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绕(26)
那天晚上,当我赶到的时候,陈皓已经站在了实验楼的楼顶。好多天没有相见了,他的头发长长了好多,在微风的吹动下,显得有些凌乱。夕阳选了一个漂亮的斜角照在他脸上,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我顿了顿,然后走到他身边。
“你来了?”他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开始沉默。我点了点头也不讲话。
自从凌儒死了以后,我变得沉默了,我不想伪装我很快乐。因为我不快乐,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我们谁也不讲话,就这样,默默的站着,看着整座小城,同样,也看着我们那些曾经的过往。偶尔有风吹动我们的头发,夕阳鲜红得如同凌儒的血液,我似乎还味道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我抬起头看看天空,又看看陈皓,他依然一言不发。
“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我低声说。
“是”他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看着我,继续说道“很重要的事。”
我静静的看着他,等待着他讲出那件很重要的事。可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我闭上眼睛,爱看,就让他看去吧!人生何其短暂,说不定哪天,他就看不到我了,就像我再也看不到凌儒了一样。
许久之后,他用双手托起我的脸,用双手梳理我的头发。“我们就要分别了,这一别,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他的声音有些伤感,几乎在颤抖。经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又微微痛了一下,只是,经历了那种痛到麻木的痛,这一点痛,几乎让人无法觉察到。
“不是这样的,以后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啊。就算我们不在同一座城市,但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啊。”
“我不会再见你了,你也再也见不到我了。其实,要离开了,还真舍不得,放不下。我舍不得的是这座美丽的小城,放不下的是你。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放手,那么,现在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呢?你要忘了今晚,永远不要想起来。”
“陈皓,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记得我的话,就请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在今后的日子里,没有我,也没有凌儒照顾,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老是作践自己。答应我,好吗?”我点点头。
也许吧!以后,我们真的再也见不到彼此了。因为,在他的身上,我总能或多或少看到那些早已消逝在时光深处的影子,悲怆而又忧伤。不见面,或许会更好,这样,能减少一些对过去的怀念,减少一些对现实的悲伤。他的这个决定,这个我永远也做不出的决定,也许是对的。只要我们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在为过去而悲伤,我们,都在怀念同一个故事,也就够了。
“对不起,律律,我本来想要好好保护你,像你的哥哥一样,像凌儒一样。可是,最终,我还是伤害到了你。”他走向楼房边沿,长长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打电话给凌儒的人是我,不是季子言。是我用他的手机打给他的。也就是说,凌儒的死,与季子言无关,是我……”
他后面的话,我没有听见,只觉得天忽然塌下来了一样,世界在瞬间炸成了好多凌乱的碎片。是的,到了现在,我才想起来,号码是季子言的,没错。这些天来我一直不愿意接受的事实,现在,变成了另一个我更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季子言完全有理由把凌儒骗出来,然后把他杀了。可是,陈皓没有理由要杀凌儒。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答案?
“陈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果凌儒的死真的与陈皓有关,那我宁愿永远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好多事,我……我给凌儒打电话,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没有杀人,季子言也没有。我们,我们没有杀了凌儒,真的没有,我……”他边说边倚着扶栏跪下。
“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我闭上眼睛,那两滴冰封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许久,他依然沉默。我走过去,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就是你们,原来时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凌儒。我可以相信你,可是,我却无法相信季子言。而你,就是季子言的帮凶。
“原谅我,好吗?”原谅,你要我原谅你,要是事事都能原谅,那还要警察干什么?原谅,也许我做不到。我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站起身,转身离开。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你们这些魔鬼。
“你听到了吗?我听到了凌儒来自天坛的呼唤。我听到了,他要我陪他喝酒呢。对,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向他解释,他一定能理解我的。”一声凄凉的长笑打破了寂静,这样的笑声,让我毛骨悚然。我迅速回过头去,陈皓已经站在了楼顶的护栏上,晚风吹动着他白色的衬衣,就像随时要把他吹走一样。我的双腿开始发软,一不小心,他就会掉下去,而且,我知道,他向来恐高。
“陈皓,你下来,你这是要做什么?”我紧张的喊道。
“再见,哈哈哈……”他边说边向我挥挥手,然后微微一笑,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再然后,一阵巨响传入耳膜,我呆呆的看着眼前那一片朦胧,好好听的声音,像极了贝多芬的交响曲。可是,我确定它不是,因为它一阵阵扯痛着我的神经,让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那是头颅敲击地板发出的声音,那是骨头敲击地板时发出的声音,那是鲜血涌出时的声音,那是死亡的声音……
许久之后,我才轻轻走到楼房的边缘,小心的看看地板上。一个白点的周围,已经漫延开了一朵血红的莲花。看到这些鲜红的血液,我才猛然醒过来,血,可恶的鲜血。我发了疯似地往楼下跑,可是,双腿开始瘫软,我摔倒在地上,爬起来后又接着跑。
陈皓和凌儒一样,在我最后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躺在自己的血泊里。血液,仍然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那朵红色的莲花,仍然在不断的扩大。只是,陈皓要安静些,他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又一次开始空白。好像是在做梦,又好像是现实,我用力揉揉眼睛,想要证明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陈皓,陈皓……”我小心的喊他,也许,他只是睡着了,我不忍心打扰他。可是,耳旁剩下的,已经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了。躺在地上的人,依然在微笑,他一直在微笑。血液从他的鼻子里,耳朵里,头发里流出来,划过那张俊美的脸。
“陈皓,陈皓。”我边喊他边踩着他的鲜血靠近,然后,我坐在他鲜红得如同十八岁的天空一样刺眼的血液上,像抱起凌儒一样抱起他。
如海水死鱼一样的腥味刺激着鼻腔,这是鲜血的味道,这是死亡的味道。
死了,陈皓死了,他死了,他居然面带微笑从我的眼前消失。然后,孤单的躺在这里,死了。对,他死了,陈皓死了,连他也死了。忽然从胸腔里迅速升起一股巨大的气流,然后冲击着每一寸肌肉,让身体无限的膨胀,无限的酸痛。再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从身体里撕了出去。我低下头看着他,任由泪水滴落到他脸上。
血液还是不断的往外涌,我拼命的将他脸上的血液擦干,我不能让他像凌儒那样,让那些可恶的血液凝固在他的脸上。做了鬼,也要做一只漂亮的鬼。我甚至俯下身去,用舌头将那些血液舔进嘴里,然后把它们咽下去。鲜血,可恶的鲜血,只要它们不再流了,那么,陈皓就不会死。我要把它们咽下去,让它们同那些过往的十八岁一起,腐烂在那个阴暗,冰冷,潮湿的地方。
许久的沉默后,一阵说笑声刺痛着耳膜。我将怀里的人抱紧,我不想让他们把他抢走。
“蓝儿,这是怎么回事?”片刻的寂静后,耳旁又终于想起了声音。再随后,一个尖锐的女声划破了寂静,久久的回荡在校园的上空。
我竖起大拇指,轻轻放在唇边,小声说:“小点声,没看到他睡着了吗?”睡着了,对,他睡着了,像凌儒一样,久久的睡去了。总有一天,他们都会醒来。他们要陪我一起度过我们的十九岁,甚至是九十岁。
杨雅宣已经跪在我面前,她也用手指拭去他脸上的血液,然后,她放声大哭。哭,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哭,现在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你哭什么?陈皓他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过一会,他就会醒过来。你别以为你真的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你真的就能把他们一个个害死吗?你走啊!你离我们远点。你走,滚开!”我将她从我们的身边推开,她被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陈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她大声哭喊着,再次向我们爬过来。我再次将她推开。
“走吧,我求求你们了,走吧!季子言,我求你了,块把她带走,快啊!”太过激动让我无法呼吸,忽然眼前一黑,我昏倒在了陈皓的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