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落花人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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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情为何物

“凡夫俗子也可以有伟大的激情!”

这句不负责任的话使原本喧嚣的世间变得更加热闹了。一些风月场的老手竟然像白宫发言人一样,恨不得揪着全世界的耳朵,听他们喋喋不休的演说。以前,我的朋友D君对这帮家伙最为切齿,那激烈的程度简直让对方觉得遇见了杀父仇人。

大学四年级时,他曾喜欢一位低年级的女孩,可是有一点——她不够漂亮——成了心病,感情就一直是行百里半九十的那种样子。我对他这种以貌取人的做法非常反感,我说:“什么叫爱情?朴素唯物主义告诉我们,两人拢一堆,就该烈火遇干柴,而你是一根点不燃的湿木头,只会一个劲地冒烟,我这儿都被你呛晕了,更别说她!”

他颇有点诗人气质,但也并非那种夸夸其谈、目高于顶的诗疯子。他有些高论,听起来蛮有趣。他说:“世上没有一家保险公司肯为女人的幸福保险,她们百分之百为感情而活,可是中彩的机会不到千分之一。”我便跟他开玩笑:“谁要是碰到你,可就是百分之百,千分之千了。”

毕业不久,他曾异想天开地追求过化工厂一位女技术员,人相当漂亮,而且能歌善舞,但性情比化学分子更活跃。在一大群趋之若鹜的追求者中,他并没有长足的优势,因此他白吃了几回味道鲜美的闭门羹,然后啧着舌尖讪讪地退了下来。

他爱面子,便将退堂鼓敲得跟得胜鼓一样好听:“头茬果子甜不了,好戏还在后面。”

他那释然于怀的神情要竭力装得跟当初塞翁失马时一模一样,却分明破绽百出。

如今,他结婚已三年,竟一改从前的论调:“我总算明白了,平平淡淡才是真,假如再年轻五岁,我可能还会孤注一掷,赌一回桃花运。”

他轻轻叹了口气,满是服了输认了命的神情。

“男子汉大丈夫理应以事业为重,爱情只是青年时代的海市蜃楼,总不能搬进去住吧。你说是不是?”

说这话时,我们坐在一家闹哄哄的小饭馆喝啤酒。奇怪的是这种乱糟糟的环境更能让我们畅饮和畅谈。我们聊起了大学时期的同学。

“你还记得阿黄吗?他在大学时一直暗恋外语系的一个同乡,那女孩对他也颇有好感,可是阿黄太老实,箭在弦上却迟迟不发。我们当时还劝过他‘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时间一长,那女孩对温温吞吞的阿黄终于失去了耐心,一不留神就被同系那位死缠烂打的男生攻破了城门。阿黄这才捶胸顿足,可惜悔之晚矣。现在,他的婚姻危机重重,夫妻之间陷入了旷日持久的冷战。谈起往事,他泪流满面。这叫什么?这叫人生如棋局,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他为此长吁短叹了一番。我告诉他,最近一时技痒,写了两首诗,其中最得意的句子是:“强弩之末的青春啊╱你难破爱情的鲁缟。”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这一手太极功夫?成语化诗还真能化出点意味,若用‘命运’置换‘爱情’,效果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放下酒杯,望着窗外的街景,眼神中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忧郁。

“我曾想过,就算当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追到了那位花容月貌的小姐,也不知现在是生活在《神曲》中的哪一层面。我有足够的自知之明,仅凭我目前的造化,根本就满足不了她的虚荣心。虽说我老婆只有中人之姿,不够审美标准,但她心地善良,宜室宜家,我没什么好挑剔了。嗨,没有金刚钻,莫揽瓷器活,得陇望蜀是贪,我不犯这病。那些神仙伴侣让人艳羡,他们也很可能有一本难念的经,谁知道呢?”

他能想通就好,不会变成苦行派弟子,自己折磨自己了。

读大学时,他发誓今生一定要成就一番功业,同时要找到自己倾心恋慕的爱人。孰料十年过去了,他已只能自宽自解。“不是我反应慢╱而是世界变得太快”,借着酒兴,他怪腔怪调地唱了两句。

“现代人多长了两个心眼,谁也不信任谁,谁都怕自己挣来的东西是假的,假钞、假乳房、假感情,哪一样都教人消受不起。我曾在一次聚会上听一位刚离婚不久的文化人振振有词地说,他对未来的妻子只有一个要求,她是处女就足够了。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笑他等着上当受骗吧,现在修复处女膜的工艺已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哄闹一番,其实没趣得很。”

他的这个故事并不新鲜,人们在感情上最怕假,又最怕真,一动真就伤肝伤肺,很可能是把自己的血管对接在别人的水管上,谁受得了这个?一张处女膜能保证什么呢?它只能使男人产生“老子天下第一”的错觉。

“虽说那家伙落为笑柄不值得同情,但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也庸俗透顶。曾经有一个思想行为非常开放的女人对我说:‘你们男人多半是狼,女人却被预设为羊,毫无抵抗力,稍稍多情一点善良一点,危险就会找上门来。这种游戏规则太不公平了!怪就怪在,这种情形之下,能让我豁出去心甘情愿牺牲一次的人还真不容易找到,我担心运气差一点,一生都碰不着一个,还是赶早退而求其次吧。’”

“运气差的可不只是女人。”

“记得有本书上说,爱情是一只漂亮的提篮,你既可以用它装鲜花,也可以用它装毒蕈。提篮是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编织的,鲜花和毒蕈却生长在各人的心头。”

听他这样一说,我忘了喝酒吃菜,那“提篮”的比喻倒是不俗。我想问他,不,该问那本书的作者才对,最好是直接问上帝:

“要是一个人连提篮都没有,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