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变成了备受关注的人,有娱乐周刊将我和季蔚朗的故事写成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话,一大群的小女生羡慕着我,渴望成为我,甚至将我当做梦想。
而我呢,反而变为一个失去了梦想,甚至不想要未来的人。
我不再工作,也不愿意去见季蔚朗的任何家人或是朋友,他所有的活动我都拒绝参与。我甚至开始动用外婆留给我的银行卡,用它支付了一套高级公寓昂贵的租金,然后将自己关在里面,终日不愿出门。
季蔚朗对我极好,那种好,是他曾经对沙佳佳那样的,很浓烈,也很刻意。而我总是将他关在门外,见他的唯一条件就是,告诉我何太太究竟是谁。
季蔚朗的表情无辜得像是真的从不认识她。但我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一个秘密,现在是,从前也是,而且那个秘密,是关于我的。
切记,别让林知道。
那个我以为擦肩而过的路人,竟是我人生中所有迷雾的源头。
“那等你想好了告诉我的时候,再来找我。”关上门,我重新回到沙发,将自己裹在毯子里,眼睛没有任何焦点地放在了电视机上。就这样发着呆,望着天从明亮变得漆黑,每天睁眼与闭眼,都无区别。
这就是2012年,在匙楠离开我之后,我渡过这段时光的全部方式。很奇妙,我现在的人生,和从前的那个,再次重合了。
唯一见的人,便是快递和送外卖的。
当你对这个世界还抱有希望的时候,你会拼命想留住一些东西;但绝望的人,却想把仅有的都松开,一无所有反而更让人轻松。所以除了发呆,我唯一还会做的事情,便是疯狂地网购,一个又一个的快递填满着我的房间,挥霍着在这世上我仅存的依赖。
有时候在一堆日用品和衣服包包鞋子里,会混杂着一封薄薄的信封,里面,是私家侦探给我反馈的资料。
是的,我找了私家侦探。因为在我支付这套公寓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张卡里的金额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明细里,在外婆去世很久以后,这张卡仍然每月会有一大笔钱汇进来,可是来源被加密,无法查询。
我就用这笔钱支付着私家侦探的费用,再用来查明它。
在季蔚朗迟迟不肯给我答案的时候,私家侦探可以。我很快知道了何太太的身份。
她是东南亚一带著名的女商人,何盖丽,她建立的GK集团其下属子公司几乎分部全球。但私家侦探怀疑,这个集团真正盈利的渠道确实一些见不光的勾当。
终生未嫁,无子无女。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有着如此淡然娴静的脸,会在每个下午去“恋人”静静地品着咖啡,会温和地笑着对待每一个人,还会在雨后的花园里,问我,可以参加我的婚礼吗。
这样一个本该离我遥远的女人,为何会影响着我的命运?
这世上,果然有着太多的假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已经分辨不清。
而那些钱的来源,也迟迟查不出答案。我终日坐在一个又一个谜语中,将自己缠成了一个茧,似乎永远都找不到破茧而出天光大亮的时刻。
在2012年的新年,我直到傍晚才起床,或者说,只是在床上发了一整天的呆。空荡荡的房间太过安静,我打开了电视机,即使在新年,娱乐新闻也永远不缺话题,不乏热闹。
没有焦点的双眼慢慢放在了电视机屏幕上,因为此刻正在播放着关于董嘉乐的新闻,作为大赛的季军,由此引来的关注度也让她遭了殃,有记者甚至爆出她曾在一家私立医院用化名做了人流手术,这所医院,正是四季集团下的。
传闻沸沸扬扬,90%的舆论认为孩子是季蔚朗的。
当一张显示着各类曝光资料的画面从我眼前掠过时,手里的遥控掉到了地上,我冲到电脑前搜索着这则新闻,找到这张视频截图,放大,再放大,那张手术单上,虽然模糊但我依然能辨别出,是“蒋珊妮”这个名字。
我失重地坐在了地板上。
我以为我已经被重击过,就不会再有任何事情能令我失控,但此刻的真相已不仅仅是重击,而是将我整个人推进黑暗的深渊,我不停下坠,并且在这下坠的过程中,看到了所有的残忍画面。
残忍的真相。
原来不是董嘉乐替代了我的人生,而是我曾经夺走了属于她的人生。我在黑暗的深渊中,看见了我从前未曾留意过的画面。我看见了董嘉乐花朵般笑着的脸在我与季蔚朗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悄然黯淡,看见了董嘉乐在那些日子里苍白脆弱的脸,她对我说最近总是很困很累,看见了她在听见季蔚朗订婚的消息时毫无预兆就红了的眼。
我还听到了她对我说那句——“他会的,他会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厌恶他。”
董嘉乐曾有过季蔚朗的小孩,不管是哪一个人生,这样的噩梦都上演了。
我抱着膝盖望着客厅的电视屏幕,望见那张疲惫不堪的脸正躲过记者的镜头,匆匆地逃进了机场,眼神恍惚得像失去了灵魂。曾经在我看不见她的时候,董嘉乐也是这样的吗?为了我默默地将深爱着季蔚朗的心收藏,一个人流着泪躺在手术台上,却转脸还要对我假装没事,把那大大的笑脸毫无保留地送给我。
我却背叛了她,狠狠地伤害了她。
我伤害着她,不管是那一个人生,一次有一次。
季蔚朗竟将这样的真相变作一个阴谋,用自己的孩子,来交换我这样一个绝望的人。而我竟在那一片刻的崩溃中拥抱了他,我再一次夺去了董嘉乐的人生。
甚至在她尖叫着冲下楼时,无动于衷。
比起季蔚朗,我又高尚多少?
我终于停止了下坠,因为我已经身处在最黑暗的深渊了。伏在地上,我大哭了起来,因为心里太痛太痛,我狠命地用拳头敲打着冰凉的地板,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声,而我无法再停止撞击。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渐渐地失去了力气,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捶击着地面,然后重重垂下,再也抬不起来。
“林路雪。”
有人温柔地叫着我的名字。
侧过头,我又看到了匙楠。
窗外有人放起了烟花,此刻他这样温柔地坐在我身旁看着我脉脉微笑,像是那个他唱着歌,亲吻我的夜晚。
If I say you"re the one,would you believe me?
嘿,匙楠,这是我们的一周年,可是你丢下了我。是否即使那些拆开我们的阴谋破灭,我们也回不到过去了?
再也不会有人将我背起来,再也不会有人会从黑暗里将我托起,再也不会有人让我安心地以为抱着他就拥有整个世界……
我微笑着,凝望着这幻觉里的匙楠,就如同我那个人生里一次又一次看到的一样,无法触摸,不能依靠,可是,那么暖。
恍惚间,我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其实我还站在那个新年的阳台上,在甜美的幻觉中一个人重重地倒了下来。
没有季蔚朗破门而入,也没有他将我带走说要娶我,更没有这穿越的人生。
我人生的结局,就是一个人在冰凉的地板上死去。
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梦。
“林路雪!”我又听见了,梦里的那个声音,季蔚朗撞开了门,一遍一遍叫着我的名字,最后抱起了我,在夜色中飞奔起来。
呵,下雪了,这梦真美,还和从前一样。
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着匙楠,等着他,回到我的身边。
也许他没有看到那则新闻,也许看到了但未曾留意到那张手术单,也许他换了号码,所以从前的号码才始终无法接通,收不到我的留言,又或者,他正在回到我身旁的路上。
见到他第一秒我应该做什么呢?我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即使再开心也不能立刻就原谅他,虽然一切只是误会,他依然是那个即使大脑关闭身体也只会记得我的匙楠,但他丢下了我,这是他唯一的一次,真的丢下我。
我一定要好好地惩罚他。然后呢?然后我当然会原谅他。事实上,我一点也无法恨他。
时间就在我的幻想里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但匙楠始终没有出现。
我开始寻找他,我告诉自己,哪怕翻过天地,我也要把他翻出来。
我去过匙楠的学校,去过他的公司、甚至去他所有兼职过的地方,都找不到他,连半点消息也无法打探到。
最后我去了小酒吧。
小酒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架钢琴不见了。大尉说匙楠也不在,钢琴放在那里也占空间,不如搬走,腾出空地放一个沙发来得实际。
说到匙楠的时候,他的表情欲言又止。
“你真的没有匙楠的消息?”我再三追问,但大尉都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再多说。
有好几次,我看见大尉张开了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都只是叹一口气,说:“小雪姐,你放弃匙楠吧,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是匙楠,让你这样跟我说的吗?”
“小雪姐,你不要再问我了。”
大尉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悲悯,我忽然就明白了,是匙楠让他缄默,匙楠在故意躲着我,他藏起了所有的线索,早已放弃了我。
和我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在被这个世界伤害着。他一定是累了。
累的不愿意回到这个有我的人生。
我颓然转身,走出了小酒吧。远远地,我似乎又看见匙楠正向我小跑着过来,双手插袋,弯弯的眼,弯弯的唇,洁白的牙齿,站在这春风里,明眸皓齿对我笑着,天光都被他的笑点亮了。
没有他的人生,不过只是重复着旧梦。没有我的人生,他会更快乐。
再见,匙楠。
我努力微笑着,大步走开,让这最灿烂的笑容,留在我们告别的这一天。
回到公寓,季蔚朗正躺在我的沙发上看电视,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电视节目里依然在播放着他和董嘉乐的绯闻。
我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我可以考虑和你一起参加记者招待会。”
季蔚朗猛地坐直了身体,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说真的?”
“但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说过我真的不认识你说的什么何太太。”
“你爱过董嘉乐吗?”
季蔚朗愣住了,但他很快笑了,说:“我们都要结婚了,能不追究这些问题了吗?”
“拿出诚意回答我。”
他向来平静的眼,似乎正一点一点有了裂痕,一些原本不属于他的表情从这双眼中泄露,是悔、是恨、是爱。
许久后他说:“爱过。”
爱过这个人生的董嘉乐,也爱过那个人生里的林路雪。
“我答应你。”我点了点头。
季蔚朗需要的,是我站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站在媒体面前,打破这些纷纷扰扰的传闻;而我需要的,甚至连寻找答案都不是了,我只是想走回我从前的人生轨迹,然后在一个突如其来的下午,让一把枪终结我的人生。
这就是我本来的命运,我不再逃避,而是顺从。
我唯一觉得艰难的是,要站在季蔚朗身旁伪装出幸福的笑容,对着所有人说:“我相信他。”
我无法再说出相信这个词语,我谁也不相信了。
最后我只能握紧他的手,对所有的人说:“我从不怀疑他。”
无数的闪光灯将我的视线模糊成一片曝光过度的白色,我却对着这片刺眼的空茫,幸福地、虚伪地笑着。
我和季蔚朗的婚礼定于6月10日,将在离依泉不远的一个小教堂举行。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我却失去了那份待嫁的心情,那些采购着新婚用品,憧憬着未来,一笔一划设计着自己婚礼的心境,全然都没有。
那些傻乎乎的,蒙在鼓里的甜蜜心境。
可是一切又不一样,没有枪战,没有混乱的商场,没有人用子弹要射穿我的心脏。我竟然穿上了婚纱,即将成为季蔚朗的新娘。在这个晴朗的清晨,季蔚朗抱起了我,将我温柔地放进了婚车。
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我毫不期待。
一辆只系了几缕彩带的黑色轿车载着我们安静地穿过海城。我一直转着头注视着窗外转过的风景,蓝的天,洁白的云朵,街道上,有一对穿着连帽衫的双胞胎,我看着,嘴角就微微地扬了起来。
“想什么呢?”季蔚朗问我,然后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了,“以后我们也生一对这么可爱的双胞胎。”
季蔚朗靠得我太近,让我有些窒息的感觉。不过一小段路程,我竟然有了晕车的感觉,用力掐住自己大拇指与食指交界处的合谷穴位,但手指刚放上去,我就条件反射般地拿开。
我想起了匙楠。
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有风吹拂在我脸上,也有阳光照耀着我的双眼,可是我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
失去匙楠后,我的世界,好像只剩下黑暗与冰凉。
一个急刹车,我的鼻梁重重撞在前座的靠垫上,头有一瞬间的眩晕。但当我抬起头望出去的时候,我感觉前方的整片天空都亮了起来,窗外的阳光正炙热地烤在我的脸上,我所有的感官都复活了。
因为,我等的匙楠,他正从一辆小货车里跳了下来,朝我飞奔而来。
季蔚朗突然像疯了一般冲着司机怒吼,让他开车。然后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他说:“不要走。”眼神,竟然是祈求。
“见到他第一秒我应该做什么呢?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即使再开心也不能立刻就原谅他。”这所有对自己的告诫都不管用,我用尽力气推开了季蔚朗,拉开车门,也朝着匙楠飞奔而去。
洁白的婚纱在奔跑中扬了起来,柔软的纱将我包裹住,我像是被簇拥在云朵里,这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让我像要漂浮起来。欣喜的眼泪一路落下,朦胧泪眼中,我看见匙楠也和我一样,正努力地用笑容挡住他潮湿的眼眶,我们就这样含着泪凝望着彼此,然后牵着手,紧紧握着,跳上了小货车,一路狂奔而去。
“我们这是私奔吗?”
“是。”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想要去哪里,我们就去那里。”
“你回来了,真好。”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愿意责备他。
“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你。”匙楠的声音轻轻颤抖着。
“你说,不需要等你了……”
匙楠接着我的话说下去:“因为我正在去找你的路上。”
转过头,我这才注意到匙楠的脸是多么苍白,他瘦了一大圈,手背上的针头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
“你迷路了吗?”我哽咽着,问他。
“是啊,我不小心迷路了,掉下了悬崖,然后就不小心睡着了。还好,我醒过来了,我怕你嫁给别人,我一醒来,就来找你了啊。”匙楠的声音那么温柔,就像是在说着一个睡前的童话。
“这次你输了。”
我忽然就忆起了求婚的那晚,在我抱住季蔚朗大哭的时候,他在我耳边说的这句话。
是他……是他将匙楠带走了。在匙楠对着我说“你不需要在等我了,因为我就在来找你的路上”的时候,是季蔚朗的阴谋让匙楠的话中断,将昏迷的匙楠带走,扔下了悬崖。
为了得到我,他竟要将匙楠置于死地。
我是谁?我还是那个平凡的林路雪吗?我究竟是谁?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相信你,没有等你。”
“不,是我不对,我不该睡那么久。”匙楠伸过一只手,像从前一样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慰着我,“是我爸妈,他们都不愿意让你再靠近我,所以你才会什么都不知道的。”
此刻的匙楠,头发长长的,乱乱的,像一头温顺的小狮子。我悲伤地望着他,那种心疼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挖着我的心脏。
他却继续安慰我:“别伤心了,虽然他们现在不喜欢你,但我一定会让他们喜欢上你的,放心吧!”他说完递给我一个笑脸。
招牌的那个笑脸。
有风吹起来, 将他的笑也吹进了我的心里。
“匙楠,我要去海边!带我去海边!”我大喊着。
“去海边干嘛?”
“我正好穿着婚纱,我们就去海边结婚吧!”
车猛地停了下来,我尖叫一声捂住心口拍了拍。匙楠呆呆地看着我,半响后,忽然也大笑了起来,他欢快地踩着油门说:“好!去海边!”
小货车就这样摇晃着在公路上欢快地前行,所有的阴霾都被驱散。匙楠,我多感激你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让我还能与你并肩在一起,看着你的笑,去相信着世间所有能相信的一切。
“这破车哪来的啊?”
“大尉的,酒吧装货的。”
“哼,大尉的。等到了海边就把他的车给推进大海里!”
“别怪他,他很怕我再也不会醒来了,让你更伤心。”
伸出手,放在了匙楠的手上。造字的仓颉也未能造出一个字眼能来形容我此刻心中的爱与暖。
谢谢你匙楠,谢谢你醒来了,谢谢你活着。谢谢你,让我能在破损不堪的旧梦中编织新梦。
“如果有这样一辆马车,你想回到什么时候?”这是我曾经问匙楠的问题。
那么现在我的回答也一样,如果真的有这样一辆马车,我也只想将时间停驻在此时此刻此景。
到达海边,已是傍晚,沙滩上许多的人在散步,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又被大海转眼带走。
当身着婚纱的我与匙楠手牵手走到海边时,身旁的人都投来友好祝福的目光,有小孩子惊呼着:“新娘子!”然后光着脚丫跑了过来,追在我们身后,拿着父母的手机涩涩地偷偷拍着。
黄昏的大海美得像是仙境,天光是暖暖的金色,大海是深深的蓝色,我们的倒影在海水里,斜斜地,紧紧依靠在一起。
“匙楠,你曾经说要我的惊喜是什么?”
匙楠笑了:“掉进了山崖,不过现在我有更好的要给你。”他眨眨眼,将我拉到一片小孩堆砌的城堡里,对我说:“站着别动,等我。”他说完,飞快地跑开了。
他一边跑着,一边回头向我笑着,开心得像一个小孩。
手包里的电话震动着,事实上它已经震动了许久许久,直到现在,我才接了起来。
是我的私家侦探,听到我说话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你现在在哪里?”
“怎么了?”
“不管你在哪里,你都要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听见没有!”
“为什……”
私家侦探语气很急:“我已经查清楚了,何盖丽近两年都有退隐的心态,她给季蔚朗投资了很大一笔钱,几乎是她全部的身价,打算在看着你和季蔚朗婚礼举行后便去自首!GK内部新起的势力不会罢休,他们准备在今天行动!你很危险,不管怎样赶快躲起来!听见没有!”
“可是,她为什么……”
“她真名叫萧墨!她是你母亲!”
“什么……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很震惊,之后我们再细说,但你现在务必先躲起来!”私家侦探大吼起来,一向淡定的他此刻急得几乎跳了起来,“你说话啊!听见没有?”
“知道了……”
手机掉落在了沙滩,海风吹着我的婚纱,我感觉整个人都要被风吹走。
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转眼,匙楠的笑笼罩在一片金色里。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贝壳项链,也替我戴上一串同样的,然后从手心里,拿出一枚海星戒指,单膝跪地,“林路雪,嫁给我好吗?”
我应该立刻放开他的手逃走,一个人躲得远远的。但那一刻,我贪心了,我祈求上天再给我多一秒,就一秒,让我停留在这美丽的梦境里,让我最后戴上这枚戒指,然后再一个人去逃亡。
我不愿意再让匙楠因为我而受到任何一丝伤害。
我流着泪,拼命点头,不停重复着:“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海星戒指套进了我的无名指,匙楠站起来,望着我像是望着一件珍宝,那么小心翼翼地、不可思议地、因为太幸福而浑身颤栗地,轻轻拥住了我,他说:“从今往后,不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只管相信我,相信我永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匙楠,从今往后,不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相信,我会回到你身边。”我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他,手一点一点退缩,匙楠,我就要暂时与你道别,一个人去逃亡,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匙楠的眼神,有一些迷惑。他试图更紧地握住我的手,可我一步一步退得更加遥远。
远处,有几个久久矗立的黑影正缓缓地向这边靠近。我终于完全地放开他的手,迅速地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转身飞奔起来,白色的婚纱在逆风里怒放成一朵花。
可是,我终究跑不过匙楠,就在我拉开车门坐进去的瞬间,他一把将我抱起丢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二话不说发动了车。等我反应过来,小货车已经以120码的速度飞驰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让我来不及抗争。
“匙楠,你不要再卷进我的事情了,你下车吧!”
匙楠不说话,不时看看后视镜里追来的黑色轿车,神情专注,额上却滴下了细密的汗水。他只叮嘱了我一句:“系好安全带!”一个急转弯,我们驶进了狭窄的盘山公路,看我坐稳了他猛地一踩油门,速度已经达到了160。
有那么短暂的瞬间,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吐了一口气,以为已经甩掉了对方,但很快,紧追不舍得车又跟了上了,用一种豁出性命的姿态,向我们猛冲过来……彼时我们正驶到一个弯道,弯道旁,是高高的悬崖。
光与影在眼前快速变幻,我感觉整个人飞腾在了空中,失重感让我的胸腔像是要爆炸般,然后,天地间的光全部按了下去,有温热的体温覆盖了我……是匙楠,他用整个的身体,保护在了我身前。
在车落地的震响中,车身旋转着侧倒在了满是礁石的寂静海边,我的五脏六腑都像已经四分五裂,只有温暖而用力的怀抱,让剧痛感不至于完全地将我吞噬在黑暗中。混沌的世界里,匙楠的脸就在我眼前,他凝望着我,艰难地抬起一直手,轻抚着我的头发。
碎掉的前挡玻璃,撒了他满背,他的额角,渐渐流淌出鲜血。
我却连哭的力气也没有,说不出话,也抬不起手,只能望着他,无声而绝望地流下眼泪。
安静的世界里,只剩下“滴答滴答”的声响。匙楠闭上眼,猛地推开了车门,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将我推了出去,然后大声地,冲我吼着:“快走,快走!”
我流着泪,妄图去抓他的手,可他狠狠推开我,只是不断重复了那句:“快走!”
我还是不动弹,匙楠握住腹部,微微挪动了下,却再也没有力气,浑身是血的他,像是一个破碎的娃娃般无力地跪在车里。
我们就这样一个在车上,一个在地上,静静相望。“滴答”的声音越来越大声,我终于意识到,这是车在漏油,匙楠咬着牙,有一滴泪珠混合着他的鲜血,滴落在我洒开的白色婚纱上,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更远地推开。
“你比我慢,你先走,我推不动你了……等我……”他用微弱声音祈求着我。
我终于点头,坚硬的礁石硌着身体,我用胳膊支撑着自己,尽所能地匍匐前行着,可等我爬了好一会儿回头望去,却发现匙楠还在原地,他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车上,伸出一只手,对着我比了一个“我爱你”的手势,然后看着我微微笑了,眼里,装满了浓的化不开的爱。
“轰——”
爆炸声轰天动地,我身后的天地都在巨响中颤抖起来。
我怀里的匙楠,强烈地颤抖了一下,重重地垂到在地,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我,眼神里,还是那化也化不开的幸福……与爱。
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夜晚的对话在耳边响起。
“答应我,再也不要让自己受伤。”
“我尽量。”
“答应我。”
“好。”匙楠承诺。
匙楠,你的承诺,怎么能一次一次地去背叛呢?
匙楠,你要我如何一个人在这荒凉的世界里等着你?
匙楠……
天光被染成了悲哀的金色,浓烟中,我流着泪,闭上了双眼。
“林导,说说你和男朋友的故事吧?”
这是夜晚的苍云山山顶,空灵、寂静。我和一群游客裹着棉大衣,围坐在一起聊天,脚下是无垠的云海,抬头,便是无尽的星空。
这是我见过最美丽最清澈的星空。
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们聊着各自的趣事,他们见到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看过的风景,就在这个夜晚一一在眼前呈现出来。我静静地聆听着,直到有人说:“林导,也聊聊你男朋吧?这一路我经常你们打电话,好甜蜜的样子。”
我笑了笑,脑海里就浮现出太多画面,有壮丽的日出,有蔚蓝的大海,有灿烂的烟花,有悠扬的专门为我而弹唱的歌曲。
匙楠给我的,皆是美好。
我神秘地对着他们眨眨眼:“佛曰——不可说。”
然后起身,走到了山顶中央的亭子里,拿出电话,按下匙楠的号码,我说:“我到了你第一次向我表白的地方,好想你。”
我知道这个号码,永远都不会有人接听。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号码在这个人生里,曾经属于过谁,我只是每天都打给它,向它诉说着我的点点滴滴。
“从今往后,不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只管相信我,相信我永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匙楠,我还记得你给我的承诺。这次,我会一直都等着你。
所以,现在我是一名导游,走遍了山山水水,寻遍了每一个你可能会出现的角落,只为寻到你。
不是没有过痛苦的时候,但即使再痛苦,我都再也不会在幻觉中看见匙楠了,那道白色的任意门,永远地消失了。
我不愿意相信消失是因为那道门后等待着我的匙楠已经死去,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匙楠正在从那个人生来到了这个人生,他还在寻找我的路上。
这样想着,每一个醒来的清晨,都是满满的期待。
“林路雪。”同队的导游跟了过来,他说,“其实你根本没有男朋友,是吧?”
“我真的有。”我肯定地点头。
“可我从来没见过他给你电话,也从来没见过他来接你下班,你是为了拒绝我,才这么说的吧?”
星空下,男孩有一双单纯的眼,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不骗你,等他回来,我们就会结婚。”
我的笑太过幸福,男孩静默了一会儿,就落寞地离开了。有人似乎在我背后站了许久,迟疑地叫着我的名字:“林……路……雪?”
我一回头,她的表情就惊喜了起来,她说:“真的是你,好神奇。”
这个女孩竟然是蒋珊妮。
那个人生里存在的蒋珊妮。我一时有些迷茫,此刻的我究竟身处哪个人生?
“你……认识我?”
蒋珊妮认真地看着我,像是在揣摩着什么,喃喃自语着:“你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竟然都没变怎么过。”
“什么?”
“我是匙楠的朋友,蒋珊妮。”她更近的走到我面前,“我以前在他的书里看到过夹着的你的借阅证,一直很迷惑到底是谁,每次问起他都神秘一笑然后就不说话了。”
她试探着问我:“我可以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初恋。”我决定撒一个小谎。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算谎言吧?
“这样啊。”蒋珊妮说,“其实我猜也是这样。”
“在我之后,匙楠过得还好吧?”
“挺好的。”蒋珊妮说完又摇摇头更正,“也不好,老是遇见坏女孩受伤害,情路太忐忑了,可是我这么好的女孩他就是不喜欢……”
蒋珊妮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个笨蛋竟然还跑去当卧底这么危险……要是你在就好了,也许他会爱惜自己一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蒋珊妮的眼泪掉了下来。
有人飞快地走了过来,揽住哭泣的蒋珊妮,语气责备又宠溺:“喂喂,又在哭什么?跟你说了我们家匙楠只是被警察保护起来,改姓换名换了一种身份在别的地方活得不知道多潇洒呢?别哭了啊,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是大尉,他冲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带走了蒋珊妮。
“林导!”
远处游客们在唤我。
我飞快地抹掉眼角的一丝冰凉,转身向他们走去。
每去一个城市,每去一个景区,我都会买一张明信片,写着我满满的祝福,寄给董嘉乐。每一张后面也都写着这样一句——电话号码未变。
可我的电话从来没有没有响起过董嘉乐的专属铃声。
旅游淡季到来的时候,清闲的日子渐渐多了一些,太多的时候我都待在依泉。
一个人吃最简单的饭菜,还去那个老旧的图书馆借书,带回家泡一杯红茶翻看着,便是一天。黄昏的时候我会去墓地,母亲的新坟就在外婆的旁边,我坐在她们中间,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和她们说话。
萧墨,是我母亲的名字。大家闺秀的她,却爱上了一个靠做见不得光的事业而发家的男人,我的父亲。她一直是外婆最爱的女儿,是她的骄傲,却也成为了她的耻辱。
在父亲被逮捕的那天晚上,他用生命的代价让怀着孕的母亲逃走了。在一个下着雪的天,母亲含着泪将出生才三个月的我丢弃在了外婆下班必经的路上。所以,我叫林路雪,一个被丢弃在大雪路边的婴孩,被冻得几乎不能呼吸。
也因为这样,母亲不愿意叫我名字,她叫我林,她不愿意回想起那一段抛弃我的回忆。
外婆最不愿意的,便是让我的人生与母亲再有任何交集。为了我,外婆辞去了医院的工作,带着我在依泉生活,抚养我长大,尽可能地让我远离一切喧嚣。她宁愿告诉我母亲已经死去,也不愿意让我知道我的母亲,是一个被人唾弃的潜逃者。
而母亲,也宁愿与我永不相认,也许这样能将自己的罪恶少一些报应在我身上。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信里写道的。这封信被藏在老房子沙发的缝隙中,她说,如果你还会回到这里,你就应该知道了我是谁。那么亲爱的林,让我来告诉你,我罪恶的一生。
信的最后,她说,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
据说,她就是在这个花园里,吃了一整瓶安眠药,沉沉睡去的。
发现这封信是在一个傍晚,我就躺在她睡去的地方,我说:“你知不道你很自私,为了安心睡去,却抛下了我一个人。”
只有夜风呼呼的吹着,没有人回答我。
“妈,我很庆幸我曾在那个人生里和你坐在一起品过咖啡,说过话,告诉你,我最喜欢的人是谁。”
虽然,我当时看着的是向我跑来的匙楠,你却望见了,车里静静等待的季蔚朗。
我在深夜里拨打季蔚朗的电话,他的声音淡淡的,十分脆弱,连日的各种报道兴许已让他频临崩溃。
他问我:“还想知道些什么?”
“新年那天你来找我,想说的是什么?”
“想说,请你永远地离开我的人生。”
“那你不应该再带我去医院。”
“我不能看着你死去的。”
“为什么不能?”
“直到你昏迷时,我看到她偷偷来看望你。”季蔚朗笑了,语气带着自嘲,“我曾以为,那是我最幸福的一刻,爱你与爱我自己,可以双赢。”
“你爱我?”
电话那段沉默良久,季蔚朗终于说:“是,我爱你,也许在你看来不可理喻,但那些确实,是我所能给的,爱的极限了。”
电话断了。
而我对着夜空笑了起来,我以为黑暗的人生其实也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这么多人,在爱着我,在用也许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方式守护着我。
这些,让我这段荒唐的人生显得不再那么可笑。
我在家里新装了投影仪,这让我不再那么害怕黑夜的来临,甚至有一些期待这样的时刻。全世界都暗了下去,而我关上灯,一个人裹在毯子里,望着那流动的美景。这是我第多少遍看《午夜巴黎》,我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楚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觉得匙楠,就在我的身旁,轻轻地拥着我。
“如果有这样一辆马车,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都不要,就现在。”
“那你最想去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就这里。”
“喂!”我回头去瞪他,“别这么虚伪好不好?”
“想去巴黎。”
我又想起了那一个夜晚,那个我以为拥有了全世界的夜晚。
我忽然决定,我要去巴黎。
“我想和林路雪在下着雨的香榭丽舍大道散步,去广场画一张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画像,当塞纳河的游船经过埃菲尔铁塔时,我就要吻住她,偷偷地把戒指戴在她手上。”
我一直记得匙楠说着这些话时,像是在念着一首诗。
现在,我一个人来到了巴黎。
我在广场上静静地坐着,看着鸽子在我身旁飞舞,等待一张画像的完成。画像的右边,是我特地叮嘱的留白,这是属于匙楠的位置。
我坐着船顺着塞纳河流淌,用相机拍下河畔那些亲吻的情侣,当游船经过埃菲尔铁塔时,为自己戴上了一枚海星戒指。
傍晚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漫步在香榭丽舍大道,可惜,没有下雨。倒是金黄的落叶铺了一地,秋天的巴黎,像是一幅油画。
买了一张明信片,坐在露天咖啡座写给董嘉乐,手指有些被冻僵,我呵了一口气,写着:“亲爱的嘉乐。”刚写下她的名字,太久没有响动的手机亮了起来,竟然是董嘉乐。你看,即使我们离得如此遥远,即使我们隔离着彼此,我们依然如此心有灵犀。
“你知道季蔚朗给我说的第一句是什么吗?他说,有一个叫林路雪的女孩会坐在你背后,请你好好照顾她。小雪,那时候我还没见到你,就已经开始嫉妒你了。但因为季蔚朗才开始的友谊,后来,变成了我最重要的感情。我从来不曾恨过你,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那个季蔚朗喝醉的夜晚,是我心底对你永远的愧疚。现在,我已经准备好重新面对了,你呢?”
我呢?
比起怨恨,我更加心疼你。
“我是你永远不变的海绵宝宝。”
打完这句话,我就想起了我们曾经的那套姐妹装,我们穿着海绵宝宝的睡衣,手牵着手躺在床上聊着心事。
多美丽的少女时光。这些都是董嘉乐,给我的。
有几滴水落下,打湿了明信片上的字迹,我抹了抹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流泪。抬起头,巴黎的傍晚,真的下起了小雨。
行人匆匆地走过,而我却欢呼起来,一个人像疯子一样走在雨里,路灯下我的影子像是在舞蹈。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下,一下,又一下。是我闭着眼也能默数出来的节奏。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听错。
我笑着,用最灿烂的笑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那张久违的,我以为再也无法遇见的脸庞。
“匙楠。”我叫着他的名字。
他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侧过头看我,直直地从我面前擦肩而过。但他微微加快的脚步,让我更加确信。
“我叫林路雪。”我在他身后喊着。
他终于停了下来,缓缓地转过身看我。
匙楠双手插袋,就这样站在我面前,眼光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然后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这是我想念了好久好久的笑容,弯弯的眼,弯弯的嘴角,明目皓齿地站在巴黎的雨夜里,对着我微笑。
“我叫Cary。”他对我说。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脑海里出现了大尉的话,就像是一句预言。
你相信奇迹吗?
我曾经不信,但后来我信了。
因为有一个人总是让我相信,即使天崩地裂,世界消亡,他也不会丢下我,总会找到我。
因为这个人是匙楠,他就是我生命里最大的奇迹。
而现在,我也要成为他的奇迹。
“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快一点出现?”
嘿,匙楠,请原谅我的姗姗来迟。