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豪门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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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过了几天,严锦堂已经能拄着手杖下地行走了。可是他的背真的驼了,第一天,他想把腰挺得象过去一样直,可努力的结果只是把头抬得稍高了一些。当他明白以后看人时,都只能保持这种眼睛往上翻的姿态时,两行老泪不禁潜然而下。不但如此,他的两条腿也有些弯曲。弯曲的姿势是呈八字形向外拐着,而且走路有些哆嗦。现在,严锦堂那根做了大半辈子装饰的包金龙头手杖,才真正派上了用场。当他弯曲着身子,脑袋垂在胸前,摇晃着来到院子里时,下人们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嘘唏着跑过去扶住他。严锦堂挥手将他们赶开,他不想让下人们知道他的痛苦,也不想在下人们面前作出一副衰老无能的表情,他还要撑着这个家。下人们从他那张憔悴衰老的脸上,真地又看到了主子的威严,于是什么也不说,乖乖地让开了。他拄着手杖,先沿着自己巨大的宅邸,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府里已没有了夏日的明丽。天空是阴暗的,石板缝里、房檐角下,似乎都隐藏着许多惆怅的阴影,此时一齐扑向了严府的主人。后花园里,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花台上的花草,也倒了身子。池里的水,似乎和灰色的天空连在了一起。假山上罩着一层看不见的迷云。一只乌鸦立在院落的围墙上面,不叫也不飞,耷拉着头昏昏欲睡的样子,那模样也象是有无限愁绪。严锦堂默默地看了一会,回到了老夫人的灵位前。他看着灵位前“青油灯”摇曳的火焰,这才感到一种锥心的疼痛袭了上来。他的眼瞠里又情不自禁畜满了泪水,把下巴支在手杖上,翕动着嘴唇,喃喃自语地说开了:“她娘呀,这家真的败了!败了!你说今后怎么办呀?啊……”说着,泪珠就“巴答巴答”掉在老夫人的灵位前。

令严锦堂焦心的事马上接踵而来。在他刚刚下地能走动时,街道上各种关于官兵骚扰所住人家的消息,就象雪片般纷纷传进了这位大难未死的严府主人耳里。传闻中有说官兵在所住的财东家里强吃、强要的,有说官兵不满意砸了人家锅盆碗盏的,有说他们抢了老太太首饰去逛窑子的,当然也有说他们夜晚光着屁股走来走去,吓得人家闺女媳妇不敢上茅厕的……这些传闻都不会令严锦堂害怕,最要严锦堂命的,是关于那些兵痞半夜爬人家媳妇墙头,拿着枪糟蹋人家媳妇,或大白天摸了人家闺女的奶子,使闺女要去上吊寻死的传闻。这些传闻让严锦堂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恐怖,使他的每根骨头都似乎在颤抖。他立即喊来管家,证实这些传闻的真实性。管家看着他,毫不迟疑地向他保证了这些传闻绝非杜撰。这时,严府主人张着嘴,脸上呈现出一种僵硬又茫然的神情,似乎是被管家的话吓呆了。半晌,他的目光才游移地在屋子里四处打量起来,好象这屋子里,也隐藏着让他魂飞魄散的东西。过了好一阵,他才用不安的口吻问管家:“我们这里,没出什么事吧?”

管家低下头,迟疑了一会,才抬头对严锦堂说:“奶娘回家去了。”

“为什么?”严锦堂眼里不光是惊讶,更多的是一种恐惧。

“她、她……”管家似有难言之隐。

严锦堂放缓了语气:“有什么尽管说吧,是祸躲不脱呢!”

管家这才说开了:“具体为什么,她也没告诉我。不过,前天晚上,我听见从她房里传出一声喊叫和撕打的声音。第二天她就红肿着眼睛,来对我说回乡下去了。她怕老爷难过,就没来告诉你!”

严锦堂听了,牙齿“咯咯”地咬了起来。接着,脸上浮现出了一层酱紫色的颜色,胡须不断抖动。过了一会,他才无可奈何地闭上眼,象累极了似的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骂了两声:“畜牲!真是一班畜牲!”骂完,突然睁开眼皮,目光灼灼地盯着管家,紧接着大声问:“大小姐她、她没什么吧……”

管家摇了摇头,可接着仍提醒地说:“老爷还是想个办法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班畜牲,不会讲什么‘非礼勿视’之类的礼义道德呢!”

严锦堂又长吁了一口气,象是放心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才又问管家:“他们晚上也脱光衣服睡觉?”

管家说:“要是脱光睡觉倒没什么,他们还大摇大摆在院子外面走动,一点羞耻也不顾!”

严锦堂又骂了一句,对管家下起了命令:“把下人中的女人,全部放回去,省得在府里惹事!”

管家说;“总还得留一个照顾大小姐吧!”

严锦堂想了想说:“留谁呢?”他现在已拿不定主意了。

管家说:“我想把厨娘留下来!这女人年纪大了,没有了姿色,我叫她穿邋遢一些,每日在脸上抹几道锅灰,也许这些畜牲就不会打她的主意了。”

严锦堂沉思了一会,同意了管家的安排,说:“就依你说的办吧!”

管家领命出去以后,严锦堂久久地把身子埋进太师椅里,半天没有动弹。这时,他才知道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幼稚!这些打着“剿匪”旗号的官兵,分明也同样是强盗无疑!是的,管家说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守节中的大女儿了。要是这些强盗在家里做了出了有损大女儿名节的事,那该怎么办呀?那是比二女儿璧玉更丢人的事呀!他严锦堂受了“摇天动”那么多折磨,落下残疾,就是为了保住女儿的名节,保住严府的名声呀!虽然最终没保住,璧玉随强盗走了,他忍痛宣布了和女儿割断父女关系,可这事还有一说,女儿毕竟是为尽孝才被迫失去名节的。在世人眼里,这个不屑的女儿还有值得颂扬的地方。可要是璧凤一旦出了败坏门风的事,有什么理由来掩盖呢?更重要的她是守节之人,一旦毁节,天理难容呀……严锦堂想起这些,脸白得象一张纸。在他面前,仿佛矗起了一座黑森森的树林,树林中奔跑着许多呲牙咧嘴的猛兽,可是他必须得穿过这座树林。他想起女儿们小时,一个个围绕在他的面前,是多么可爱,让他一遍一遍地沉浸在欢乐之中。可现在,女儿们成了他沉重的精神负担,他也正是为了漂亮的女儿,才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可等待他的,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厄运。此时,他才后悔养了她们,并且在下意识里,还埋怨女儿们不该长得这么漂亮!要是她们都是丑八怪,他也许费不着这么操心了!可是,不管他现在怎么后悔、埋怨,他都必须想出办法,让大小姐躲过眼前潜在的劫难!保护女儿的贞洁,也就是保护严府的名声和门风!

严府主人把头垂在胸脯上想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把大小送到陈家去。他不是心狠,在这种时候把女儿象包袱一样推出去。他觉得这样做也是天经地义。女儿是在为他家守节,当初陈家少爷死后,陈家也是要大小姐过去守节的,可大小姐死活不愿离开父母。严锦堂和老夫人也舍不得让她离开,又看到女儿就要孤零零过一辈子,一时心软,两家商量,就同意了大小姐不离开父母,在娘家为未婚的亡夫守节。此时,严锦堂深深懊悔起当初的行动来。早知道后来会出现这些让人担惊受怕的事,他那时说什么也不会让女儿留在娘家了。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也不迟,陈家没有理由拒绝儿媳进门。严锦堂担心的是大小姐不会答应,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了。他在心里说;“我儿呀,爹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呀!你两个妹妹走了,母亲不在了,爹何尝不想把你留在身边呀?你一走,爹身边就没有一个亲人了呀……”想着,他真的忍不住掉了下泪。可他没有让泪水动摇自己的决心,马上叫管家备轿,往亲家家里去了。

严锦堂没想到,亲家家里的景况并不比严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