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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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岳王传(6)

纲曰:“邦昌僭逆之罪显然明白,无可疑者。天下皆谓邦昌处虏中岁余,厚结虏酋,得其欢心,故破都城,迁二圣、东宫,尽取亲王宗室以行,邦昌盖与其谋,此固不可知。然邦昌当道君朝在政府者几十年,渊圣即位,首擢为相,奉使虏中,方国家祸难之时,如能以死守节,推明天下所以戴宋之义,以感动其心,则虏人未必不悔祸而存赵氏。邦昌方自以为得计,偃然当之,正位号、处宫禁者,月有余日。虏骑既退,四方勤王之师集,邦昌擅降伪诏以止之。又遣郎官分使赵野、翁彦国等,皆赍空名告身数百道以行。及彦国等囚其使,而勤王之师日进。邦昌知天下之不与也,不得已乃请元祐太后垂帘听政,而议奉迎。邦昌僭逆始末如此,而议者不同,臣请以《春秋》之法断之。《春秋》之法,人臣无将,将而必诛。赵盾不讨贼,则书以弑君。今邦昌已僭位号,贼退而止勤王之师,非特将与不讨贼而已。其罪为何如?昔刘盆子以宗室当汉室中衰,为赤眉所立,其后以十万众降光武,待以不死。今邦昌以臣易君,其罪大于盆子。不得已以身自归于朝廷,既不正其罪,而又尊崇之以为三公,又使得以参与国政,此何理也。议者又谓邦昌能全都城之人与宗庙宫室,不为无功。而陛下登极,缘邦昌之奉迎。若无邦昌,则陛下何以自明。臣皆以为不然。譬之巨室之家,偶遭寇盗,主人之戚属悉为驱虏,而其仆欲掩家室奴婢而有之。幸主人者有子自外归,迫于众议,不得已而归其所有,乃欲遂以为功,可乎?今陛下之立,天下臣民之所推戴,邦昌何力之有。方国家艰危,陛下欲建中兴之业,当先正朝廷,而反尊僭逆之臣,何以示四方。”

高宗因李纲劾奏邦昌之奸意切,乃令小黄门宣黄潜善、汪伯彦、吕好问等问之。帝顾吕好问曰:“昔虏骑犯京,卿在城中知其详,谓当如何?”好问对曰:“邦昌僭窃位号,人所共知。既已自归,惟陛下裁处。”高宗曰:“吾欲远窜邦昌以塞众议,尔等以为当乎?”好问复奏曰:“昔德宗幸奉天之时,不挟朱泚以行,后以为悔。陛下莫如宽贷邦昌,以留左右。”纲奏曰:“吕好问之言,首尾两端,且援朱泚以为词。且德宗之狩奉天,朱泚盖未反也。姜公辅以其得泾军心,恐资以为变,请挟以行,德宗不听,而其后果反。今邦昌僭逆,岂可使之在朝廷,使道路人指叫曰:此亦一天子哉。”因泣拜曰:“臣不可与邦昌同列,正当以笏击之。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罢臣职,勿以为相。”帝感动。汪伯彦亦曰:“李纲气直,臣等不及。”高宗曰:“卿欲如何处置?”纲曰:“邦昌之罪,理当诛夷。陛下以其尝自归贷,免死而远窜之。其受伪命者,谪降之可也。”高宗允奏,诏窜邦昌,安置潭州。受伪命臣僚王时雍、吴、莫俦、李觌等皆贬远方,后并赐死。赠刘韦合为资政殿大学士,李若水为观文殿学士。诏诸路访死节之臣以闻。

次日,李纲入对内廷,因言:“近世大夫寡廉耻,不知君臣之义。靖康之祸,能仗节死义者,在内惟刘韦合、李若水,在外惟霍安国,愿加赠恤。”帝从其请,又赠安国为延康殿学士。即日封李纲兼御营使。因诘国势及靖康以来之得失,纲遂奏曰:“今国势不逮靖康间远甚,然而可为者,陛下英断于上,群臣辑睦于下,庶几靖康之弊可革,而中兴可图。然非有规模而知先后缓急之序,则不能以成功。夫外御强敌,内销盗贼,修军政、变士风、裕邦储、宽民力、改弊法,省冗官,诚号令以感人心,信赏罚以作士气,择帅臣以任方面,选监司、郡守以奉行新政,俟吾所以自治者。政事已修,然后可以问罪金人,迎还二帝。此谓规模也。至于所当急而先者,则在于料理河北、河东。盖河北、河东者,国之屏蔽也。料理稍就,然后中原可保,东南可安。今河东所失者,恒、代、太原、泽、潞、汾、晋,余郡犹有也。河北所失者,不过真定、怀、卫、浚四州,其余二十余郡,皆为朝廷守。两路士民兵将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坚。皆推豪杰以首领,多者数万,少者亦不下万人。

朝廷不因此时置司遣使,以恩慰抚之,分兵以援其危急,臣恐粮尽力疲,坐受金人之困,虽怀忠义之心,援兵不至,危迫无告,必且愤怨朝廷。金人因得抚而用之,皆精兵也。莫若于河北置招抚司,河东置经制司,择有才略者为之。使宣谕天子恩德,所以不忍弃两河于敌国之意。有能全一州、复一郡者,以为节度、防御团练使,如唐方镇之制,使自守。非惟绝其从敌之心,又可资其御敌之力,使朝廷永无北顾之忧,最今日之先务也。”帝善其言,问曰:“谁可以任其职?”纲曰:“张所、傅亮二人,才智充足,可当其任。”高宗即封张所为河北路招抚使,傅亮为河东路招抚使。

是日,二人领职已去。

却说宗泽在襄阳,闻金人有割地之谋,遣人入京上疏,奏知高宗。高宗设朝,阁门大使进上宗泽章疏奏。高宗于御案揭开视之。其疏云:

天下者,太祖之天下。陛下当兢兢业业,思传之万世,奈何遽议割河之东西,又议陕之蒲解乎?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尝命一将、出一师,但闻奸邪之臣,朝进一言告和,暮入一说以乞盟,终至二圣北迁,宗社蒙耻。臣意陛下赫然震怒,大朝黜陟,以再造王室。今即位四十日矣,未闻有大号令,但见刑部指挥云,不得腾播赦文于河之东西、陕之蒲解者,是褫天下忠义之气,而自绝其民也。臣虽驽怯,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得捐躯报国恩足矣!

帝览其言而壮之,因问李纲曰:“宗泽其人可任否?”纲曰:

“陛下欲中振王室,绥复旧邦,非泽不可。”帝笑曰:“泽在磁州时,凡下令一切听于崔府君。”纲奏曰:“古人亦有用权术假于神以行其令者,如田单是也。泽之所为,恐类于此。京师根本之地,新经扰攘,人心未安,非得人以镇抚之,不独外寇为患,亦有内变可忧。使泽当职,必有可观。”帝大悦,即封泽为东京留守知开封府事,遣使者赍诰命诣襄阳见宗泽。

宗泽正府中议事,闻天朝有使命来到,即出帐迎接。使者宣谕圣谕圣旨已毕,泽叩首谢恩领受。遂排筵席款待使臣,因问:

“朝廷众臣节目,谁人秉政?”使臣以李纲为对,泽曰:“靖康之初,若用此人为政,岂有二圣尘蒙之祸?今李丞相复用,天下百姓蒙福矣!”酒罢,打发使人回朝,自走马赴任。前至东京按视,楼橹尽废,兵民离居其中,盗贼纵横,人情汹汹,并不得安业。泽坐在府堂,召乡老问之。皆言:“自金兵剽掠过后,敌骑留屯河上,金鼓之声日夕相闻。城中居民罢乎农桑,几二年矣。今得相公来此为民之主,实吾百姓再造父母也。”泽各安慰而遣之。次日出榜文张挂四门,下令曰:“从今军民不安生业,仍为盗贼者,赃无轻重,并从军法。”泽威望素著,及见其军令严肃,由是盗贼屏息。

远近闻之,无不悦服。泽又遣军民修治楼橹,深沟高壑,预备防守之计。

却说河东巨寇王善聚众七十万,攻掠傍郡,往来东京地界,官军莫敢撄其锋。但见其出,百姓望风逃避。称言欲来掳夺京城。消息报入东京城来,宗泽即聚幕属议曰:“此贼本是乌合之众,迫于时势,遽尔猖獗,若急之则散于异境,复为他方之患矣。莫若宣布朝廷威德,抚而用之,则皆精兵也。彼有妻子父母者,岂忍遽尔就诛戮哉!”从官陈良曰:“留守此意虽善,缘王善小人至顽,今因官军屡挫其刃,彼自以无敌于天下。留守如化之以德,彼为空言终无益。不如会知邻郡,各出精兵,邀其归路,则彼不暇为谋,自当灭矣。”泽曰:“不然,方今国家用人之际,是辈皆朝廷赤子,非饥寒所迫,必官府不知存恤,以至于是。若驱之于死地,非惟损皇上之大恩,亦吾辈失抚驭之过也。”遂不听陈良之言。次日,分付部下军士谨守城池,自不带张弓只箭,单骑驰至善营。

岳飞与宗泽谈兵

却说王善正在帐中点集众人,四下排着军器,整整齐齐。辕前画鼓三通,听号令者,各依次而列。忽小校报东京留守宗相公来到。善下令曰:“有几多军马来?”小校曰:“只一人单骑来到,并无一军护从。”善曰:“尔众人列开,待我出去迎接。”

王善出得帐来,宗泽一骑已到营前。王善俯于地曰:“犯恶狂徒,有劳相公来到,未及远迎,罪当万诛。”泽下马,以手扶起王善。二人同入中军。王善请泽坐定,下头便拜。泽泣谓之曰:“观君之貌,非类小辈。君之英武,足可显名。当朝廷危艰之时,使有如公一二辈,岂复有敌患乎!今日乃汝立功之秋,不可失也。”

善感泣曰:“我辈虽称盗贼,原系良民,因值世界离乱,金兵犯阙,吾众不得安生,宁可栖身草莽,苟延性命。近闻相公大人来守东京,众人意向即欲来归降,未得机会,是以不果。今相公宽斧钺之诛,加以恩信招抚,敢不效力!”遂解甲而降。一时欢呼之声震动山岳。王善令众人宰羊杀马,设大筵席,款待宗泽。是日,大吹大擂,各劝宗泽酒。宗泽亦坦然无疑,尽醉而饮。王善谓其众曰:“宗相公真吾父母也!你等休得再有异心,今日同归朝廷,建立功名,诚强于从我为盗,万古只作骂名矣!”众皆应曰:“愿随将军号令!”

宗泽次日领王善一起众人,入了东京城。军民百姓见之,无不悦服。宗泽升府堂,僚属俱来参贺毕,王善进说曰:“离东京七十里,有吾类杨进者,号没角牛,聚众三十万,与彼处杨进、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拥众各数万,往来剽掠京西,无人敢敌。

仆请相公命,前往招谕,同来纳降。”宗泽大喜,即与王善空名诰身数道,令其前去招安杨进等。王善接过诰身,迳往京西地界,来见杨进等,谕以宗泽恩信及朝廷威福,众人皆悦,俱随王善进东京纳降。宗泽各重用之。即遣人奏知高宗,请车驾还京。

差人辞了宗泽,迳进南京,奏上宗泽表章。帝览表,与众臣商议还京。黄潜善等奏曰:“东京自经虏过之后,六宫残毁,如何容得圣驾?衙门荒秽,如何居得众百官?陛下莫若幸荆、襄、江淮,以图恢复。待天下宁息,京城修整,那时还亦未迟耳。”高宗曰:“卿言正合朕意。”即下诏荆、襄、江淮有司,修整宫苑衙门,以备巡幸。独李纲坚奏请从宗泽之议,帝竟不决。

却说使者复命来见宗泽,与道圣上欲幸荆、襄、江淮等处,车驾不复来京。宗泽闻此消息,即具表复遣人奏知高宗。高宗正与大臣在内廷议事,阁门大使奏东京留守宗泽仍有表到。帝命宣入。

使者进上表章,其略云:

臣自理开封以来,物价市肆渐同平时,将士、农民、商旅、士大夫之怀忠义者,莫不愿陛下亟归京师,以慰人心。其倡为异议者,非为陛下忠谋,不过如张邦昌辈阴与欲留为地耳。惟陛下审之。

高宗览表毕,以示众臣。众臣未及对,李纲曰:“臣观宗泽之语哀哀可听,发于忠义。陛下可优诏慰之,以从其策,庶为言路之劝。”帝欲从李纲之议。黄潜善力谮车驾幸东南。帝未决,顾李纲曰:“卿知宗泽之为人,用卿所荐,以为东京留守,试以泽才智与朕言之。”纲曰:“臣近日方知真定、怀、卫间敌兵甚盛,方密修战具,为入攻之计。泽乃渡河约诸将共议事宜,以图收复。京城四壁,各置使以领招集之兵。造战车千二百乘,又据形势立坚壁二十四所,于城外驻兵数万,泽往来按试之。又沿河鳞次为遥珠砦,连结河北、河东山水砦忠义民兵。于是陕西、京东西诸路人马,咸愿听泽节制。到任未二十日,招安剧贼王善等数十万众,东京军民赖以安。观此足知泽之所为,与他人大不俟矣。”高宗闻李纲道宗泽之可任处,大悦曰:“朕得此一二人预守都城,则金人亦不敢屡屡南下,二帝不致远狩,天下有磐石之固也。”因下诏,令宗泽得节制用事,候入京师,同议兴举。

使者迳赍王命来见宗泽。宗泽受命已讫,款待使人回朝,遂准备入京师之计。忽辕门外军人绑过一将入跪阶下,泽问其由,军人曰:“秉义郎岳飞所部之众于途中强夺民人雨具事发,实犯留守军令,当刑,故绑来见。”岳飞亦不待辩,仰天大呼曰:“即今胡骑扰乱,中原离黍,留守莫不要中兴者乎?”泽笑曰:“尔有何说?”

飞曰:“若要宋室中兴,何因细故而斩壮士?”泽曰:“尔犯吾军令,本当诛首以禁其余。然而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即目金兵攻打开德府,军情报急,与你五百精骑兵前去退敌金兵,候在立功赎罪。

如此去不胜,二罪俱发。”岳飞慨然请行,遂辞了留守,领着五百人马,带部下副将张宪、吉倩等,径往开德府进发。三军将近汜水地界,岳飞下令屯下营寨。次日摆开阵势,擂动战鼓,早见对阵中金兵拥出,门旗开处,两员虏将手执招旗,东指西摇,催趋人马杀过宋军中来。岳飞大怒,下令众军靠住阵脚,看我立诛此贼。飞下令已罢,拽满蒲雕弓,指定连发两矢,正中两员虏将,四脚腾空,翻身落马。正是:

都来三寸无情铁,透甲穿袍两命休。

岳飞既已射死虏将,挥动人马,杀入金家阵来。金兵大败,各抛戈弃甲而走,遗下器械辎重不计其数。岳飞鸣金收军,遂解开德之围。次日班师回东京,来见宗泽,具上杀退金兵之功。宗泽大悦,奏升岳飞为修武郎。自是每日与泽议论兵法,深合其意,泽甚敬重之。

时宗泽留守府中调度军务,忽报大金人马近日哨到曹州,声息甚紧。宗泽问众将,谁可去曹州界上打探金兵消息?一将应声而出曰:“小职才虽不足,愿领人马去退金兵。”众人视之,乃修武郎岳飞也。宗泽喜曰:“将军肯去,吾复何忧。”遂与精兵五百,付岳飞符。岳飞承了将令,拜辞留守,引兵望曹州来。三军正行之次,忽见哨马回报,曹州金家人马甚众,未可前行。岳飞听罢,即摆开阵势,横枪勒马,立于门旗下,厉声高叫:“违天理胡贼,好生退回人马,免你立见诛戮!”

道犹未了,见金阵上一胡将持刀跃马而出。岳飞看其人,生得形容古怪,赤髯黄睛,乃斡离蒲卢,更不打话,绰刀直奔岳飞。

岳飞挺枪来迎。二骑战未数合,斡离蒲卢气力不加,拨回马望本阵逃走。岳飞勒马追去,离金阵数十步间,按下长枪,拽满雕弓,望金将背后射来,正中斡离蒲卢脊背上,连衣带甲,直透前心。既看时,死于马下。宋军贾勇而前,无不一当百,大破金兵,追数十里,杀得尸横遍野,血聚成河,降者不计其数。岳飞大胜,即班师离了曹州,回到东京,来见宗泽,备言杀败金兵之事。泽复保奏升岳飞为武义郎,其余将校各依次而赏。

是时宗泽见岳飞屡建奇功,因谓之曰:“尔骁勇智略,弓马才艺,虽古良将不能过是。然只好野战,非万全计。”因将阵图一册以授岳飞曰:“君当细察于此,方知古人用兵。”岳飞接过,从头看了一遍,遂还之。泽曰:“阵图尔晓得么?”岳飞对曰:“多蒙见爱赐教阵图。飞细观之,乃是死杀之法。古时与今时不同,战地有广狭险易,岂用得一定的阵图?夫用兵大要在于出奇,做敌人不能测我之虚实,方可取胜。若在平地广阔处,忽有贼仓卒而来,那时怎得工夫排布阵势与他敌对?况今留守麾下将士知阵法者少,若专用阵法,不知以权济变,已被敌人知我虚实,彼以精兵四下而来,那时我军难留一个矣。”泽曰:“据尔之论,古时阵法不必用也。”飞曰:“排了阵势,然后方战,此乃兵家之常法。然用兵之法,不可死执于此。其用兵之妙,全在乎一心。仰望留守持正思之。”

宗泽见岳飞议论有理,大喜曰:“宗泽自从戎以来,再无人谈兵法若此。今闻将军之言,如醉方醒,使我胸中痛快不能舍也。”

遂选有才干军士一千余人,付飞教学阵法。自是每与岳飞在府中谈议终日。

岳飞计画河北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