分了啊?就算自己变成了这般模样,她也用不着变态到将世人都恨不得变成厉鬼吧?
她正恍惚着,右手竟被觉无抓住,本能地想要摔开,但,目光在接触到觉无那无比渴望无比欣喜的神情时,动作忽然凝固。
若是换成她,即使是一个梦境,即使是一次谎言,也请不要残忍戳破吧!
觉无的脸贴上了药师的手。
那真的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啊,但怎么可以焕发出如此动人的光芒呢?
药师的心,漏跳了一拍。心中,有酸酸涩涩的感觉在泛滥,凭什么,让这个和尚享受到这份温情的母爱?
手,重重地毫不留情地缩了回来。
觉无“啊”地叹息了一声:“娘,你的手,真软。”
是“娘”!但是,药师的脸,还是无法控制地燃烧了起来。愤怒,也跟着熊熊而起!她是谁,竟能让一个臭男人如此调戏于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是她的信条么?她是宁可将自己毁容也要拒身边男人于千里之外的。竟然,例外了!
银针,绝情地扎入了觉无的穴道。觉无的脸顿时扭曲,在享受了片刻的安宁之后,这席卷而来的剧痛更加难以忍受。但觉无竟然忍住了,只是嘴唇已经咬得鲜血淋漓。不过,那本来就已经算不得完好的嘴唇了。
药师幸灾乐祸地瞧着:“很痛?”
“还……好!”觉无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是吗?”药师缓缓走开,“你忍得住就好,我还有事要忙。”
药师倒不是说谎,她是真的有事要忙,而且,她要忙碌的事情,不在药室之内,甚至不在她的房子之中。
她背起了那个比她的背还要大的药箱子。
“我来!”
这两个字说得很热情,说话的人已经热情地伸出了手,手指就要触及药箱。
“有毒!”药师冷冷道。
手指停顿在空中,没有缩回,也没有继续。
“我只是想帮你……”
“不必!”药师向前走去,焦黄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其实,我早就认识路了,你又何必来?”
那几个字落入了黑雪的耳中,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出现了异样的效果,以至于黑雪整张脸都褪去了颜色,变得极度惨白。只不过,也只是微微地滞了一下,黑雪就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路,极不平整,有些地方突兀地耸起,有些地方却诡异地塌陷下去。不过,幸好两人的轻功都不弱。在一个低洼之所,两人下去之后,就不再出现了。
上面虽然地势险恶,然而下面的房间却建造得无比舒适,甚至有些过分奢华了。这个地方药师来过很多次,不过每一次还是需要黑雪带路。无间岛上,谁都知道,阎老大不仅武功深不可测,而且还懂得奇门八卦,所以,他的住所,很少有人主动去找,除非是不要命了。
阎老大躺着。一个人。
进了这个房间后,黑雪就凭空消失了,好像根本是药师自己进来的。药师放下了药箱,撩开了纱帐,只是瞟了一眼,银针就跟着落了下去。
药师从阎老大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黑雪早就等在那里了,他站立的姿势,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
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上面。药师不说话,黑雪也沉默着。
快要接近药师的房子时,黑雪忽然转身,面对着药师。
“药师,放弃吧!不要再医治那个和尚了。”
药师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黑雪的眼睛里:“为什么?”
黑雪的眼神有些狼狈,那种狼狈就是他其实是明白原因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又没有办法将原因说出来的狼狈。
药师自然看得懂,所以药师的眼睛里也多了一点表情,讥讽的表情。
“为什么?”她很固执地追问。
“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赔上自己。”黑雪移开了视线,“药师,谁都可以成为你的药物,你若是需要的话,只要说一声,我可以为你抓十个、百个、千个这样的药人,为什么必须是他?”
药师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必须是他呢?其实那些所谓的理由都只是借口吧!细细推敲起来,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呢!
“药师,如果你无法下手,我可以代劳!”黑雪的目光更加殷切了。
“不必!”药师恢复了常态,“我就喜欢这个。”
她绕过了黑雪,走向她的房子,房门洞开着,不是有什么不速之客,而是,她出门从来没有关门的习惯。因为,不需要!
无间岛上的恶鬼或许很厉害,但还没有一个厉害到敢私自进入她的房子。
“药师,为什么?”黑雪的声音压抑着痛苦,“难道你真的对……”
“没有真的假的。”药师放下了药箱,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丝笑的痕迹,“但你,真的可以找到那么一个人,任凭我怎么折磨,他都能坚持着活下去?黑雪,即使是你,也不能够呢!我好不容易才能遇上这么一个药罐子,我怎么可以轻易地放弃?”她仿佛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医药之中,脸庞荡漾着梦幻般的色彩。
黑雪看得呆住。
就是这个了,就是这个,每次都会让他回味无穷,纵然,那张脸其实真的很不好看,也无所谓。
“黑雪,你放心,我要他死的时候,他一定,活不了。”
药师说完这句话,忽然就懊恼起来。她何必对谁解释什么。
但是,黑雪的眼睛却蓦然亮了起来。
她的心情更加烦躁,忽然挥了挥手,黑雪的脸色变了。
“药师,你……”
“如果你的轻功过硬的话,还是来得及躺在床上的。”
换言之,若是黑雪的轻功不过硬,那么,就要在恶劣的露天环境中睡上一夜了。
药师没有回头,张望了一下,神色也有些发怔。
这个房间里,有谁来过了。
她走向小房间,推开了门。
啧,连这个小房子里都没有放过呢!
她的目光迅速搜索着床上的觉无,觉察到他细微的呼吸时,一颗心莫名地平静下来。
她在担心什么啊?
她皱拢了双眉。
“你来了?”觉无微微侧过头。
她嗯了一声,鼻子嗅了嗅,又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管来者何人,这一趟回去,必然也要经受几天折磨。她伸出手,将指尖的丹药送到觉无唇边。
觉无没有张嘴。
“怎么?”她脸一沉。
觉无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手,缓缓的推了开去。
“找死?”
觉无闭上了眼睛。
她不觉冷笑:“落花对你说了什么?”
觉无浑身剧毒,落花根本无法接触到觉无的身体,除非隔空射物。但隔空摄物却须冒险——一命换一命的风险,落花也是使毒行家,断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所以,没有她的同意,谁也不能伤害到觉无!只不过,她似乎遗漏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绝对可以决定觉无的生死!
觉无!
若是觉无拒绝她的施救,她只能认输!
心,倏然一惊,她干什么这么在乎觉无的生命?这已然超出了她预设的状态!只不过是一个药人而已。可是,这个药人的确是旷古烁今!她挣扎着告诉自己,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觉无这样一个药人,可以禁得住她百般的摆弄与折磨!
“你不是我娘!”觉无的声音里充满了孤寂,森冷的孤寂。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你娘!”她恶狠狠地说道,似乎这样的口气,就可以阻止心头那种罪恶感。她不是他娘,为什么她竟不是他娘呢?他的那种表情算什么?痛苦?
觉无叹了口气,忽然不做声了。
药师突然上前,银针插入了觉无的要穴:“想死吗?就这样放弃你娘了?”
觉无身体一震。
“我不是你娘,你就放弃寻找你娘了?”她见鬼的在干什么?劝说他活下来?本能地蹙眉,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好啊,让你娘伤心死好了。哼哼,也许她已经知道你在找他了,也许她正准备来见你。你认为当她见到你的尸首时,会……”
“救我!”觉无的手突然抓紧了药师,“救我!”
“我为什么要救你?”药师的声音冷却下来,有一种大战之后的疲惫和厌倦。她的目的已经达成,觉无不会自己寻死,可是,她心中却没有高兴,只是麻木,只是更深的无聊和空洞……老实说,很多时候,连她都恨不得永远地睡下去不要醒来呢!
“为了……我们是一样的人!”
啪!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得觉无嘴角都破损了。
“我说对了。”觉无的声音没有得意,只有黯然,“你,也一直在等待自己的亲人吧!我听到你……在喊娘!睡梦里也在喊!”
“住嘴!”药师喘息着。
“其实,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的。”觉无低声道,“我的武功不错,若是你救了我,我定当全力保你平安。”
“我自己不会么?”一阵潮红突然漫卷药师焦黄的脸色,“别忘了你是被谁制住的……”
“你!”觉无很快地说道,“但你也有忌惮的地方吧!你想离开这里对不对?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住嘴!”药师又是一掌。
觉无却笑了起来:“这样明说了不是更好吗?其实你一直在设法救我不是吗?虽然你装得那么凶狠,甚至还让我吃尽了苦头,但是,每一次那种巨大的痛苦过后,我总是会有一种新生的感觉,好像我身体中的某一部分,又重新长了一遍……”他喘息着,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我从来没有这样奇妙的感觉,就算我练成了绝世的武功,也不是这种感觉。重生,真好!”他低低地感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耗尽了力气。事实上,他的确已经耗尽力气,能够支撑着说完这些话,实在是一个奇迹。
石室里静了下来,唯有药师的喘气声间或可闻。
半晌,药师的声音重新响起:“为什么……”
“用心去感觉,没有人会感觉不到的。”觉无努力地继续说话,“你对那些人,看上去那么凶狠,但是,那些人还是喜欢来找你,你说为什么?”
“你知道什么?”药师手上的银针落到了觉无的死穴上,只要微微一用力,从此,这个药囊就永远闭上了嘴巴,再也不会泄露什么了。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但是,银针却在一分一分地朝着目标逼近……
觉无丝毫不觉:“我知道,那些人知道谁是真的对他们好!就像我一样,我知道,你是真的想要救我,而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为了研究药物。”
银针顿住了,瞬间消失了,药师缩回了手,冷笑道:“自以为是的家伙,等着在地狱里煎熬吧!”
觉无的嘴唇绽放了一抹流畅的弧线,纵然是那么丑陋的脸,却也因了这一抹弧线而动人起来:“我不入地狱,谁入?”
那么干净的笑容啊!药师瞪着这张脸,这这明明是一张丑陋的破损的脸,为什么她的眼前依然晃动着那时的清秀、干净,不带一丝尘世气息?
她咬了咬嘴唇,提醒自己,眼前这个药人,若是再不医治,就要死亡了。
银针出手,迅速地游走在觉无周身穴道。
似乎只是片刻,又好像过了很久,药师擦了擦满脸的汗,怔怔地望着觉无。
觉无进入了睡眠状态,但是他的脉搏正在变得稳定而有力。是她种下的因,所以,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那个果!在她的大脑未作出决定前,她已经选择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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