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宗苦笑不已,姬皇后是彻底打算做甩手掌柜的意思吗?让朱鄞祯接受皇位,这件事情应该是他们夫妻二人共同的责任啊!结果姬皇后现在这意思,是打算全部推到他头上了。
“皇后,朕少不得你的辅助啊!”那么多年来,姬皇后于明德宗一直是个贤内助,许多令明德宗为难的事,都是姬皇后帮他搞定的。可现在,姬皇后却成了最为难自己的人,这让明德宗苦不堪言。
姬皇后的眼眸一暗,有些自嘲,“臣妾老了,皇上的好儿子们也已经都大了,皇上已经不需要臣妾了!”
自打姬皇后嫁给明德宗之后,她就尽最大所能辅助明德宗,让他无后顾之忧,奋勇向前。这么多年,姬皇后一直满腔热血地扮演好贤内助的角色,努力成为一个完美的一国之母,几十年如一日。姬皇后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她与明德宗双双寿终正寝为止,可是在得知明德宗对自己蓄意隐瞒的那一刻开始,姬皇后的心突然就冷了。
明德宗对自己的不坦诚,意味着对自己的不信任,以及对朱鄞褶的偏心,或者说是对朱鄞褶的生母玉妃的眷恋。明德宗一再包庇朱鄞褶原因为何,姬皇后心知肚明。母凭子贵,反过来,子凭母尊。
玉妃在世的时候,盛宠一时,是明德宗的心头至宝。当年玉妃怀孕时,明德宗对她腹中胎儿的殷切期盼,甚至比姬皇后怀上朱鄞祁时更甚。
可惜了玉妃命不好,是个短命鬼,来不及享受母凭子贵,就香消玉殒。若是玉妃还活着,姬皇后深信,朱鄞褶必然会被惯得更加张扬跋扈,目中无人。
不过姬皇后倒是没有想到,明德宗对玉妃竟然如此用情至深,玉妃死了三十余年,对明德宗的影响力却依旧深深,有这般能耐让明德宗一而再再而三包庇她的儿子。甚至,明德宗为了包庇朱鄞褶,不惜伤害她的儿子。
姬皇后用力捏紧了手中的宫帕,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目光,那个狐狸精,活着的时候让人闹心,死了还不让人省心。
明德宗被姬皇后堵得心塞加语塞。“皇后,朕知道你怪朕……”
怪?自然要怪!姬皇后冷哼一声。“玉妃母子好福气,能得皇上的深情厚谊,臣妾自愧不如。臣妾不敢怪皇上,臣妾只希望臣妾能如玉妃一般,为自己的儿子谋得好福利。”
见姬皇后提到玉妃,明德宗的脸色也难看起来。“皇后,朕这是在替你赎罪。”
明德宗对朱鄞褶的宽容,有一部分是处于对玉妃的眷恋,不过更多的是对玉妃母子的内疚。玉妃非正常的难产而亡,朱鄞褶自幼丧母,也难免让明德宗对这个他曾满心期待的儿子产生了深深的愧疚。
替她赎罪?!姬皇后的理智线在听到明德宗这句话的时候,彻底崩断了。
“皇上,这么多年来,臣妾在皇上眼中就是一个杀人凶手吗?皇上你就是这么看臣妾的吗?”蓬勃的怒气,让姬皇后的嗓音都变得高亢尖细起来。
姬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望着明德宗的眼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和深深的绝望。赎罪,明德宗放任玉妃的儿子伤害她的儿子,竟是为了替她赎罪!这绝对是姬皇后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姬皇后眼里的绝望令人窒息,明德宗有些迟疑了,“难道朕说错了吗?”
错!大错特错!原来明德宗竟一直以为玉妃是她害死的!姬皇后忍不住笑起来,“当年玉妃尸骨未寒,皇上就着急将玉妃火化,竟是为了替臣妾毁尸灭迹吗?”
玉妃的死,姬皇后自认为问心无愧。她虽然痛恨那个嚣张跋扈,又时常拿朱鄞祁的羸弱来嘲笑她的玉妃,不过皇家子嗣单薄,朱鄞祁又天生羸弱,姬皇后再怎么样,也无法对一个孕妇下手。
在玉妃一次又一次挺着大肚子,无情嘲笑并诅咒朱鄞祁时,姬皇后确实萌生过杀了玉妃的念头。可是看到明德宗眼里对玉妃腹中胎儿的殷切期盼,姬皇后强忍心痛默默地忍了。
现在看来,她当初的隐忍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不管她做没做,在明德宗眼里,她都是个杀人凶手。姬皇后笑着捂住脸,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指缝中渗落下来。
“皇后,朕……”姬皇后怒极反笑的悲伤模样,令明德宗的内心惶恐不已。明德宗无法回答姬皇后的问题,因为姬皇后说的直命红心。明德宗当初没有追查玉妃的死因,就是怕事实真相会对姬皇后不利。可是现在,看着姬皇后的模样,他似乎想错了……
“皇后,若是朕错怪你了,你可以解释。”明德宗心跳如雷,即将揭开的真相令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解释?姬皇后止住了眼泪,淡然地擦干了眼角的泪花。“臣妾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既然皇上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伸张正义,那么就请皇上当臣妾今日没有来过吧!臣妾告退了!”
姬皇后起身朝明德宗端庄地行了个礼,便施施然转身离去了。姬皇后今日本来是有备而来,准备满载而归的,可没想到……走出御书房的姬皇后,无限冷漠地回头望了一眼,她确实是没有白来一趟,满腔心伤,一样是种收获。
明德宗望着空荡荡的御书房大门,久久不能回神,姬皇后转身的冷漠,狠狠刺痛了明德宗的心。他一直以为玉妃的死和姬皇后有关,可是从姬皇后的反应来看,无须解释,明德宗已经确定了,一直以来都是他错怪姬皇后了。
姬皇后想必是恨死自己了吧!明德宗握着手中的奏折,心空了一半。
奏折是姬皇后递上来那张,姬皇后熟悉娟秀的字体,深深地刺痛了明德宗的眼睛。奏折上寥寥数笔,清楚地写着姬皇后今日前来的目的。
放朱鄞祁自由!改立朱鄞祯为太子!将朱鄞褶驱逐出京!
将朱鄞褶驱逐出京!最后一条,令明德宗忍不住泪眼模糊。姬皇后的仁心,令明德宗无地自容。
他原本以为,姬皇后应该恨不得让朱鄞褶死无葬身之地才对,可姬皇后的心思却一如以前,只要求明德宗将他驱逐出京而已……
尉欣妍被拔舌当日,哀嚎声响彻整个沐王府,骇人听闻。沈梦璐一句抓逸兰额同谋,让沐王府所有侍妾都惶恐不安,人人自危。沐王府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气压。
相对于侍妾们的不安,沈梦璐倒是十分悠哉。侍妾们忙着相互猜忌的时候,沈梦璐却一改先前的忙碌状态,悠悠哉哉地修身养心起来。自从那一晚腹中胎儿给过沈梦璐一次预警之后,沈梦璐突然便顿悟了。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她腹中骨肉更要紧得了。
事情逐渐明朗化,沈梦璐也不再像先前那么着急着慌了。所有的争端都指向朱鄞祯和朱鄞褶,既然是男人之间的战争,沈梦璐已然做出了袖手旁观的姿态。
既然决定要离开,那么帝位花落谁家,于她也就无关紧要了。朱鄞祯什么打算,沈梦璐也不想再费心了。
姬文华的忌日过后,景轩却是变得越发心事重重起来,一夜之间,这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从原先不合年龄的老气横秋,逐渐往皇家子弟早熟的稳重发展开去。
景轩与沈梦璐变得更加亲近起来,每日晨昏定请不说,白日里除了练功,剩下的时候,景轩都像一抹影子一样跟在沈梦璐身后。
沈梦璐喜欢景轩没有错,可是对景轩如此绵密的陪伴,沈梦璐也倍感无力,终于再又一次午睡醒来,睁眼就见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景轩,沈梦璐忍不住了。
“景轩,你可以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无须时刻伴随我左右。”望着坐在窗前,专心念书的景轩,沈梦璐有些小苦恼。她这悦梦宫,都快成景轩的书房了!
景轩眼眸一亮,抬起头,对沈梦璐露出一个灿若星辰的笑容。“母妃,你醒了?是景轩吵到你了吗?”
吵?沈梦璐默默叹息,景轩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得像是空气。与其说景轩是为了陪伴她,倒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景轩,是你父王命你来的吗?”景轩这种充满关爱的监视,令沈梦璐倍感头痛。
景轩微微一愣,眼里的光亮被猝不及防的惊慌取代。“不是的,母妃,是景轩自己想来陪母后的,与父王无关。”景轩慌忙解释,生怕沈梦璐误会自己是朱鄞祯派来的卧底。
“母妃,是景轩打扰到你了吗?不然……不然景轩告退就是……”景轩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小心翼翼地询问到。他知道他最近出现在沈梦璐面前的次数有些频繁,难道是引起沈梦璐的反感了吗?景轩的小心脏都被吊起来了。
沈梦璐抿了抿唇,面对景轩这样的小萌样,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来赶他。景轩与自己亲近,这当然是沈梦璐乐见的,可是这种以爱为名的监视,却让人倍感窒息。
“景轩,你在害怕什么?”倘若让景轩监视自己,不是朱鄞祯的授意,那么只能说明景轩内心有惶恐。这样的念头,令沈梦璐十分心疼。
从沈梦璐第一次见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景轩时,沈梦璐就知道这是一个惹人心疼的孩子,随着对朱鄞祯过往的深入了解,随着对景轩的深入了解,沈梦璐对景轩的心疼,与日俱增。
景轩眸光纠结地望了沈梦璐一眼,然后局促不安地绞着双手,偏头否认到,“母妃,景轩没有害怕什么。”
没有害怕才怪!沈梦璐叹了口气,走到景轩面前,伸手轻抚着他的玉冠,低声开口,“景轩,你是不是怕我不辞而别?”
景轩浑身一颤,他惊愕地瞪大眼睛望了沈梦璐一眼,眼里有被看穿的狼狈。是的,沈梦璐猜对了,景轩的确是在在害怕这个。
姬文华的忌日过后,朱鄞祯和景轩父子俩有过一次深入人心的促膝长谈,而他们的话题,主要围绕沈梦璐展开。
尽管沈梦璐和朱鄞祯分房一事,朱鄞祯处理得比较隐晦,可是景轩还是从二人之间不正常的互动中察觉到了端倪,这让景轩很不安。朱鄞祯对景轩坦诚了他与沈梦璐出现感情危机的事,也没有隐瞒景轩,沈梦璐有离开沐王府的打算。
沈梦璐要离开!景轩一颗心都慌了,好不容易,他重新感受到了深沉的母爱,好不容易,他才终于全心接受沈梦璐成为自己母妃的事实,可是他还来不及好好享受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家庭欢乐,却迎来了沈梦璐要离开的消息。这让景轩完全接受不了。
“母妃,你会这么做吗?”景轩小心翼翼的语气中,有着不自觉的害怕和颤抖。
沈梦璐咬住下唇,没有回答,望着景轩的眼神里是无尽的叹息和歉疚。
景轩鼻子一酸,一行清泪滚滚落下。“母妃,为什么?你就不能为了景轩留下吗?”
沈梦璐撇开眼,望向窗外。“景轩,你已长大成人,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了。你要明白,路是自己走的,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并且,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你要相信自己,能独立地,坚强地过好你自己的人生。”
虽然不忍心,沈梦璐还是给了景轩一个否定的答案。她没有办法给景轩承诺,答应他留下的请求。她与朱鄞祯之间的问题,使她没有办法继续停留。
沈梦璐的拒绝,让景轩的眼泪落得更凶了。景轩抽噎着像个被抛弃的孩子,通红着双眼犹如受惊的小兔。“母妃,景轩不想再失去母妃了……”害怕再次失去,这是景轩的心声。
沈梦璐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却没有让步。“景轩,男子汉大丈夫,宁流血不流泪。你这样哭哭啼啼像什么话!还不快止住!”沈梦璐硬下心肠,厉声道。
景轩先是一愣,而后听话地用力咬住下唇,忍住了抽泣,双眼波光潋滟地望着沈梦璐,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伤心有多伤心。“是,母妃!”
沈梦璐叹了口气。“景轩,我们来聊聊天吧!”景轩心中有心结,沈梦璐没有办法置之不理。她无法为景轩留下,能做的唯有帮他打开心结,找到正确的人生方向。
景轩点点头,抬手擦干了眼泪,听话地坐到沈梦璐身边。
“母妃,对不起,是景轩失态了。”好半宿,景轩才调整好情绪,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开口。
沈梦璐摇摇头,“傻孩子,不怪你!”景轩到底还是孩子,一时无法自控的真情流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景轩,对不起。我有我的难处,也有我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希望你能谅解我。”沈梦璐有些歉疚,她不曾预计到她的离开,会给景轩造成伤害。
这次换景轩摇头,“母妃,你没有对不起景轩,是父王对不起你。”景轩的眼眸里是无限的惆怅,沈梦璐会选择离开,完全是因为朱鄞祯一手造成的。因为姬文华,沈梦璐无形之中遭受了许多伤痛,真的要论起来,该说对不起的是朱鄞祯。
沈梦璐的眼眸暗了暗,她需要的不是一句对不起,而是一份全心的信任。
“你能理解就好!谢谢你的体谅!”沈梦璐温柔地牵起嘴角。
景轩垂下眼眸,其实他很不想体谅,他很想自私地说一句,我不让你走。可是景轩知道,想要留下沈梦璐,那就必须有所牺牲。
“母妃,假如景轩当皇帝,母妃是不是能不走?”景轩侧头认真地望着沈梦璐。
沈梦璐的眉心微微一皱。“景轩这是改变主意,不想当将军了吗?”景轩曾亲口对沈梦璐说过,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带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当皇帝这个,从来不在景轩的人生规划中。可是现在……
景轩垂头不语。他的心愿未变,变得只是他的心境。景轩和朱鄞祯父子交心的时候,无可避免地聊到了帝位一事。朱鄞祯有他的为难和挣扎,他不想夺帝位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想再失去沈梦璐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沈梦璐想要的爱情太过纯粹了。沈梦璐的爱情信念,像是一个魔咒。朱鄞祯无法挣脱,也无法破解,他能做的,只是尽量朝这个目标靠近,努力实现沈梦璐的心愿。
可是,九五之尊,意味着无上的权力,也意味着无休止的女人。新帝登基,首要大事就是广纳嫔妃,广播雨露,开皇家开枝散叶。后宫佳丽三千,莫说沈梦璐无法接受,连朱鄞祯也已经无法承受了。
沐王府这些违心收拢过来的女人,已经足够让朱鄞祯后悔万分了。他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不想再因别的女人,让沈梦璐受伤了。
一开始,景轩无法谅解朱鄞祯推卸责任的做法,认为他不肯接受帝位太自私。可是,当朱鄞祯不想当皇帝是为了沈梦璐,景轩一下子心软了。
只要朱鄞祯和沈梦璐能和好如初,携手到老,那么他放下自己的愿望,来承担起一国江山,那又何妨?反正身为皇家子弟,本来就有着不可推卸的使命不是吗?反正,上战场杀敌和坐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一样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定,不是吗?
所以,景轩觉得,由他来继承皇位,是最合适不过的,是最皆大欢喜的结局。
沈梦璐望向景轩的眼眸里多了一丝质疑,“景轩,是不是你父王对你说了什么?”沈梦璐不由地暗暗捏紧了拳头,对朱鄞祯不负责任的做法表示十分不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朱鄞祯自己不想接帝位,就把责任推到景轩头上,这任何时候都让沈梦璐生气。
景轩咬了咬唇,勾起一抹牵强的笑。“母妃,景轩只是觉得,当皇帝也挺不错的,能更好更直接地为百姓谋福利,守护大明江山。”
沈梦璐深深地望了景轩一眼。“景轩,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我很欣慰你有这样的觉悟,我也愿意相信你会成为一代明君。可是景轩,如果你只是自以为是的愚孝和自我牺牲的话,那么,我很失望,你还是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而已,我也不希望你用你不成熟的双手,去祸害百姓。”
祸福只在一念之间。一个不真心爱江山的皇帝,是无法真心为江山社稷做出贡献的,也无法享受当皇帝的乐趣的。如此,那还不如将大好江山交到一个对皇位馋涎欲滴的人手中。至少,那样避免了个人的痛苦。
景轩自以为高尚的牺牲,是沈梦璐不乐意见到的。更何况,她与朱鄞祯之间的问题,根源并不在于帝位。
“母妃……”沈梦璐的话说得有些重,景轩的小脸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